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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同室操戈 ...

  •   明月高悬,牧野静霭,夜风袭袭。高壮的树篱一茬接着一茬,相互叠扎,影影绰绰。
      “啾”“啾”声细若蚊吟。她身形一晃,躲到树后,大气也不敢出。紧接着又听“啾”“啾”两声向她左下方飞来,瞬时便要中招,她不顾一切,撒开腿往茂密的树篱中逃窜。
      “哈哈哈,贼婆娘往哪里跑?”声音粗矿,洪亮无比,一听就是内力极深厚之人。
      “好个泼老头,吃老娘一针。”“啾”“啾”“啾”,三支细极如针的竹管飞出。贼婆娘将泼老头的独门暗器朝他暴露的方位送来。
      泼老头心中一凛,他先后射出的四支竹管不但没有伤她分毫,反被她截下三支。树影婆娑,月银吝于照拂,泼老头只得听声辩音,蹑手蹑脚地追踪贼婆娘的脚步。
      贼婆娘内功虽不及泼老头深厚,习武又甚晚,但身形轻巧,手指灵便,使得一手好暗器。两人在深夜的树林中追逐。
      “我不过是问你几句话,你跑什么?”泼老头拨开拢厚的树叶,一步一步向前移动:“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一片空寂。泼老头站在树后侧耳凝听,没有任何动静,似乎这片矮树林中只他一人。看来这贼婆娘的轻功又精进不少,连我都快赶不上她了。
      他微一凝眉,额间皱纹叠起,一双鼠目精亮异常,狰狞可怖。他放开脚步,披荆斩棘,毫不避忌地徐徐前行,仿佛已将躲在暗处的贼婆娘忘在九霄云外。自言自语嘀咕道:“我闯荡江湖几十年,还没有谁人逃过我的手掌心。我不过是讨你几句肺腑之言,你不愿提,就不提。咱们回去。别为了世人的风言风语伤了自家的和气。”
      他双手扫开树篱,大跨步的在林间搜寻。“贼婆娘,你快出来。天色晚了,这山里有狼。”
      “嗷”头狼招呼声飘起,群狼跟着呼唤。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虚虚实实,似远及近。贼婆娘借泼老头在暗夜中弄出的声响逃出几百米,一听群狼嚎叫,瘆得头皮一阵发麻,不自觉的加快脚步。所过之处落叶翻飞而起。
      泼老头也被自己的乌鸦嘴吓了一跳,在狼嚎声中隐隐闻得枯枝碎裂之声,认准方位,腾空飞起,手中两支竹管猛地往外一掷。
      “啊。”贼婆娘惊呼一声,舜而灭了声迹,显是中了暗器。
      泼老头得意的讥笑着扫开树枝,窜到贼婆娘发声的地方。“哈哈,让你逃?看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他鼠眼一眨,大张着嘴不敢相信。哪里有贼婆娘的影子。
      “嗷”。又是一声狼嚎。
      泼老头一阵疾走,不出百米,只见前头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影子拼命奔逃。“嘿嘿。你逃到哪儿,我追到哪儿。谅你也逃不走。”泼老头瞧她一瘸一拐,慌忙逃窜的背影,反而放慢了脚步,不紧不慢优哉游哉,笃定地跟在唾手可得的猎物身后。
      贼婆娘时不时回头瞥一眼像鬼魅般离她不远不近的泼老头。一颗心含在喉咙口,七上八下,只得拖着被竹管扎伤的瘸腿,离开群狼出没的树林。没了大自然的庇护,月光下的她无处可逃。她像只被苍鹰追捕垂死挣扎的兔子,战战兢兢地爬上半米高的陡坡,拐上小道。
      泼老头的一双鼠眼死死盯着前方十步一回头仿佛吓破了胆的贼婆娘,胜利的滋味溢于言表。他难掩笑意,鼠目眯起一条缝,露出一口黄牙。在这山野之中,任她轻功再好,还不是手到擒来。他双手一撑,跳上陡坡。一瞬间,脸上堆满的笑容徒得耷拉下来,松垮的皱面皮在皎洁的月光下像只凹瘪破烂的旧皮囊。
      两个高大的男子站立在贼婆娘面前。其中一人看见他,招呼道:“老干,你杵在那干嘛?你婆娘受伤了,还不快来。”
      这两人是当地的农人,身材高大粗壮,比泼老头高出两个头。另一人说道:“大娘,我们扶您去仓房歇歇。”他们扶着贼婆娘往五十米外猎人暂住的仓房步去。贼婆娘向后偷瞄一眼,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泼老头眼看猎物就快到手,却被这两个不会武功的粗人搅了,心中愤愤不平。可他向来自持甚高,从不与手无缚鸡之力的白瓜动手。兀自按下恼怒,不愿多生是非,便跟上他们三人,一同进入左右两间相连的土房。
      “老干,你快看看,大娘伤的怎样?”
      泼老头面无表情地走近两步。贼婆娘怕他痛下杀手,急道:“不碍事,不碍事。大俞兄弟,我不惯走夜路,被灌木梗子扎了两下。不碍事的。”
      原来,这两个粗汉子姓俞,是双生兄弟,爹妈为了省事,也不取名,索性唤他们“大俞”“小俞”。
      小俞道:“要不是最近野狼闹得厉害,村长派我们巡夜。大娘您这样回村,非得把狼招来不可。”
      “是呀。”大俞责备泼老头道:“老干,你怎么不看好大娘。这三更半夜的,出来乱晃。看样子,大娘是走不回村里了。”
      泼老头无名无姓,干干瘪瘪的,村里人都喊他为“老干”。而这个被他追杀的贼婆娘正是他的老伴。大俞小俞远远见他们一前一后在野狼出没的树林里溜达,生怕他们被狼叼了去,才急急忙忙赶来。殊不知他们是身怀武功的好手。
      泼老头顾着颜面,蹲在一旁默默不语。小俞道:“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下吧。过几个时辰,天亮了再回去。”
      贼婆娘逃了一路,要不是遇见这两人,恐怕早已命丧夫君之手。她怕老干在路上下黑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自己整死,忙应和道:“小俞兄弟说的是,我受了伤,走不动了。这黑咕隆咚的,外面还有狼崽子候着。等天亮了再回去也不迟。”说完,一束精光射来,她转过头,不敢迎上泼老头锐利的目光。
      他们夫妻二人,打打杀杀,躲躲闪闪,要死要活。可在外人面前竟然不动声色,和和气气。泼老头更是安稳的闭目养神,坐等天亮,不再向她讨话。贼婆娘避开俞家兄弟,偷偷拔出两支竹管,撕下布条包扎好小腿上的伤口,惴惴不安地瞥瞥角落里一声不吭的泼老头,瞧瞧躺在土房另一侧酣睡的俞家兄弟两。暗暗的提防着自己的老伴,她知道老干不会在人前动手,但是天亮之后,告别俞家两兄弟后,她要怎样拖着一条伤腿逃出他的掌控。
      贼婆娘紧捏着手中的两支竹管,脑中思索着逃遁的法子。

      黎州野狼坳市集
      黎州野狼坳,顾名思义地处黎州,因野狼占山,频繁骚扰农家而闻名。这里的农人被狼群惹得心神不安,可骧王朝各州闲人却对野狼坳趋之若鹜,人们纷至沓来,想会一会传说中的“野狼王”。
      “卖冬瓜咯,冬瓜看一看咯。”
      “牛角,上好的牛角。犀牛、水牛、大黄牛咧。上好的牛角咧。”
      “灵芝,千年的灵芝,包治百病,买一支少一支咧。救命的灵芝咧。”叫卖声此起彼伏。
      黎州每三月开一次市集,邻州各县的买卖人纷至沓来,争着抢着来野狼坳占个好位子,盼着能多做几笔大生意。
      “修义,叔去送货,你在这儿看着摊子。”
      “艾。你去吧,严叔。”十五岁的何修义应道。
      皮肤黝黑,身形魁梧健壮的严叔,将百来斤重的麻袋往肩上一搭,嘱咐道:“机灵点,别又卖错了价,回去被你爹责罚。”
      “放心吧,叔。我都记着呢。”何修义指指自己的脑袋瓜子郑重的答道。
      严叔瞧他庄重的模样,满意的点点头。这是他第三次带着何修义出门赶市集了。要不是这两年风声没那么紧了,他们也不会冒着风险出门淌货,以换取必要的生活物资。头一回出门时,因地处偏僻,家里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物品,便随手拎了十几只从山上打来的野兔、黄鼠狼、獐子拿去市集碰碰运气。
      没想到乡下无处不在的野味,在市集竟然这般抢手,不但饭馆抢着要,连买卖人都将货物一抢而空。眼瞅买卖人摸着皮毛双眼放光,才知这皮毛比肉值钱。这回索性将皮肉分离,把野味卖给了饭馆。自己摆个摊儿做起皮毛生意。
      何修义年幼,不似严叔活泛,不懂买卖要靠吆喝。一个人兀自坐在摊后呐呐地东张西望。虽不是正儿八经的买卖人,但赶了三回集,对市集的交易规矩也略知一二。出门后,各种皮毛的价码背了一路,把严叔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惹得严叔笑话他:“你爹娘都是聪明人,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木鱼瓜子,连几个价都背不清楚。”“哼,我记得可清楚了。严叔,要是别人问价,你可别说话,看我记得清不清楚。到时候您再笑话我也不迟。”哪知严叔闻言笑的越发起劲了。
      哪晓得这天,一路上多了好几道关口,严查防控。耽误了不少时辰,快到中午才赶到市集。放眼四顾,其他摊子也和他们一样,才刚支起来。严叔急着去送货,便让他一人守着摊子。
      今日不知怎的,摊主来的晚,买卖人来的更晚。过了大半个时辰,街上才熙熙攘攘,喧闹起来。买灵芝的摊位前,挤满了人,你推我抢,不多时灵芝散尽。摊主嬉笑着向邻摊作揖:“这攒下的灵芝终于出手了,小弟先回去了,大伙儿做个好买卖。”摊主们纷纷回礼,个个羡煞不已。灵芝这玩意儿,可遇不可求。想做这买卖的人大有人在,但不懂门道的人,就算将整座山挖遍恐怕也找不出一株。大伙只有望洋兴叹的份。
      何修义左顾右盼,眼神从一个摊位挪到另一个摊位,巴望着别个摊位前的人能移步至自己摊位前。就算不买,看两眼也行,总比冷冷清清、空无一人来的好。也不知今天何时才能开张,生意真不好做,要是严叔在,早就卖出几张皮子了。他看着隔壁摊主喊红了脖子根,自己却怎么也拉不下脸来吆喝。木然的挠挠头,勉强张开嘴叫唤,却没有丝毫声响发出,试了几次只得作罢,目光游散呆坐摊前。
      “哇,你瞧这个。好漂亮的狐子。”语声娇俏,暖如春来。
      何修义闻言抬头望去,只见眼前一明媚少女小心翼翼地捧起白色狐皮仔细端详。她黑发披肩,左右绑两个小发髻,身着粉色襦裙,粉色镶玫红菱边花袄,蓝紫色宽带束于腰际,蝴蝶结随束带垂坠而下,曲眉丰颊,俏丽多姿。他心口突突乱跳,站起身来,正欲搭话。
      一少年快步走至摊前,俯首对少女微笑道:“是张好狐子。云環,你眼光真好。”少年眉宇轩昂,傲气逼人,量身定制的云锦更显高贵,一看就是富家子弟。
      云環,真是人如其名,美不胜收。
      少女玉指如葱拂上狐皮,白狐毛在她轻柔的抚触下波动起来,好似碧海浪花跃上沙沿,漫不经心却暗潮汹涌,犹如惊涛骇浪拍进两个少年心中。
      若我是这张狐皮该多好。
      少女爱不释手,欢喜得很。暖声问道:“小哥,这张狐子多少钱?”
      何修义确定这句话是在问他,心口又是一紧,望向她双眸答道:“这张是最好的白狐皮,难得的很,得一百五十两银子。”
      少女眼光一闪,放下狐皮,面上仍带着浅笑,却不似先前那般欣喜了。同行的少年没想到这狐子会如此高价,也是一囧,掂了掂钱袋向后街张望,心想:“应该问爹多要些银两才是。这下可怎生是好。爹啊,你在哪儿,快来江湖救急。”
      何修义估摸着少年钱袋里银子的数量,灵机一动改口道:“看姑娘这么喜欢,这狐皮给一百三十两银子就行。”
      少年忙回头去解腰间的钱袋。哪知钱袋还未取下,一人闪到摊前,扔下几锭银子,捞起桌上的白狐皮称赞道:“这张狐子好,比昨日见着的好百倍。我要了。”
      三人的视线齐齐扫去。只见一长辫及腰的姑娘拎起白狐皮凝视,她身量与云環相当,斜襟蓝边白裙,深蓝色束腰,配蓝白半身花袄,眉如新月,秋波流转,殷桃小口,挺身直立,英气万丈,看着竟似高出云環几分,却又是另一番韵味。
      她大辫子一甩,拎起狐皮就走。
      何修义抓起银子道:“且慢,是这位姑娘先看上的。”
      大辫子姑娘立住脚步,转身扫一眼身旁的少男少女,问道:“她付钱了吗?”
      何修义实话实说:“没有。”
      “那不就结了。她既未付钱,这皮子就是无主。你这皮子顶多值二百两。本姑娘没有与你还价,用最高价买你的皮子是瞧得起它。”
      “可是......。”何修义听她说的在理,又受不住云環爱羡的眼神,信口说道:“是他们先来的。”
      “什么先来后来。我付了钱,这皮子就是我的。你来这儿不就是做买卖的吗?收钱就是了。”她斜一眼那对少男少女。径自将白狐皮裹上脖颈,大踏步离开。
      那少年见云環看中的皮子给那刁蛮少女抢走,愤愤不平,欲与她争执,心里却胆怯,自己身上带的银两负担不起它的价码。可他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云環被人欺负,不得不冲口而出:“你把皮子放下。”一个箭步迈出。
      云環拉住他胳膊唤道:“算了,池哥哥。我们换一张皮子就是了。”她纤纤玉指伸向边缘那张黑白相间的狐皮道:“你看那张皮子就很好。”池飒的胳膊被她一环,脑中嗡的一声,周身一片酥麻。哪还有力气与那姑娘计较,问道:“你不是喜欢那张白狐子吗?”
      云環仍是微微一笑,捧起黑白相间的狐皮道:“白狐子自然是最好的,可是白狐皮太纯碎太扎眼,容易招惹是非。你看这张狐皮黑白分明,相互交错却彼此相印,像不像一对璧人心心相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且就算平日里戴着它,也不易引人注意,娘见了肯定欢喜。”
      何修义怔了一怔,云環品评狐皮的言语竟然与自己娘亲说的如出一辙。可令他感动的却是后半句话,她舍弃自己的心头好,却时时挂念着自己的娘亲。
      池飒听她这么一说,心中大喜,她话里的那对璧人想来就是指他们自己。他不忍扫她兴致,笑道:“既然你和你娘都喜欢,咱们就要这张狐子了?”云環冲他甜甜一笑,转头问道:“请问小哥,这张狐皮多少钱?”
      何修义见他们暗送秋波,两情相悦,确为一对璧人。心想他们盘缠不足,白狐子被人抢了先,若是这张狐皮又落了空,该多失望。随口叫价道:“五十两。”
      少男少女欢喜不已,马上从袋中掏出一锭银子交给何修义。
      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儿,何修义也楞楞的咧嘴笑起来。那张狐皮虽不是极品白狐,却是黑白相间狐皮中最好的,黑如浓密,白如璞玉,互不参杂,层次分明,相得益彰。在同色狐皮中再难找出一条品质如此上层的。白狐狸神出鬼没难以遇见,一旦猎到,皮子都是纯白,日子久了便会隐隐透出黄来。可上等的黑白狐皮却是百里挑一,有时甚至比白狐皮更难得,因而也更值钱。它被放在摊位上,任人翻来看去无数次,不是有人嫌它色杂,就是嫌它毛色不纯太过凌乱,总之就是看不上眼。它就这样日复一日,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旁,无人问津。哪知,竟被眼前这位姑娘看中了。好不容易来笔大买卖,他却稀里糊涂地开了个低价。
      何修义眼瞅着这位叫做云環的姑娘欢喜,就如自己欢喜一般,哪里还顾得上做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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