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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深冬仲夏 ...

  •   第一章深冬与仲夏

      89年的深冬,那天的夜格外寒凉,雨雪纷飞。z市临水县东皇镇的卫生院儿里,西北方接生处却格外热闹,新生儿们此起彼伏的哭喊声从那块儿专门隔出来供镇上女人生产的地方传出。
      午夜刚过,才稍稍静下来的地方又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但这声音显得分外的遒劲洪亮,充满气力,似要把这深冬的黑夜喊出一个豁口一样。接生员儿把婴儿递给楚牧的时候,撩开襁褓巾给他看了一眼,满脸深意的冲他眨了眨眼。
      “是个带把儿的,可壮实嘞。”

      楚牧颤颤嗦嗦抱着婴儿走到赵立梅床边,压着嗓子呼出一口气,咧嘴一笑:“嘿嘿,你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床上苍白着脸,汗湿了浑身的女人望着襁褓里白白胖胖的婴儿,两片唇瓣蠕动了下,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这下你爹妈该高兴了。。。不过说好了。。。孩子的名字依我,女孩叫楚致,男孩叫。。。楚杨。”那声音虚无缥缈,像来自远方。
      “哎、哎,依你、依你。”

      赵立梅听完这话,整个人泄了气儿似的,浑身抽搐了两下,慢慢闭上了眼。

      。。。。。。

      99己卯年,仲夏夜。
      B市矿场家属院大门前的两株小叶榕下,刚过完自己5岁生日的林致趴在奶奶丰满绵软的怀里,随着藤摇椅上下摇晃着,手中拿着姐姐林阮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穿着粉色公主裙的瓷娃娃。听着树上蝉娃娃的催眠曲,林致的眼皮渐渐耷拉下来,却听见院儿门外头有人说话,说得响亮。她嘴里咿咿两声,手脚并用的从奶奶身上爬下,哼哧哼哧的往院儿外头跑去。

      “丫头片子,慢点儿,慢点儿,别摔喽。”藤椅上的老人也站起身跟过去。
      眼前齐耳短发的少女一把接住这团扑过去的亮黄色身影,抬手理了理小东西被夜风吹乱的头发,“就这么想我呀,跑这么快。”
      林致却又挣出怀抱、抱了两只小手在胸前,嘴巴一扁,偏过头去不看林阮了,“哼~~林阮坏,去姑姑家不带上我,我再不和你玩儿了。”便听到身旁两人齐声笑了,

      奶奶戳了戳她肉嘟嘟的脸蛋儿。“丫头片子,脾气倒不小。”

      这是蜜罐儿里长大的姑娘。全家人的掌中珠、心上月。当然也包括已去世的爷爷。

      林致出生时,还未过世的爷爷亲手扎了只蓝蝶风筝给她,这只风筝被挂在了她的床头。每年的暮春时节。林启源都会把她带到家属院儿附近的人民公园里头去放风筝。人们总会看到一个瘦长的中年人在人民广场上奔跑着,身后跟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长得是极标致、极漂亮的。因为对爷爷的怀念,因为父亲为她放飞风筝时奔跑的背影。林致对风筝有着别样的喜爱。

      。。。。。。

      东皇镇三山夹两水,有一条湘江河和一条长青河。长青河水清,镇上的妇女就把家中换洗的衣物用大澡盆子端着,搓衣板一放,便蹲在长青河边洗起来。一是为了减少自家的自来水费,二是为了给乏味的洗衣活动增添点儿乐趣,远朋近邻凑在一起,七大姑八大姨,你一句来我一句,好不热闹。每每洗完衣服回到家中,就好像是看了一本野史大全,拉着自家丈夫说着听来的各种家长里短,任他是天高皇帝远的也罢。

      镇上并没有什么娱乐设施,镇里的山坡、原野、河流就成为了镇上孩子们的游乐场所。尤其是男孩子们,爬山蹿林、游泳潜水,兴许就是这样的环境造就了他们:心野,胆儿大。胸怀也比天高、比海阔。

      每年一到三伏天儿,湘江河就成为了以楚杨打头的他们这群中学生的天堂。多则六七个,少则四五个。耐不住热,一放了学,就往湘江河跑来,好像这汩汩河流才是他们归宿之地。

      河旁山坡上放牛的赵老伯,老远就听到了男孩儿们的喧闹声。
      “大白杨。。。大白杨。。。”。

      “杨哥。。。杨哥。。。你慢点儿跑,我们跟不上了。。。”

      这些年轻男孩儿的声音带着青涩、带着活力,蕴藏了无限的生机。

      楚杨一边跑,一边扔掉斜跨在自己肩上的书包,白衬衫已经开了两颗纽,露出了凹凸明显的锁骨。他没耐心一颗颗解便兜头一把脱了下来。一边解着运动裤上的松紧带一边往后吼道:“快点儿啊你们,一个个娘儿们似的”。说完嘴角一挑,扔去了最后的束缚,仅穿着一条裤衩“噗通”一声,鱼跃一般跳进河里去了。

      “噗通、噗通、噗通。。。”响声不绝。不一会儿,将将还平静无纹的河面上,这儿一朵,那儿一朵,溅起了四射的水花,河面上出现了一颗颗黑色的脑袋。他们像鱼儿一样游来游去,须臾,又潜下水去不见了。
      楚杨刚破出水面,用手抹了两把脸,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年轻男孩儿的身体劲瘦却有着优美的线条,蕴含着满满的力量,看得出是经过长年劳动得来。

      刘犇慢慢游到楚杨旁边,瞟了瞟四面,放低声音问:“杨哥,你在家里是吃的啥?”

      “怎么了?”

      刘犇嘿嘿一声,“也没啥,就是。。。你那儿。。。尺寸为啥跟我们不一样啊?”

      楚杨立马反应过来,嘴角向左边一斜,从鼻腔里轻哼了声,一脸得意的斜睨着他。

      “哥哪儿都跟你不一样。”说完伸手把刘犇的脑袋一扭,从自己面前扒拉开去。

      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李全拍了两把刘犇的排骨胸,“就你那小身板儿跟大白杨比,我都嫌害臊。”
      刘犇悻悻撇了撇嘴,“去你的!”

      一直坐在山坡上看着少年们的赵老伯,大大吸了口眼前的手工烟斗,再慢慢将烟灰抖落。撑着胳膊从草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蓝色工装裤上的灰尘。
      “野小子们,该回家吃饭喽!”

      “知道了,您回吧赵爷”。楚杨咧嘴应道,露出八颗雪白工整的牙齿。

      藤条轻抽在牛屁股后面,一人一牛慢慢走远了,隐匿在葱绿山坡的另一边。

      看着老人彻底消失的背影,“走吧,该回了”。楚杨说完便往岸边游去。声音却低沉了两分,没了先前的雀跃。
      剩下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悄悄叹出一口气,默默跟着游上河岸。

      一行五人洋洋洒洒走在水泥小路上,楚杨随意将书包搭在肩膀上,在路边摘了根狗尾巴草衔在嘴里,一手抄在裤兜里,走在队伍的最后。

      李全回头瞄了他两眼,“杨哥,明天要去二郎山吧?”
      话一说完,剩下三人也朝楚杨看去。

      楚杨没有看他,望着路边田野,不知道聚焦在何处,默了一会儿,“嗯”。

      李全还想说点什么,刚张了嘴,后边王利安戳了他一下,这剩下的话就被硬憋了回去。

      。。。。。。

      楚杨老远就看见家里的灰瓦屋顶,却没有归家的心切,步子反而越来越慢。穿过屋院儿。在门前立了一会儿,牙齿一松,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垂直落到了地上,他低头走了进去。
      “。。。爸”。

      黒木方桌前的男人回过头,“回来了,去洗洗手吃饭吧”。

      屋里只听见碗筷碰撞的声音,餐桌正上方的瓦斯灯泄出昏黄的灯光。

      “明天得早起,今晚早点休息,”言下之意就是,今晚不用帮着扎风筝了。

      “嗯”。

      楚杨用了十分钟吃完晚饭,回了房间。
      把自己重重的扔到床上,整张脸埋到枕头里面。一、二、三、四、五。。。。。。快喘不上气时,他抬起头,望向了挂在西面墙上的风筝,是他刚到赵老伯家学扎风筝时赵婶送给他的,一只虎头风筝。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学习扎风筝,一是为了贴补家用,二是因为兴趣。东皇镇里田野大片,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迎风肆意奔跑,将手里的风筝放飞天际,看着它越飞越高,手里捉着的骨线越来越紧,这一切,对楚杨来说是极其快活的。就这么想着,他好像又看到了那恣意飞翔的风筝。

      翻过身,把一只手臂搭到眼睛上,“真他妈爽。”

      第二天一早,楚牧还没进来喊,楚杨便已经起床,眉头皱成川字,眯着眼睛到院子里洗漱。

      随便塞了些早饭进肚子,父子俩就出发了。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好像两人要去的并不是一个地方。走了十来分钟的水泥小路,便到了镇里的主街上,楚牧叫了一辆三轮车,向着20公里外的二郎山前进。
      父子俩一路无话。一个半小时之后,三轮车便到了二郎山脚下,楚牧付过钱,二人就开始徒步爬山。赵立梅的坟墓在半山腰上,有一段距离。虽然没有下雨,但山里潮湿,泥巴路面还是泥泞,弯弯曲曲看不到尽头。看着前面拎着袋子脚步生风的儿子,楚牧心中发酸,自己的确是已经老了。

      楚牧走到妻子坟前的时候,楚杨正在埋头拔着坟边的杂草。躬身喘了喘气之后,楚牧从塑料口袋里拿出两捆纸钱、一把香火。打火机点燃后放在了坟前的泥土方台里。楚杨接过三炷香,朝赵立梅的坟墓拜了三拜,插进了方台里,便转身走远了去,脸上看不出表情。
      一个小时后,楚杨从林子里回到赵立梅坟前的时候,就看到楚牧靠在墓碑上,一手扶着碑身,已经睡着了。他蓦地咬紧牙根,脸上咬肌鼓起,后又很快松开了。
      随地坐在一旁的土墩上,手里把玩着狗尾巴草,黑亮的双眼盯着远方的山麓。

      对他的这个母亲,他是没有一丁点儿记忆的,更谈不上感情了。只知道,他的出生带来了母亲的死亡。不知道是不是因着这一点,从他有记忆开始,父亲对他,便是不冷不热。好像唯一维系着他两父子关系的,只有他身上流着的血。
      他对赵立梅的了解多是来自已经去世的爷爷奶奶,但是从他们口中听到最多的还是对赵立梅的责骂。说她不负责任,只管生不管养;说她势利眼,看不起乡下人,也看不起楚牧。

      赵立梅是上山下乡的广大知青洪流当中的一员,从B市来。16岁下放到这里,想着终有一天能够回去。就这么盼着盼着,没了盼头,嫁给了楚牧,生下了他,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楚牧是不折不扣的乡下男人,却把他教的比乡下人讲究,学习也不让他落下一点,因为赵立梅是讲究的、干净的、有文化的,是不属于这个乡下的。

      赵立梅走后,楚牧也没有再娶,就他们爷儿俩搭伙过日子。楚牧一门心思想把他培养成为文化人,家里除了从农田里来的收入,楚牧还学会了扎风筝,卖风筝当副业,一点一点为他攒着读书的学费。。。。。。
      楚杨回头看了一眼楚牧,咬紧腮帮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向楚牧走过去。

      拍了拍楚牧的肩,“爸,该回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深冬仲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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