《人类牧场》砚剪

39、不逃了

　　时卿一阵失神。
　　女人说的这句话，她无比的认可。
　　但这一刻，她却无比的痛恨。
　　因为除了这一句，女人说的全部话，她没一句信！
　　若真是为了自己活下去，何必做到这一步，何必要来阻止自己猎杀铁钩兽，又何必照顾那么多人。
　　更何必让自己见到，以SA31212的性子，更不需要对自己解释这么多。

　　时卿不是傻子，但这一刻，恨不得自己就是一个傻子。
　　那样就可以当一个眼不盲心盲的人了，不需要面对坍塌的天空。
　　因为这个时候，只有一条活路摆在自己眼前。
　　要么死，要么活，就是怎么简单。

　　她们要活下去，必然留下铁钩兽一命，可留下铁钩兽，会毁掉多少人性命，将多少人推入生不如死的境地？那可是比噩梦更恐怖的地狱。
　　可不如此做，那么所有人全部都得死！

　　到底要怎么做？
　　是死亡，还是彻底否决自己的过去，成为她，时卿抬起头，注视SA31212的双眸变得深邃。

　　前者的路，时卿已经走过了，也将走到尽头，再接着走下去，便是什么都没有，死路一条。

　　从一开始人类就没有选择权。
　　时卿等人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都如此可笑！
　　而这个残忍的选项，就由自己一人来做吧。
　　眼眶发热，时卿眨巴眨巴眼睛，将水汽压回去。

　　终究是要一个答案。

　　后者的路，女人走了，她也没有赢，却留下了一条命。
　　无论往左还是往右都是一个悲剧，但至少留下了一条命。
　　如何选，不言而喻。

　　压下心底翻滚的苦涩，时卿瞬间已经做出决断。
　　或许自己已经变成自己所厌恶的人，但这一步让别人来跨出，不如让自己来。
　　眼中的水雾被压下，“我——”

　　“你什么——”

　　与时卿分头道别寻找女人们的岚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
　　她的出现让时卿一怔，很快就意识到什么，不着痕迹往边上走了一步，将女人的身影挡住，然后迈腿向岚靠近，用自己的放大的身影遮住女人高瘦的身体。

　　“岚姐，你来的正好。”
　　尽量保持着往日的口吻，做出一边谈的架势，“我已经和SA31212沟通好了。”绝对不能让岚看见！

　　原本一脸焦急的岚定定看了一眼时卿，然后扫视了一圈周围面无表情的人，总觉得哪里有违和，却又说不出来，眉头深深皱起。
　　答非所问，“食物没的比我们想的还要快。”

　　食物，又是食物。
　　对这两个字，时卿眉头深深皱起，又马上松开，总之先将岚引开。
　　“我已经想到办法解决了，我们先回去吧。”
　　不是时卿不想告诉她，只不过这……真该告诉她吗？
　　体会自己现在还生疼的心，时卿摇摇头。

　　“你想到办法了？”果然有所不对，一双黑眸深深凝视时卿。

　　时卿身体一僵，却认真点点头，“对，我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既然食物已经不够了，我们快点回去！”

　　“你已经开始骗我了吗？”岚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灼灼，将时卿看得额头冒汗。
　　心底一阵发虚，时卿想要逃避岚的目光，但她知晓不能躲，绝对不能躲。
　　一狠心，猛地抬头与岚对视，“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不是傻子，时卿！”
　　岚长长叹了一口气，时卿两个字被岚唤出了无限的无奈与心酸。

　　要不要告诉她？时卿心中出现一丝犹豫，很快就将犹豫打消了。
　　岚对铁钩兽的仇恨是刻入灵魂里的，对SA31212的厌恶来自自身的遭遇，要是让她知道……时卿想起崩溃的E112346。

　　不，她不会知道的，自己绝不对让她知道的！
　　岚却像注视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看时卿，然后脚尖一拐，绕过了她。
　　刚下定决心咬死不承认的时卿一怔，垂在大腿两侧的十指卷缩，然后快速伸手去抓，只触及到了冰凉的鳞片。

　　“怪不得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盯着SA31212的肚子，岚阴沉着脸，“原来你不想让我看到的是这个。”

　　站在女人与岚之间，时卿咬紧下唇，不说话。

　　岚低头看向时卿，对于这个过于温柔体贴的孩子，说不出不好听的话，但还是狠狠心，将另一件本来只告诉她部分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你还不知道吧，食物不止是不够了，我们没有将每15日被丢进的猎场女人算进来。她们的体质没有像我们一样经过提升，无法少量进食即可，她们需要大量食物来稳定生命，食物早早就耗尽了，我们的家……”岚顿了一顿，才缓慢又艰难的说出口，“乱了。”
　　乱了！
　　两个字重重砸在时卿心上，将大脑搅了一个粉碎，整个人处于恍惚状态，没有明白岚在说什么。

　　“她们本就心理还有创伤，事情比我们之前预料的更我糟糕，更为恐怖。”岚没有说得太透，也未全都隐瞒下来，“我们出来的太久，B5667能控制住，但只剩下一只手想她却不能控制住所有人。”
　　“饥饿的本能能驱使人做出很多很多恐怖的事情。”岚的眼睛深邃难言，“尤其是在拥有武力值的情况下。”
　　“最先遇难的便是弱者。”
　　“要不是我提前回去看看，B5667说不定等不到我们回去了，她稍后也会赶来。”

　　怎么会这样，这么会这样……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时卿知道那一幕一定是血腥恐怖至极。
　　时卿蠕动双唇，想要将自己的质疑问出口，可又无法吐出口，在眼前便是大了肚子的SA31212，她记忆里还有她过去的模样，还有她让自己不要再猎杀铁钩兽的样子。
　　一阵痛意撅住了她的心，瞬间击溃了她千穿百孔的心门。
　　“我错了，我错了。”
　　时卿这个时候无比的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将SA31212的警告听进心里去。

　　“你没有错。”

　　岚不是时卿，对这个世界，她比她了解的太多太多。
　　有些抉择，不该由她来选。
　　有些东西，不能退让！

　　岚遥遥望向SA31212。
　　两人对视良久，没有声音的空气中弥漫无言的硝烟。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
　　SA31212没有吭声，没有点头，没有摇头。
　　岚也不意外，“你是不是像我们一样，曾经挣扎过？”
　　SA31212始终保持绝对冷静的眸子像似被什么刺痛一般，忍不住一缩。
　　陪伴她身边的女人，一样冷着脸的人却不知自己早已两道泪痕潸然落下。
　　一切不在其言。

　　岚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叹出。
　　她的之前二十几年叹的气加一起都没今天一天多。
　　或许是叹气这件事情，是为无能者而准备的。
　　只有无能者才会叹之又叹。

　　等她再次抬起头来时，双眸已经一片平静。
　　五指轻抚长矛，淡淡问SA31212，“你觉得这一切有意义吗？”
　　“像今天这样的事还要发生多少遍才好？”

　　平静的话语如针戳般扎入女人的心脏，痛极。
　　女人十指紧紧握拳，“只要活下去！”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岚，“活下去才有希望！”

　　“只要活下去就会有希望……吗？”岚喃喃自语，眼睑半垂着这，注视着手中分外承重的长矛，整个人看上去透明又脆弱，“你觉得，我像似有希望的样子吗？”
　　她的希望早就被她们粉碎了。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希望这种东西！”周身的气场瞬间森冷。
　　一边时卿紧紧握住脖子上挂住的十字架，力气大的在自己脖子上留下一道青紫的淤痕，直到连绳子都断了。

　　女人沉默。
　　希望这种东西，连她自己都不信的东西，怎么会有。
　　但是她还得活着，得让更多人活着！
　　“人活着总会有希望，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
　　SA31212不断坚定自己的想法！

　　“那么你见到希望了吗？”
　　女人忽然浑身冰凉。
　　“我找到了。”比起同伴，自己其实将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懂的时卿视做了自己的孩子。
　　毕竟有一个寄托，日子才不会那般黑暗。
　　岚五指轻轻抚过时卿无光的眸子，将她的眼睑阖上，“只不过你又毁掉了我第二个希望。”
　　女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浑身一震。

　　“你也该把欠了我的，全都还给我了”岚轻轻握紧自己从不离手的武器，此时的她分外平静，好似已经剔除了所有的情感。
　　“与其不人不鬼的与铁钩兽共存，不如就让人类就此灭绝吧。”

　　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时候，岚将手里的武器刺入女人的腹中。
　　飞溅的血珠染红了时卿的世界。

　　瘫倒在地上的时卿松开五指，十字架从精致的锁骨间滑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被红了眼的岚一脚踩过。
　　救赎，一开始就不存在。

　　神永远不会倾听到信徒的祷告，更不会来拯救自己的信徒。
　　红色将时卿的世界染红，心就像地上被踩踏的十字架一样冷。
　　双手环抱自己，缩成一小块，仿佛回到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无助迷茫。

　　“你们将铁钩兽藏在哪？”
　　“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之际，岚心底愤怒涌动出来，血珠飞溅。

　　“铁钩兽在那？”岚的身影出现在另外一人面前，重复了一句自己对上一个人的问话。
　　“不知道。”女人面无表情的吐出三个字。
　　长矛猛然刺出，女人双手捂住腹部倒下。

　　最强大的首领被岚重伤，剩下的不乏有能力的人，可以和岚比拼的人，只不过如今都不是她的对手。

　　时卿双眸无神看着眼前这一幕，收拢自己的胳膊，将脑袋缩了缩。
　　好冷。
　　怎么会怎么冷呢？
　　大概是心冷了。

　　没有人想死。
　　只不过这个个世界对人类抱有巨大的恶意！

　　无论这里的女人腹部是否鼓起，岚都用长矛刺穿了，甚至连忙表明自己没有“同流合污”的白清溪也不曾逃过！

　　岚下手极稳，不偏不斜。
　　一回生二回熟，何况这都不止三次了。
　　见长矛下的人死咬着不知道，岚浅浅一扫，脚尖一转，寻找下一个。
　　这一次，她不会留下任何“漏洞”。
　　一个不行就下一个。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全都不知道。
　　任她将所有人的肚子都捅穿，得到的永远是不知道。
　　岚冷冷扫了一眼一击之后还会动的杂种，嘴角牵出一抹嘲讽的笑，尖锐的枪头重重落下。

　　滴答，滴答。
　　一缕碧绿坠入红河之中。
　　沉重的枪头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金属声，留下一前一后的血红脚印，然后猛地挥出，铁锈味的液体顺着枪头一滴滴落在SA31212眉心。

　　岚脑袋垂下，盯着地上宛如一个死狗一样的女人。
　　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狼狈的时候。
　　明明最恨的人终于如自己所想那般，将自己所有的苦难都尝了一遍，这是自己最想见到的一幕。
　　却没有大仇已报的喜悦，没有幸灾乐祸的满足。
　　五指抓住胸口，一股奇怪的情绪却狠狠戳进大脑，湮没了整个心间。
　　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不痛，不疼。
　　就是难受。
　　非常难受！

　　为何会如此难受？

　　岚眼睑半垂着，长而浓密的睫毛盖住了起了雾的眼，一贯冷硬的表情哑着声道：“你将铁钩兽藏在哪里里！”

　　SA31212发出低低的笑声，因为肚子被开了一个大洞，笑声仿佛灌了风一般，诡异难听。
　　“哪里还有铁钩兽，不是都被你们杀光了。”

　　“那个让你们怀孕的铁钩兽在哪里。”岚如机器人一样，再次重复了一遍，枪头没入喉结上方，却没有刺破气管。
　　强烈的恶心感令平躺在地上的SA31212整个身体不正常的扭曲，她咳出几口血沫子，嘴角翘起，“我不会告诉你的，她们也不会告诉你的。”

　　“沐阳，不用你告诉她。”B5667的声音突然出现，“我将它带来了。”

　　上翘的嘴角慢慢垂下，SA3……不，沐阳的视线从B5667脸上落到她的独臂上，看到那只被自己废了四肢的铁钩兽，百般情绪最终汇成一座正在爆发的火山，“你知道你在做什么码？”
　　B5667平静道：“我知道。”
　　“你难道不是最清楚你们这样做是无用功吗？！”
　　“清楚。”毕竟这是第二次了。
　　“你既然清楚，你该知道那样为导致什么结果！”
　　“我知道。”亲手杀死所有同伴。
　　“你既然知道，那便不该出现！”沐阳带着微微的哽咽，“就像……”

　　这一次，B5667不在回我知道，一双眸子静静的注视沐阳，眼底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
　　沐阳瞳孔一缩，一阵痛意撅住了她的心，“你……”脸上出现了慌乱的神色，“不，你不能这么做！你会杀死所有人的！”

　　B5667扫了一眼周围双眸麻木无神的人，她们已经对这世界绝望，只不过愧疚与责任驱使着她们活下去，活到老天将命收走。
　　那明明是自己该承担起的责任。
　　轻吐一口浊气，B5667平静的对沐阳道：“我可以的。”

　　一只成年铁钩兽的头颅从B5667手中掉落，在地上轱辘轱辘转。
　　“你都逃了，就别回来啊……”
　　注视铁钩兽的头颅，沐阳双手重重锤在地上，脸上的表情似怒似喜，似哭似笑，却流不出泪水，喃喃自语，“完了，全都完了。”

　　“这一次，铁钩兽是真的没了。”B5667轻轻对岚说，她小心翼翼用剩下的那只独臂将沐阳抱入怀里，轻轻抹去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珠，“不是你的错，是我杀死了所有人。”
　　“我知道，你不想铁钩兽活着。”
　　“你比任何人都渴望一个安稳又和平的世界。”讲到这里B5667眼中闪现泪光，“毕竟我们从无到有，一刀一箭地将铁钩兽杀到不过十指之数。”
　　“对不起，当时我太害怕了，忘了你也会害怕，让你一个人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我不该逃跑的。”她轻轻抚摸沐阳的头，泪珠从眼眶里落下，“这么久，你一定累极了。”

　　沐阳怔怔的看向B5667，眼泪刷的一下冲了出来，抓住B5667的手臂哽咽道：“云九，残月她们都饿死了。”
　　“我知道。”
　　“我们努力了！”
　　“我知道。”
　　“我不想她们死。”
　　“我知道。”
　　“可千星她们为什么宁愿像云九那般饿死也不愿吃我生下的铁钩兽。”
　　B5667蠕动嘴唇两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抱住沐阳，“我还在。”
　　“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