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尊她下凡相亲啦》紫辰月

21、第21章 终是尘埃落定时

　　西凉注定了今年无法过个好年。
　　先是南关地震，再是边城水患，大灾过后又疑有大疫。
　　帝闻之吐血，朝野震荡，太子代父赈灾，太后侄孙蒋逸尘为辅。
　　天有不测风云，帝有生死离别。
　　不久后，宫里又传来了消息——
　　西凉帝病危。
　　但风月堂也得到了消息。
　　——西凉帝奸杀南卫使臣丞相幼子，南卫的和亲公主给西凉皇帝下了毒！
　　魏迟诺本不必在意这些的。
　　但又不得不在意。
　　近几个月来，风月堂堂主频频闭关。
　　外界很多人都在猜测，这尊贵人，究竟是要飞升仙界，还是大限已至。
　　明日除夕，今日太阳刚下山，魏迟诺便将几个门卫赶回家和家人团聚。
　　哥哥昨日匆匆闭了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魏迟诺料想这次新年大抵要自己和糖糖果果两个小家伙，再加上风月堂没有家的、有家不能回的门徒们，一起过个并不团圆的团圆年。
　　她在哄睡两个小的以后，无所事事地来到了风月堂大门处，坐在了门槛上。
　　昔日热闹的永歌，如今变得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街头巷角的商铺，能关门的都闭了馆，不能关门的店，也都早早地打了烊。
　　永歌城内的空气里弥漫着的紧张气氛仿若实质，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
　　风雨欲来。
　　魏迟诺很久没有这样观察过世界。
　　她曾经还是街头小乞时，刚开始时会因为不敢在焰焰面前哭白芷姨姨、当归爷爷、布鲁克叔叔……哭百草村的所有村民，她只能趁焰焰睡着后，偷偷来大街上烧纸。
　　有一回被打烊晚了的老李头瞧见，对方什么也没问，只重新生了火、揉了面，给她做了一大碗鸡汤馄饨。
　　那碗馄饨可真香啊，她回家后吃过无数山珍海味，但直到现在，她想起来那碗馄饨都还有些想要流口水。
　　她想。
　　就连老李头自己，也再做不出那么好吃的馄饨。
　　后来，因为生得好看，她跟焰焰开始学会伪装自己。
　　挡住了精致的长相，再加上同行的排挤，他们便怎么都讨不到足够的钱。
　　那段时间，他们与狗争食，被野狗追着咬；和其他乞丐抢大户人家家门口的泔水桶，强忍着恶心往下咽。
　　仇恨与彼此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唯二理由。
　　不过。
　　地痞流氓的棍子打人可真疼啊。
　　她和焰焰不敢同时睡着，她仗着“姐姐”的身份，一守就是大半夜，以致于焰焰再也不敢放纵自己心陷灭族之痛，他的脾气开始越来越差。
　　那些夜晚，因为寂寞，连破庙里的老鼠、蟑螂都变得和蔼可亲。
　　她喜欢数星星，经常探着手想要触碰那看起来很美味的月亮，任由细细密密的风儿穿过耳畔，于指尖舞蹈。
　　遇到下雨、下雪，她就哆嗦着钻进焰焰的被窝，在对方嫌弃的目光里，用体温温暖彼此。
　　他们被仇家追赶，流浪了几年。
　　然后，停留在了一座很美的城，漂泊无依的两人便想定居下来。
　　然后，他们遇见了两岁的果果，一个聪明伶俐、人美心善的小仙子。
　　和果果的爹娘，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和温柔美丽的夫人。
　　她们为了给身体娇弱的女儿祈福，常常在城外施粥。
　　她每次都带着焰焰去了。
　　那位夫人笑得特别温柔，她特别喜欢。
　　因为看出了两个孩子生活的艰辛，她在跟夫君商量过后，把他们带回了家，还让家里的武师傅教了他们几个招式。
　　果果特别喜欢捧着被小手捏碎了的糕点，跟在她身后“姐姐、姐姐”地叫。
　　一切都风平浪静，就连焰焰都逐渐从仇恨之中走了出来，暂且放下，以待来日。
　　然，好景不长，夫人百草村后人的身份暴露，除了被提前安排出门游玩的她、焰焰和果果以外，全府上下没有一个人能逃脱仇人的追杀，那一天，血流成河。
　　他们二人带着懵懵懂懂的果果，再次踏上了流浪。
　　又过了一段日子，她在路过永歌城外时，捡了个脏兮兮、满身伤疤、破破烂烂的小男孩儿。
　　那孩子烧得迷迷瞪瞪，还不忘跟在他们身后帮忙干活儿，嘴里一口一个“老大”与“孝敬”。
　　男孩儿看着着实可怜，就连脾气不好的焰焰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弟弟，把身上除了父亲给的储物戒以外所有的东西都送到了当铺，给弟弟治伤。
　　可弟弟先天心有疾，深夜发病，她和焰焰轮流背着孩子，从破庙出去，一家又一家医馆地磕头，求他们能够医治一个小乞丐。
　　只有一家医馆答应了收留他们，但高昂的药费却难倒了几个孩子——那是普通人家根本负担不起的药费！
　　她没办法，只能选择盗窃，违背了当初与武师傅的诺言。
　　但这事只能她来，焰焰将来是要当修士的，他绝对不能背信弃义，不能给自己留下污点！不然，他未来渡不过心魔劫。
　　结果很明显，她被抓了。
　　幸甚至哉，她偷盗的第一户人家是积德之家，且碰巧家里的主事人在家。
　　那位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大人在听说了她的诉求后，摸着长长的胡子长长叹气，不仅给了她一笔药钱，还切了家里珍藏的山参给她。
　　她感激涕零。
　　后来，为了给弟弟治病，他们定居在了永歌破庙。
　　那位老大人在致仕后，留在京城开了一家书院，一点也不像他那个纨绔孙子总放狗咬她，老头很喜欢她去蹭课，还曾偷偷一只手摸着她送给他的野花，另一只手摸着全白了的胡子，笑得像个傻子。
　　现在想来，时间过得可真快呀，恍若隔世。
　　谁能想到，一个除了家仇一无所有的乞丐、一个人人喊打的小偷、一个没有灵根吃百家饭长大的凡女，竟会有朝一日就到了人人羡艳的地位，有了无可企及的天资？
　　魏迟诺就那样双手撑着脑袋，坐在门槛上。
　　她从万家灯火、万籁俱寂看到黎明晨曦。
　　悄无声息地，她成了金丹修士。
　　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感悟。
　　天黑，天亮。
　　一匹高头大马载了一个一身铠甲的男人缓缓出现在街头。
　　“好久不见！”
　　远远地，魏迟诺跟他挥手，打招呼道，“你来了。”
　　她身着红衣似火，灼烧着身周晦暗。
　　日将升的明媚，比不过她。
　　西凉枫把军队留在了原地，单人单骑来寻她。
　　也不知是喝了什么迷魂汤，他总觉得自己一定要来见见这个少年，哪怕他马上就会生死难料。
　　三个月未见，此刻见了面，方知思念。
　　他下了马，轻声回道:“马上就要走。”
　　“一定要去吗？”魏迟诺问道。
　　“对，非去不可。”西凉枫点头回答道。
　　“我不懂朝政，但我觉得你如果这样做了，并不会感到开心。”
　　魏迟诺又问道，“所以，一定要是那个位置？”
　　“对，那是我的宿命。是从我出生起，就不得不做的事。”
　　西凉枫有些无奈地回答道。
　　他摘下帽子，坐到了魏迟诺身边。
　　心，突然就变得安宁。
　　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待在这人身边，就会很安心。
　　“我胡闹了这么些年，连我父皇都快要相信我就是个纨绔了，明明当年是他教我在尚未强大时要学会伪装自己。”
　　西凉枫目露怅然道，“老二母妃是东离公主，他又娶了北漠公主做正妃，已然与皇位无缘。老四先天残疾，老五年纪尚小。只有我爹亲手给了虎符的我和有世家背景的太子，最有能力去争夺那个位子。”
　　“……这次，他把太子赶出去，却把我留下，又何尝不是一种防备？”
　　魏迟诺若有所思道:“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先前说自己不能离开？”
　　这句话是问句，但她心中已经模模糊糊有了答案。
　　“对，”西凉枫似笑似哭，悲哀道，“我不能离开，我也不想离开，他，到底是我爹，又一贯宠我，我不能让他病床之前没有孝子。尽管，留下来的这个也是个不孝子。”
　　他看向皇宫方向，喃喃自语，“再说了，做了那么多部署，是输是赢，总得去亲眼看看。”
　　西凉枫的眼睛里有爱，也有恨，很是复杂。
　　魏迟诺在心里“嘶”了一下，心中猜到了什么。
　　她不敢置信，问道:“当年你娘……”
　　西凉枫看着她，眸中水光潋滟。
　　魏迟诺点点头，不再相劝。
　　她叹息道:“去年除夕的时候，我送走了焰焰，今年除夕，我要来送你。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这顿团圆饭。”
　　西凉枫眼中难明的情绪被换上了欣喜，他有些结巴地问道:“你的团，团圆饭，也要叫上我吗？你确定吗？”
　　“就算我不叫你，”魏迟诺轻轻翻了个白眼，反问道，“你自己没长腿，不会自己来吗？”
　　“说的也是。”西凉枫乐呵地笑了下。
　　像是个吃到了糖果的孩子，那双魅惑的狐狸眼弯弯，星光点点。
　　“我突然又不想去了。”
　　西凉枫单膝跪在魏迟诺身前，把脑袋放在了对方的膝盖上，没有用力，只是轻轻依偎着。
　　他埋着脸，小声嘟囔道，“自古温柔乡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
　　但他不可能不去，西凉皇的宠爱是他和妹妹的立身之本。
　　尽管这中间有许许多多的阴差阳错，但那个让人恨的牙痒痒的男人，也曾经把他高举肩头骑大马，在母妃去世后，他曾深更半夜抛下公务与美人，背着他在寝殿走来走去，讲故事哄他睡觉——就像民间的平凡父子一样。
　　他是在赌他与他爹的父子情深。
　　“魏郎，我最后再这样称呼你一次。”
　　西凉枫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我不敢说我自己完美无缺，但也还算优秀，自认为长得也算不错，你为什么总也不愿意多喜欢我一点呢？”
　　“那原因可就太多了。”
　　魏迟诺道，“首先，我嫌弃你有太多钱，你要不要趁早去破个产？我嫌弃你长得太过招蜂引蝶，你要不要现在先毁个容？我嫌弃你家世乱七八糟，要不你放弃皇子身份当个平头百姓？”
　　西凉枫抿着嘴笑了笑，说道:“没有嫌弃我的性别就是再好不过了，至于其他的，说到底还是因为不够喜欢。”
　　“对，所以，”魏迟诺第一次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长发，笑道，“平安回来，阿枫。”
　　西凉枫依恋地在她掌心蹭了蹭脑袋。
　　“不过没关系，我们未来还有很多时间。若我能平安回来，我会以一个普通男子的身份，正正经经地追求你，如果一辈子不够，我就好好修炼，争取多活几年。”
　　他抬头，认真地看着魏迟诺的眼睛说道:“魏迟诺，我想跟你长相厮守。西凉枫想和魏迟诺白头偕老。”
　　西凉枫不等那人回答，执起魏迟诺的手轻轻一吻，然后，毅然决然地起身。
　　他背过身去，朝着皇宫方向大迈步而去。
　　“我走了，等我回来！”
　　他说道。
　　魏迟诺垂眸看着手背，轻轻“嗯”了一声。
　　也不知那人听见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街上渐渐出现一些走得很快的百姓。
　　“老大，天亮了。”
　　糖糖在魏迟诺的身后说道。
　　魏迟诺愣愣地扭头看着他的眼睛。
　　孩子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幼年时的幼圆，开始逐渐拉长、上挑。
　　他初初成型的狐狸眼中，感情热烈而又绵密。
　　和刚刚那人……
　　“像我。”
　　红袍神尊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魏迟诺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不知不觉中说出了个“像”字。
　　她欣喜若狂地站了起来，转身看向来人。
　　哥哥出关啦！
　　只见那来人一袭红衣胜火烈三分，金线牡丹花开于袖雍容华贵。
　　眉似远山，鼻若悬峰。
　　一双含情脉脉妖媚狡黠狐狸眸，一双不点而朱含笑薄唇，如瀑黑发柔顺地垂于身后。
　　身形挺拔，腰细腿长。
　　想来，这世间唯有他一人可以同时将“妖媚娇骄”与“端庄神圣”两种迥然相异的气质，糅合得如此完美。
　　比画还要美好，或者说，是画不出来的美好。
　　——明显是精心打扮过了的。
　　那神尊翩然而至，宠溺地低头点了下魏迟诺的鼻尖。
　　他调笑道:“哥哥怎么着也得陪小诺儿吃顿团圆饭不是？”
　　看着二人其乐融融地换了府门，其乐融融地往餐厅走去，糖糖垂着脑袋，脚掌在地面摩挲。
　　既有祝福，也有难受。
　　——老大有了自己的亲人在身旁，还会继续需要他们吗？
　　“还不快跟上，小鬼。”
　　魏宵头也没回，突然说道。
　　闻言，糖糖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来了来了！”他回道。
　　他以前常常遗憾自己既没有果果跟老大的桃花眼，也没有冥焰大哥的凤眼，但如今，这双眼睛能像老大的亲哥哥几分，也是好极了的。

　　西凉皇宫，兴庆殿。
　　殿前的血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冲刷了个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腥甜。
　　西凉枫沉默地看着士兵们搬走了一具又一具尸体，细嗅着代表了成功的血腥气。
　　他转身，注视殿内的情况。
　　他先看向了身上被无数箭矢射成了筛子的先太子尸体，目露不忍。
　　这个大哥，他倒说不上多么憎恶。
　　他是个很好的对手，也曾在他幼时偷偷庇佑，虽然有时略有迂腐，但却的确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性子稳重可靠。
　　皇后一家将他保护得很好。
　　若有来世，他们再生成兄弟。
　　西凉枫想。
　　他或许会心甘情愿地辅佐这个哥哥成为掌家人，而他退居幕后，做个真正的风流浪子。
　　但这辈子还是算了，他们的人生从来都不属于他们自己。一步步走来，他们的背后有太多的推手。
　　他只是不想做那个被大刀架着脖子、跪在地上的失败者而已。
　　“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许欺辱尸体，他们全都是我西凉的大好儿郎！”
　　西凉枫说道。
　　“是，殿下。”
　　一小将抱拳行礼道。
　　目光一转，西凉枫又看向那几日之间衰老了许多的西凉皇。
　　无悲无喜。
　　注意到西凉枫的视线，西凉皇抬头朝他笑了笑，低头剧烈咳嗽了几下。
　　他头发凌乱，满面沧桑。
　　张公公打着哆嗦走上前来服侍自己的主子，这个今日之前还是西凉最尊贵的帝皇的男人。
　　“枫儿，你娘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你是我最疼爱的孩子。”
　　西凉皇咳嗽得浑身都在颤抖，他声音沙哑地问道，“我的孩子，不用抢，无论你想要什么，你告诉爹，爹都会想办法弄来给你。”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但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继承人，你不能主动来抢啊。
　　“如果我说，我想要你的皇位呢？”
　　西凉枫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西凉皇的眼睛，问道，“你也给我吗？”
　　西凉皇有气无力地叹息道：“我帮你杀了太子，二皇子母妃是联姻的公主，老四老五都比不上你，这江山，迟早都是你的，何必这么心急呢？”
　　西凉枫嘲讽地掀了掀眼皮子，说道:“只要一天不是我的，那未来也就未必是我的。”
　　“就像我娘，明明是在寝殿等您来一起吃团圆饭，结果呢？她等来了什么？”
　　一天之内，被爽约，被下毒，被挟持，被陷害……
　　多傻的女人啊，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不相信爱情，但总是对自己的夫君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哪怕是以妾的身份。
　　多讽刺啊！
　　所以，他不信他。
　　“你都知道了。”西凉皇肯定道。
　　西凉枫并不否认道:“我永远不会成为你这样的人。”
　　西凉皇笑了笑，并没有急着反驳什么。
　　“那我们来打个赌吧。”他想了想，提议道。
　　“你赢了的话，可以随时登基为皇。我赢了的话，那你就随我处置——如果，你还能活下来的话。”
　　“赌什么？”
　　西凉枫问道。
　　“就赌，”西凉皇看向殿内的置物架，“你在那位二堂主的心里，究竟能有多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