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成功学小课堂开课啦！》水骑

12、蜉蝣（十二）

　　这个故事实在很长，说到最后，天际已经出现赤红的霞光。孟筠已经省略过其中很多细节，但这横跨了他二十年人生的奇遇，实在牵涉到太多，足以花费他的整夜时光去回忆讲述。

　　“后来的事情，萍萍你就知道了。”孟筠微微一笑，神色温柔，“穆旬走了之后，我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然后就遇到了你。”

　　“我想，这一定是上天将你赐予了我，我因此而感激神的恩赐。”

　　 

　　楚白萍在那个寒冷的冬日见到了昏倒在雪地中的孟筠，并把他救回了家。她只是山间猎户的女儿，与父亲相依为命，那日她不过是例行走上几里路，去一条冬日也不封冻的河流中取水回家做饭，却意外的捡回了一个清俊的男子。

　　他身上伤痕累累，血迹蹭脏了身上华美的锦袍，纵使在昏迷中仍簇紧担忧的眉。一切迹象都明白的显示着他是一个危险的麻烦，但楚白萍救回了他，对一切都假做一无所知。

　　柔弱的少女在这一刻表现出非人的决断与冷静，将陌生的落难者带回了家中。当孟筠最终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十日之后。这段时间里他睡的并不安稳，总是昏昏沉沉的站转载梦魇与现实之间。

　　大部分时间他在火光与血腥中奋力挣扎，身后的都城燃起漆黑的浓烟，有无数看不清面孔的人手持刀剑向他扑过来，残忍的将他一片片切割。那疼痛锋利的楔进他的灵魂，数次将他冷汗涔涔的唤醒，但羸弱的身体很快又将这一丝明光湮灭，将他重新拖回混沌的梦境与黑暗中。他在噩梦与回忆中沉浮，记忆纷乱，如雪花碎片一样纷乱涌来。偶尔安定的时候，他不做噩梦，却被席卷回了很多年前在京城旧宅中的生活。他看见穆旬熟悉的笑容，有时还有周云山严厉的叱责。他抓紧这样的间隔休养生息，如同置身风浪之巅，等待着这短暂安宁后新一轮的惊怖轮回。

　　所幸这种非人的折磨并非永无止境，渐渐的，尽管是在昏沉中，孟筠也能感受到那些恐怖景象出现的时间越来越短，而间隔也越来越长。模模糊糊中他开始感受到外界有人在小心的照料他，擦去他身上不停涌出的，冰冷而粘腻的汗水，让他因惊恐而绷紧的身体都软弱的松懈下来。这样细致妥帖的照顾慢慢安抚了他，他终于得到大段大段的平静时光。

　　最后一次他梦见自己躺在自己的卧室中，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他还只有十几岁的年纪，还在京城。窗外天光明亮，池塘上的冰被日光所照，反射出澄净清透的光，无限温柔的荡漾在他午睡方醒的脸上。他揉了揉眼睛，从一场好梦中醒来，看见穆旬正站在他的书案前，怀抱一簇枝桠横生的红梅，将它们插入铜瓶之中。

　　他感受到了孟筠的醒来，转过身来，对他微微一笑。

　　穆旬轻声说：“城外红梅开了，我为你折了一些。是它的香味唤醒了你吗？”

　　 

　　这场梦是他一切痛苦的终结。这个梦结束的时候，他终于可以无比清醒的睁开眼睛。

　　有一位少女伏在他的床头睡着了。在少女的身边，朴素的几案上有一只破了口的瓷碗，碗中清水荡漾着泛起细碎的光，有艳丽的红梅枝条从缺口处伸出来，那是无限蓬勃的生命力，猛然撞进他尚有些迷茫的眼中。

　　少女动了动，意识到了这位病人的醒来，猛然抬起头来。她美丽而蕴含忧愁的眼睛在那一瞬间绽放出欣喜的光芒，也像艳红的梅花一样动人。

　　“你醒了！”

　　孟筠只能条件反射的回她一个微笑，没有说话。他刚刚清醒，一时昏头昏脑，几乎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少女顺着他的眼光望向那只破碗，低下头去，羞涩的轻声解释：“我今天出去，看见溪边的梅花一夜之间全开了，想着这是一个好兆头。本来只是想，花的香气说不定对你的伤势恢复有好处，所以才带了一点回来，果然你就醒了，这真是太好了。”

　　孟筠跟随着她的话，轻声：“是啊，这真是太好了。”

　　 

　　梅花与雪的味道还萦绕在他的鼻端，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旧日的幻影，但是仙人已然了无影踪。只有穆旬原先披在他肩上的锦裘还在，此刻它正被楚白萍摊开盖在被子上，为他多加了一层温暖的保障。孟筠捞过这件锦裘，把脸埋进柔软顺滑的丝绸中，衣袍上熟悉的香气顿时环绕了他，一时间他再次陷入那片黑暗但安心的天地，就像他最终昏过去的时候。

　　那时仙人解下他的锦裘，亲手披在了孟筠的肩头。失血和寒冷一直都在蚕食着他的清醒，在衣袍遮盖下来的那一瞬间，衣袍上柔软的温度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将孟筠带着往无限深远的黑甜梦境中坠下去。他不停的努力睁开眼睛，想要保持清醒，可意识却一阵阵的飘远了，而且越来越模糊。

　　在他最终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终于听清了仙人留下来的话语。

　　仙人柔和的声音传到他的心里，他听见穆旬低声劝哄着他；“睡吧，你不会死的。等你醒来，你仍然可以看见另一个白天。”

　　仙人轻飘飘的说，“我改变了你的命格，你会成为九五之尊的，万里河山都在你的未来之中。活下去吧，你绝不会死在这里的。但作为代价的是你终于许下了第三个愿望，我与你之间的牵绊在这一刻归于终结，之后的路，你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了。”

　　 

　　偌大的宫殿中，梅花与冰雪的香气仍旧还在他周身浮动，是那样清浅而冷淡的味道，是自童年起就铭刻在他心中的印记。但是穆旬早就离开了近三十年，也远远超过了他在他身边的年限。

　　这么多年过去了，斯人已去，暗香留存，但这些往事，只要去想，就永远鲜明而深刻，永远也没办法忘记。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节点，都发生在雪天。”孟筠说，“第一次我遇到了穆旬，而第二次我遇到了你。”

　　他用手梳理着楚白萍的长发，那发丝光洁柔润，在他指尖缠绕流连，无尽缠绵情意，而他的神色是恍惚的，带着追忆与深思的味道：“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一件事——你看，穆旬离开了我，我却立刻就遇到了你。而遇到萍萍你之后，我的运气就迅速的好转起来……你把我藏在你家里的时候，那么久的时间，都没有官兵找到我，把我带走。后来天下乱了，我带着你拉起了一支队伍，我也很快就打下了天下。”

　　“我当太守的时候，和许许多多的人都周旋过，我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样的，带兵的话就更难了，我当时甚至毫无这方面的经验……可是遇到你之后，一切都变得简单，我很容易的就得到了他们的忠心和拥戴……而且后来我打天下的时候，北狄趁我后方空虚，想要奇袭而入，你居然成功的守住了数月的城池，直到我解决了南边，又转回头来帮你。这样的事注定要被载入史册，所有的将领都说你是奇迹。”

　　“我想……或许你就是穆旬临走前，最后赠与我的一件礼物吧。他要离开了，但是他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继续陪伴着我，因为这样才能帮助我实现最后这个愿望。”

　　他这样说了，忍不住自己都笑起来，安慰似的抚摸了两下楚白萍的脊背：“我这样说，萍萍可莫要生气。我知道这实在冒犯了。但我这是第一次把我的所有故事都告诉另一个人，我想萍萍应该可以——”

　　他有些吃惊的停了下来，发现楚白萍的反应实在不太对头。

　　楚白萍如白玉雕成的肩膀微微发起抖来，只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一言不发。孟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沉默了一会儿，用手轻轻推她：“萍萍，你怎么了？”

　　在他的连声询问下，楚白萍终于抬起头来。她淡色的嘴唇已经被牙齿咬出几个深深的牙印，变成了血一样的红，可她的面色却是苍白的，神情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慌乱挣扎。

　　烛灯下她低垂着头，螓首在纤细的脖颈上打下一道阴影。她的身体还在因不知名的情绪而微微发抖，孟筠不知道那是畏惧、兴奋、决心，还是别的什么。

　　美人云鬓散乱，神情柔弱，分外引人垂怜。孟筠见状，也就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揽过了她的肩头。

　　楚白萍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一定隐瞒了他什么秘密，但现在，她就要控制不住的倾吐出来了。孟筠向来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于是他停下来安静等待。

　　良久，楚白萍终于艰难的开了口。

　　青葱玉指将丝绸的衾被抓出深深的折痕，楚白萍指尖都因用力而发白，她垂着头，不敢与孟筠对视，只盯住被面上繁复的花纹，断断续续的说出了一句话：

　　“我……我确实认识这位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