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尊她下凡相亲啦》紫辰月

2、第二章 黄泉花开君携归

　　踏过幽冥界碑，传说中的黄泉路便在脚下蜿蜒铺展。
　　触目所及，是灼灼燃烧的彼岸花海。
　　那妖异夺目的赤红，如泼天的血，又如凝固的焰，霸道地侵占了整个视野。
　　花海深处，一袭红衣迤逦行来。
　　人比花娇，风华更胜。
　　那抹红，灼伤了彼岸的幽暗，点亮了死寂的忘川。
　　莹白如玉的赤足，轻巧点过黄泉特有的光滑卵石，步履摇曳生姿，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尖上，勾魂摄魄。
　　与此同时，仙界与魔界的使者，如同约好一般，前后脚撞进了森严的冥王殿。
　　又异口同声地向冥王抢答了自己的来意——
　　“仙帝陛下谕旨：请冥王殿下密切关注神尊转世动向，第一时间密报仙界，必有厚报！”仙界使者语速飞快。
　　“魔君殿下口谕：烦请冥王暗中查探神尊投胎去向，魔界定当重礼相酬！”魔界使者几乎同时抢白。
　　两位使者大眼瞪小眼，脸上俱是苦笑。
　　随即，又默契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仿佛达成了某种“敌不动我不动”的休战协议。
　　冥王：“……”
　　这是……唱的哪一出？
　　判官觑着自家冥王那副“我很困惑但我要绷住”的死样子，心中长叹，认命地上前一步，拱手问道：“二位使者大人，不知这……惊天动地的大事，究竟是何缘由？”
　　“你们冥府竟不知晓？”仙界使者挑眉，一脸“你们村刚通网”的诧异。
　　“确实……闭塞了些。”判官无奈摊手道。
　　冥府业务繁忙，人手奇缺，众鬼差忙得恨不得三头六臂，脚底板磨穿，谁还有闲工夫和闲心去听六界八卦？
　　有那功夫，不如多啃两颗十全大补丸，补补被上司压榨干的精气神！
　　悔啊！
　　当初怎么就信了前任判官的鬼话，跳进这“精尽鬼亡”的冥府大坑？！
　　“冥界是有些落伍了，”魔界使者深表同情地点头道，“消息也太不灵通了。”
　　众鬼差：……扎心了老铁！
　　“如此激动人心、六界震荡的大事，你们竟毫不知情？！”仙界使者摇头晃脑，一脸失望地装模作样道，“太让六界失望了！”
　　殿中鬼差们早被勾起了好奇心，纷纷围拢过来，伸长了脖子，支楞起了耳朵（如果有的话），眼巴巴地等着下文。
　　两位使者见气氛烘托到位，不再卖关子，异口同声，石破天惊：
　　“神尊陛下——要去人间界相亲啦！！！”
　　众鬼：
　　“啊——？！”（震惊）
　　“啊？！”（疑惑）
　　“啊！！！”（狂喜）
　　冥王最先从石化状态中回魂，大手一挥，故作镇定：“咳，本殿知晓了。两位请回吧。来人，送客！”
　　待两界使者身影消失，冥王端坐宝座，双手托腮，越想越不甘心。
　　突然，他灵光一闪，右拳“咚”地砸在左手心，疼得龇牙咧嘴也顾不上，邪魅一笑，对着自己忠心不二的判官兴奋道：“判官！速取生死簿、笔墨来！本王要亲自执笔！”
　　判官：……后背怎么突然凉飕飕的？
　　——容我插播一句：这位冥王殿下，当年也是神尊陛下的狂热追随者之一！
　　只可惜后来迫于自家爹娘双棍棒教育的威严，早早娶了彪悍的龙女为妃，这才不情不愿地结束了自己少年时代的胡闹生涯，在爹娘媳妇儿的帮助下坐稳了冥王宝座，就此含泪挥别少年痴心，被迫立誓“再不关心神尊动向”。

　　“救命啊——救命啊——哎哟喂！”
　　一个浑身金光闪闪、仿佛自带“免死金牌”的小男孩，慌不择路，“砰”地撞上了一堵“软墙”，摔了个屁股墩儿。
　　被撞的神尊陛下低头瞧着这团“小金人”：哎呦瞧这小家伙，你这金光护体，确定还需要喊救命？再说了，你还有命在吗？
　　“你谁啊？！作甚要挡小爷的路！”
　　小男孩抬头就是一顿奶凶奶凶的臭骂。
　　神尊刚伸出的“搀扶之手”默默缩回。举步欲走，却被那小男孩身上缠人的功德金光勾住了小指，阻拦了脚步。
　　“小兔崽子！给老子站住！”
　　一声怒喝，一个周身燃着赤色火焰般的男人疾追而至。
　　小男孩迷迷瞪瞪看着眼前女子，瞬间看直了眼，嘴角疑似流下可疑的晶莹：“哇！姐姐你好漂亮！”
　　“……多谢夸奖。”神尊努力挤出温和笑容。
　　身为神明，她应该善待这世间的每一个子民。大哥哥曾经教导过她，这叫“爱民如子”。
　　二哥则嗤之以鼻：“什么爱民如子？你能生得出来那么多崽子？不就是要对自己的玩具更好一些吗？”
　　嗯，尽管如此，“玩具”当然还是自家的更好一些就是啦，比如说，父神的脚印，母神的裙摆，大哥哥的手掌，还有，二哥哥的头发……
　　神尊沉浸在美好回忆里，笑容愈发“慈祥”。
　　然而，小男孩的下一句话，瞬间击碎了她的“慈祥”面具——
　　“娘——！”
　　“什……什么？！”神尊美眸圆睁，怀疑自己终于如愿以偿患上了人间绝症——幻听症！
　　仙帝哇！老娘要请病假！
　　理由？幻听！
　　完美！老娘终于可以请病假了哇咔咔！！！
　　“难道不是吗？你别想耍赖不要我！”
　　小男孩炮弹般扑进神尊怀里，嚎啕大哭。
　　他把眼泪鼻涕一股脑儿蹭在了神尊那价值不菲的红纱衣上，“我爹说了！我娘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你就是！你就是我娘！娘啊——宝儿可算找到你了——！”
　　神尊无奈地抱起这“人形抹布”，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背，内心一片黑线，默默地黑着脸给自己丢了个清洁术。
　　行吧，提前体验一把当娘的“幸福”。
　　反正，在这太平盛世里，她能够随意使用的术法，貌似也只有这种清洁类型的了。
　　“我……我总算……逮住你了……小……小崽子！”
　　赤焰般的男人气喘吁吁追到，看见小鬼被个女人抱着，顿时剑眉倒竖，冷声问道，“你是谁？”
　　“这小鬼犯何过错了？”
　　神尊抬眸，好看的眉微蹙，问道。
　　她放下小男孩，小家伙立马化身八爪鱼，死死抱住她的大腿。
　　“他……拒、绝、投、胎！”男人磨着后槽牙，瞪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闪瞎眼的“金疙瘩”，不情不愿道，“偏偏一身功德金光硬得硌牙，谁也动不了他！”
　　“啧，你不说我还没细看。”
　　神尊拍了拍男孩脑袋，那功德金光欢快地缠上她指尖，她轻笑调侃，“这小子，攒了这么多功德金光，难不成上辈子是去拯救世界了吗？”
　　冥焰（赤焰男）点了点头，叹息着解释道：“他爹是南卫明皇，他娘是北漠圣女，父母恩爱，他一出生就是太子。圣女怀他时为救瘟疫散尽修为，留着最后一口气生下了早产的他，把一身救世功德全给了他保命。而卫明帝一生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为了风雨飘零的南卫国费尽了心血、花白了头发，最后死在了赈灾的路上……”
　　神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这样啊……”
　　“还不止呢。”冥焰顿了顿，目露怜悯，继续道，“明皇死后，南卫再起疫情。这小太子，龙椅都没坐热，就把自己一身血肉炼成了药，救活了万千生灵。”
　　神尊听罢，长叹着感慨道:“一门三杰，都是救世的英雄，全家的功德都凝聚一身，也难怪一身如此夺目的功德金光了。”
　　她难得耐着性子问怀里的小金人：“宝儿，为何不肯投胎？有这金光护体，你定能投个好人家。”
　　小孩儿哭得打嗝：“因……因为宝儿……要……要找娘亲！”
　　“啊这……”
　　遇事不决，甩锅为上！
　　神尊鄙夷的目光砸向冥焰：“你做什么要为难一个小孩儿啊？你就不能行行好，帮他找找他娘？”
　　“我说了八百遍了！”冥焰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宝儿，几欲喷火道，“他娘！生他时难产死了！因为没有功德护体，早就已经在奈何桥孟婆婆那儿被灌了大大的一碗孟婆汤，转世投胎去了！就算是我把这小子带过去跟她相认，对方也早就不记得他了！”
　　“不管！不管！”小男孩就地打滚，嚎啕升级，“宝儿要娘！就要娘！”
　　“那他娘投胎何处？”神尊头疼地再问。
　　“投生富贵人家，是个千娇百宠的千金小姐，只可惜前世伤了根基，这一世体弱多病，足不出户。及笄后会与明皇转世姻缘再续……但因福泽太盛，恐难长寿。”
　　冥焰回忆生死簿记载道，“天道仁厚，虽功德已失，到底给了个好胎。”
　　“这……”
　　神尊也头大，“要不……通融一下，让这小家伙见他娘一面？”
　　“我通融他，谁来通融我？！”
　　冥焰赤发几乎真的燃起来，怒道，“你见过被一群老鬼天天催婚的吗？！就为躲这破事儿，我恨不得一个人干十个人的活儿！老马老牛老黑老白的活儿我都抢了！我要不忙成这样，谁稀罕管这些小鬼？要不是这两大一小三只鬼东躲西藏这么多年，我能平白多出这么多破事？我要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群老鬼还不……”
　　“同道中人啊——！”
　　冥焰的控诉被神尊激动万分的握手打断，她眼中甚至闪起了“终于找到组织”的泪花！
　　冥焰：“……”
　　“你是不知道！那群神仙魔族，天天不好好修炼，净盯着我的婚事！还拿仙魔大战威胁利诱！烦都快烦死了！”
　　神尊同样义愤填膺道，“像我这么懒的人，怎么可能干那种费心费力还没谱的事儿？！”
　　冥焰：“……”
　　哎，你还真别说，好主意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人间界，现成的避难所！
　　他这是守着金矿要饭——典型的“占着茅坑……”
　　啊呸呸呸！
　　“这样，”神尊凑近，狐狸般狡黠一笑，“咱俩打个赌。我赢了，你在凡间这段日子，当我小弟，任我差遣。”
　　嘿嘿，像她这么个懒人，怎么可能会事事躬亲啊？！
　　懒人守则第一条：小弟必须提前找好！
　　她真是个小机灵鬼！
　　二哥哥说得对！她果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乖孩纸嘛。
　　“说。”
　　冥焰斜睨她，勉强算是应了。
　　反正她计划周全，他空手而来。正所谓资源利用，天经地义！
　　至于任她差遣？呵呵，他爹娘都做不到的事，这世上还有谁能做到？
　　“我们就赌——”
　　神尊玉指轻点还在嚎哭的宝儿，“我能不能让这小家伙，心甘情愿地去投胎！”

　　冥王殿内，众臣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冥王陛下，咬着笔杆，眉头紧锁，嘴角却挂着一抹阴恻恻的笑意，嘴里还碎碎念着：
　　“神尊陛下啊神尊陛下……当年你不屑做本殿的冥王妃，如今落在我手里，本殿又怎么可能可能不积极实行打击报复呢？嘿嘿……此仇不报非君子！既然你为神时冷心冷情，那转世为人嘛……本王就偏要你这一世多情总被无情恼！爱而不得，辗转反侧！哇哈哈哈……”
　　众臣：默默为神尊陛下点蜡。
　　陛下，您也自求多福吧……
　　“报——陛下！陛下！惊天大消息啊——！”
　　一名内臣连滚爬爬冲进大殿。
　　“何事惊慌？”冥王被打断思路，一脸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
　　“小、小殿下的名字……终于显现在三生石上了！”
　　内臣声音发颤道。
　　“这不是好事吗？何至于慌张成这个样子？”
　　冥王头也不抬，蘸了蘸墨，继续奋笔疾书，“是哪家的闺秀？姓甚名谁？”

　　“可……可是……小殿下名字旁边……镌刻的是……‘迟诺’二字啊！”内臣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
　　“迟诺”二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大殿轰然炸开！
　　谁？
　　迟诺！
　　战神迟诺！
　　当今天下唯一的真神！
　　尊神殿里的那位神尊！
　　未来三代神祇的孕育者！
　　迟诺！
　　冥王：“……”
　　笔，“啪嗒”一声掉在生死簿上。
　　——他没幻听吧？
　　“而且……小殿下刚跟神尊陛下打赌输了……已经……跟着神尊陛下去凡间……当、当跟班了……”
　　内臣顶着巨大的压力，补上最后一刀。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一声河东狮吼，震得琉璃瓦簌簌作响：“老不死的——！！”
　　气势汹汹的冥王妃，如狂风般卷进大殿，指着冥王的鼻子咆哮：“你个老东西！我儿子好不容易攀上天下第一美人儿这门亲！你要是敢在生死簿上动歪心思，坏了老娘宝贝儿子的天赐良缘！老娘扒了你的皮！寝殿那块玄铁搓衣板，不跪穿它，你休想起来！！！”
　　冥王：“……”
　　冥王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判官和一众面如土色的臣子，声音干涩：“这生死簿……还能……改吗？”
　　众臣：“……”
　　冥王殿下，您……自求多福吧！

　　三生石畔，奈何桥头。
　　一位风韵犹存的美艳妇人，执着长柄汤勺，在咕嘟冒泡的巨大汤锅中缓缓搅动。
　　身后，长长的队伍静默无声，弥漫着死寂地等待。
　　“好久不见，孟婆。”
　　看了好一会儿，神尊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孟婆猛地转身，目光急切地扫向神尊身侧，发现并无他人后，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
　　她回以歉然一笑：“好久不见，神尊。”
　　神尊了然轻笑：“没见着那小丫头，失望了？”
　　孟婆微微摇头，搅动汤锅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偶尔能远远见上一面，知她安好，便是最好。”
　　神尊不解问道：“你这又是何苦？不认她，不寻她，不主动见她，却又念她，想她，爱她。”
　　“儿孙自有儿孙福吧。”孟婆用勺子搅匀了锅中的汤，将一勺汤舀入碗中，递给下一个麻木的亡魂，声音平静道，“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我本不该出现在她所在的时空，能有幸在未来与她做一场母女，便已是天大的福分。”
　　神尊走近，绝世容颜在冥府幽光中更显夺目。
　　她轻挑蛾眉，问道：“孟婆，你等了那么久，你等的那个人……可曾来过？”
　　孟婆抬眸，望向神尊，笑容里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神尊，您神通广大，年年至此，又岂会不知？”
　　“唉……”
　　神尊素手轻拂过冰冷的三生石面，其上无数名姓纠缠流转。
　　“有时候，知道太多，未必是福。这世间万物命轨，我或可窥见一二，可耐何这世间……最想看懂的，也最难看清的，是自己的命啊……”
　　“神尊何必妄自菲薄？”
　　孟婆的目光也落在三生石上，唇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虽然，您能看得到这世间万物的命运轨向，但您……真的信命吗？”
　　“信啊，为何不信？”
　　神尊忽而笑了起来，那笑容张狂洒脱，却又浸染着一丝亘古的寂寥，“我信命，但……我不认命。毕竟……这世间最难猜测到的，是人心啊……”
　　她的目光穿透幽冥的迷雾，仿佛望见了未知的远方。
　　“人心难测，而你的女儿，便是这命盘之上……那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