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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宋文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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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儿给祖母请安。”走进佛堂,宋文之恭敬行礼,摆出几分生人勿近的谱子。
老夫人看着眼前假意严肃的孙子,不觉好笑,便也摆起了脸色配合道:“都未时了才来请安,礼教都学到何处去了?”
看着瞬间变脸的老夫人,宋文之也笑了,彻底放松下来,开始和老夫人聊起了家常来了:“刚刚母亲来和祖母说什么了,听曲嬷嬷说母亲来了挺长时间了。”
抿了口曲嬷嬷刚刚送来的凉茶,宋文之轻点头,果然还是祖母这里的甜茶最可口。
看着孙子那老神在在的模样,老夫人宠溺的拍拍他的手,又命曲嬷嬷添茶,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最清楚的,这孩子会品茶,却不爱苦茶,于他而言,那些苦涩的茶饮不过是品精品稀而已,倒是甜茶甜品更和他心意。
趁着曲嬷嬷上茶之际,老夫人道明了刚刚宋母的来意: “你母亲适才过来是商量萱姐儿的亲事的。”
“亲事?”宋文之皱皱眉,脸上是很明显的不认同。
八年前,大哥宋文祁及冠,便寻着宋母,想向从小相识的许家二小姐提亲。
许家乃京城人士,书香门第,许二小姐倾城之姿,还有一个京兆府尹的大哥,与宋文祁勉强算是门当户对,更何况两小无猜,有情有义,许二小姐更是为了等宋文祁及冠,年及十七仍未嫁人,这份情两家人都看着呢,如今结亲也算是众望所归了。
然而,宋母不愿意看着庶出的长子从此飞黄腾达,毕竟有了许家的倾力相助,身无功名的宋文祁定与往日不可同语。
于是,宋母便想在这亲事上动动手脚,先是迟迟压着庚帖不肯交换,后又托人到外头说宋家大哥早已与王家庶女定了亲,两人八字早就合过了,连定情信物都说得个真真假假。
如此一来,外人自然是信了宋母特意传出去的消息,反过来便对许家姑娘指指点点,说的好听的,说许家姑娘情深意切,难听的则说人姑娘不要身段,想要给宋家做小,毕竟宋家名门望族,许家没了许大哥,也只能算是一般门第。
听到市井流言,许家自是气恼不已,却没有上门理论,因为此时上门只能是自取其辱,平白给街坊添了茶话余资。
另一边,宋文祁听闻消息便找上了宋母,想让她出面解释清楚,不希望这些流言伤害到许二小姐,也不希望娶人进门之前委屈到人家。
然而宋母却冷漠回应道:“你与王氏的亲事是我从小就与你定下的,况且嫁高娶低,你身无官职,必定会被那许氏压一头,我觉着这王氏最适合不过,人我也见过,知书达理,通人情。”
娶王氏?那不可谓娶低,那可是实打实娶得低低的,偏生宋母睁着眼睛说瞎话。把话说明,不过是看不起宋文祁罢了。
宋文祁同她理论了几句,却被其一句不敬主母罚了半个月的门禁,抄了两三本经书。
整个宋府,宋父历来不管这些事情,老夫人那边又被瞒得严严实实地,等宋文之听闻此事时,此事早已尘埃落定,再无回转的余地。
最终,一场闹剧结束在许二小姐嫁给和亲王做侧妃的喜庆中。
那一晚,宋文之看着大哥一壶接一壶地饮着酒,不再似以往的文雅,有着说不出的颓丧,他说:“韵儿嫁人了,挺好的,明媒正娶,和亲王的侧妃,挺好,挺好……”
挺好,这个词宋文祁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和着酒和泪水,不动声色地咽进了肚中。
“真的挺好,与其嫁给我这个毫无作为的混子,倒不如嫁给和亲王,没有婆婆管束,她啊,最怕有人管着了,就连我多说两句都要闹腾,偏偏眼神委屈得不得了,我都不忍得再说她,怕再说下去,媳妇儿就没了,没了……现在是真没了……”
宋文之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哥,话那么多,哭的像个孩子,令人心疼。
“人都说许家丢了个宋家儿媳,却捡了个亲王侧妃,这是天大的便宜,在我眼中,却是那和亲王有福气,韵儿那么好的女子嫁给他,只希望他不要辜负了韵儿……”
之后,宋文祁又说了许多两人小时候的事情,比如两人一起逛庙会,在求缘树上一起留下八字签,一起在月老树上扎下红丝线,还放了河灯,反正说了许多,多到几坛酒下肚,宋文祁再也没有了声音。
宋文之心疼的看着大哥,唤来丫鬟将大哥送回自己的院中,离开之际却又听到宋文祁开口:“宋王氏,我以为只要我这样毫无作为的度过这些年,你就不会对我有所顾忌,可我不曾想,手无寸铁的我,却将自己送上了绝路。”
说完,便再也没有声音了。
再后来,宋文祁娶了王氏,也就是宋母的娘家表兄的庶女。
起初,大嫂王氏也还算得上宋母口中的知书达理,可是逐渐的,来自小门小户的小毛病就显现出来了,斤斤计较、苛待小姑子、善妒,反正不是个贤惠的,在一次争吵中,还摔断了曾经许家二小姐送给宋文祁的玉坠。
然而那次,宋文祁并未表现出恼火,反而十分平静,平静到让宋文之惶恐,仿佛眼前之人不是那个在人家新婚之夜醉酒哭闹之人,而是一具行尸,被抽离了情感和灵魂。
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一年,一个消息却像雷火一般炸响了整个宋府——和亲王府的侧妃许氏难产去世了。
那次,宋文祁像发疯似的冲到了和亲王府,看着挂满白灯笼的门庭,宋文祁忘了小厮踢打在身上的拳脚,好像再也哭不出来了,他的眼中并没有泪水,却让人揪心不已,最终,浑浑噩噩的他被宋文之带回了家。
再后来,没什么特别的事了,宋文祁不再暗藏锋芒,潜心读书,考取功名。
弘熙二十年秋中解元。
弘熙二十一年春中会元。
弘光元年中状元。
连中三元,何其风光,就在人人都默认其必定留京做官时,宋文祁却自请去蜀地,他称:“蜀地常年匪患,官员贪污不断,却因山高路远,无人愿意前往,微臣愿倾尽全力,为皇上分忧解难。”
皇上虽不舍,却也被其一片赤诚之心打动,特封四川布政使,授尚方宝剑,随其一起前往蜀地,享先斩后奏之权。
当时已是秋末,冬日即将来临,宋文祁却片刻不肯耽搁,收拾好行囊便打算出发。
出发的前一晚,宋文之带着酒到宋文祁的院中,撵走了依依不舍的小妹,两兄弟闷着头喝起了酒。
许久,宋文祁才打破了这股沉闷:“子衡,其实韵儿成亲那一日,有些话我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宋文之看了看大哥的坦诚,依旧闷闷的:“我知道……”
宋文祁没想到他竟然知晓,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可是大哥并没有说错什么……”
“你不怪大哥吗?”
“我说了,大哥并没有说错什么,我宋文之又不是不懂事理之人。”说完,一口闷了杯中的酒。
接下来,两人又是无话可言。
天色不早了,宋文之带着酒瓶跌跌撞撞地打算离开,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折头来到宋文祁面前:“大哥,你还想许家二小姐吗?”
宋文祁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却也抵不过心中思念,点点头,不回避他的问题:“想,想得心肝都是疼的。”
心肝都是疼的,那该是怎样的思念……
“喏,送你个临别礼物。”宋文之从怀中掏出两张签符,不由分说地递给了宋文祁:“本来我还去看了系红线的月老树,可是实在不知晓哪两条是你们的系上的,便只带回来这两只签,我可是找了近两个时辰才找到的。”
趁着醉意,宋文之还吐槽道:“人都说许家二小姐书香门第,你之前说是假的我还不信,如今看这签上的字,我算是信了,横不正竖不直,毫无章法,谈何风骨,怎一丑字可言。”
说完,便离开了。
宋文祁目送宋文之的离去,许久才看向手中的签符。
看着签文,宋文祁讷讷道:“是啊,真丑,当初我该好好教教她的。”
签是当初两人一起写下的,正面是生辰八字,背面就是一些肉麻的情话,如今看来,却是分外珍惜。
“相思未隔山海,相爱幸得彼此。”
如今你已是黄土白骨,我却仍是塚外之人。
韵儿,对不起,相思未隔山海,却是无言怨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