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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薛家 ...

  •   皎月当空,一辆马车在茫茫雪夜中飞驰。辙痕犹如两条长长白练,蜿蜒于通往京城的官道,不多时,便掩于皑皑白雪之下。

      车内彩席软垫,温暖如春。

      望着长姐陆娴红润安详的睡颜,陆桓彻底放下心来。

      “二公子,就快到王家宅邸了!”车夫兴奋的声音隔帘传来。

      陆桓撩开窗帘,望了眼远处如豆丁般大小的灯笼微光,眸光有些迷离。

      丫鬟翠莺为陆娴掖了掖被角,想起方才那奇特的乡下小姐儿,不由轻声嘀咕道:

      “二公子,奴婢今日可算见识了。一个农家再寻常不过的小姐儿,胆子恁大。见了我们的车架与您,竟分毫不显卑微怯懦,可又不似豪门官家闺阁女子的娇矜羞涩。真真儿稀罕!”

      陆桓听了不甚言语,只是眼神微微一闪,不知在想些什么。

      *

      薛菀帮铁匠铺赚了银子,那青壮见她一小姑娘冻得够呛,招待她喝了碗热热的肉汤才让她归家。

      走到村口,便见爹娘弟弟,还有大伯薛东带着大堂哥薛春生和二堂弟薛夏生,正满村子的寻她。

      见她小小的身影顶着夜色,披风戴雪的艰难前行,几人纵有满腹言语牢骚,也都闷声咽进肚里去了。

      薛东拍了拍满脸焦急愤怒的薛南,“行了,婉儿回来就好。赶紧带她进屋,煮碗姜汤喂下去。”

      薛南重重叹了口气,谢过大哥与两个侄子,将冻得走路都歪歪扭扭的女儿搂进怀里,夹在腋下跑进堂屋大门。说到底,还是自己做下的孽,才将乖巧懂事的亲闺女逼到如今寻死觅活的境地。

      还没进门,嬷嬷孙氏骂骂咧咧的声音隔着半旧的门帘子传进薛菀耳内:
      “不知天高地厚的赔钱货!爹娘生养你一场,动不动就要出去寻死,累得全家跟着忙活……”

      薛菀皱起眉头,听到那老妇人缺德的咒骂,心里就来气。

      若不是这刻薄老妇明明有钱却舍不得拿出来,她的原身主人也不会投河自尽,她也许就不会穿到这个封建的古代农村来。

      这个原身的主人名叫薛婉,魂穿而来的自己本名叫薛菀,两个名字十分相近。

      知道自己魂穿之后应该很难再回去,继承了原身主人记忆的薛菀还为两个名字同音而暗自感到庆幸。这样便不怕别人喊她新名字而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原身薛婉跟着爹娘一起,与祖父母阖家住在一块儿。祖父母生有二子一女,薛婉的爹薛南是家中老二,上有一位长兄薛东,下有一位三妹薛莲。

      相比于大哥薛东的踏实勤奋,薛南则显得有些庸碌糊涂,做事缺少主见,耳根子又软。久而久之,祖父母自然更偏袒老大。

      前几月,趁村里农闲,薛南凭着木匠手艺去县里找了份工。不料没多久,居然染上赌瘾。起先还只是几文钱、十几文钱的小赌,薛婉的娘陈氏好声好气地劝过两回也没劝住。

      到了后来终于一发不可收拾,临到快过年,薛南竟欠下五两银子的赌债。

      五两银子在村里可不是小钱,足以顶上他们这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大半年的口粮。薛南这回才急了,找村里的亲戚朋友们东拼西凑也没能凑够。

      谁料没过几日到了下月,赌坊的人来催债,说是隔月赌债未还便要收利钱。利滚利一算,竟陡然翻了一倍,五两的赌债眨眼就变作十两。

      十两银子,都能在县郊买一亩中等田了。

      薛南顿时傻眼,这才硬着头皮求到自己爹娘的跟前去。

      薛家没分家,银钱都由薛南的娘孙氏把持着。孙氏是个能将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抠搜性子,乍一听闻小儿子欠下十两赌债,差点没哭晕过去。被大儿媳妇好一通劝,这才慢慢缓过气来。至于小儿媳妇陈氏,她一直都不待见。

      当年孙氏本想将自己娘家的外甥女嫁给薛南,偏偏这薛南瞧上了村里落魄秀才家的女儿。

      能娶到秀才家的女儿,薛南的爹自是同意的。孙氏拗不过父子俩,只得硬着头皮应允。可也从此对陈氏记恨上了。

      陈氏进门后,无论多么温柔贤惠,孙氏就是瞧不上她。脏活儿累活儿多给她做,零花钱大儿媳妇每月都有,陈氏却是总得隔个三、四个月才给那么几十文。

      连带着陈氏生的一双儿女,在小心眼的孙氏那儿也捞不到好。

      薛婉的小弟还好,怎么说也是男丁,年纪虽小人却聪慧,很得薛家老爷子看重。可薛婉原身怯懦木讷,重男轻女的孙氏尤其不欢喜。

      眼见二儿子闯了大祸就要破财,孙氏心痛的恨不得吐血。想了整整两日,竟对薛南说道:

      “二郎啊,不是为娘舍不得银子。实是家中日子过得紧巴。你大哥家的两个儿子,还有你的儿子一年光给私塾的束脩合起来就得十二两银。你小妹莲儿开年就十六了,为她准备嫁妆又得花费不少……我和你爹合计了一下,你家大丫才十四岁,不如与那县上的富户钱家签了生契,进钱府做三年丫鬟吧。三年以后出来,也才十七,大是大了些,但也不耽搁亲事的。”

      薛南起先听了,惊得瞪直了眼儿,“娘?娘?您莫与儿子说笑啊?!婉儿是您的亲孙女啊!”

      孙氏抹着眼泪道:“我如何不知?!”

      薛南急得眼眶通红,鼻头也红,“那您还叫我去卖女儿?再说若论花销,大哥家两个儿子要念书,他家桃儿还总做新衣。咱家平日赚得钱多贴了他家几个娃儿,这也不公平啊!”

      薛南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过日子一向糊涂,这回听得亲老娘主张让他卖女儿,总算是清醒了一回。

      孙氏捶着胸口,涕泪横流,怒指小儿子的鼻子就哭骂起来:“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当初为了给你娶那落魄秀才家的女儿,聘礼都比你大哥娶亲时用得多两吊钱!这你怎的不提了?况且,那十两银子是赌债啊!哪个叫你去赌的?又不是俺让你去的!有几个钱就烧得你了!”

      一提这茬,薛南立时蔫巴了。

      孙氏趁机给他好一番权衡利弊的劝解,稀里糊涂耳根子又软、又被赌债逼得头痛的薛南只得耸头耸脑地回了西屋。

      薛南的妻子陈氏秉性素来柔弱无争,自打进了门后成日被婆母训斥,越发没了脾气。她是独女,前两年亲娘去世,娘家彻底没了人,孙氏对她的折腾愈加肆无忌惮,连带着薛南也不怎么把她当回事了。

      哪知一向逆来顺受的陈氏一听要将女儿卖进大户做丫鬟,竟一改平素的温吞可欺,一阵哭天怆地,让薛南再次傻眼。

      “当家的好狠的心啊!婉儿是你亲女儿啊!你怎么舍得将她卖了做丫鬟啊!”陈氏哭天抹泪喊道。

      薛南懊恼不已,“俺也不想啊!可娘说只是签三年生契,三年之后也不耽搁婉儿寻亲事啊!”

      “谁不晓得女儿家多是及笄便开始议亲?留个三四年的光景,时间充裕,才能好好挑人家。若等婉儿出钱府过了十七,那邻近乡里的好小子早就让人给挑光了!”陈氏险些哭断了气,抹着眼泪儿哽咽说:“再讲钱府那是好女儿家去得的吗?之前刘家的女儿去了,结果如何?!破了身子掉了娃儿不说,连命都差点丢了!那就是个虎狼窝啊!不行,说什么我也不同意!”

      陈氏平日一向温顺,但牵扯到女儿的大事,她是分毫不让。薛南为此大感头痛,“刘家的女儿长得好啊,婉儿相貌不如她。只要老实做活不惹事,想来应当是无碍的。”

      为护女儿,陈氏铁了心豁出去,薛南说什么她都不同意。夫妻二人吵了大半晚,到得三更将过,西屋才总算安静下来。

      翌日,公婆对二儿子和陈氏吵架的事来了个不闻不问,薛南大哥一家也对老二家要卖女儿这事装傻。

      一大家子人无视陈氏哭肿的眼睛和薛婉阴沉的脸色,假装和睦地用了早饭,便各自做活儿去了。

      庄稼人的屋子本就不大,隔音又不好。薛婉早将爹娘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即使她才十四岁,也知道去钱府做丫鬟,那便是将生死捏在了别人手里。
      得罪主家要挨打,被家主和公子们看上了还要被破身做通房;小姐们万一偷人,那跟着的丫鬟仆人肯定不是打死就是发卖。
      像薛婉这种年纪又是从外头买进府的丫鬟,是没资格也没机会跟着老夫人和当家主母身边伺候的,甚至连老爷身边都去不得。
      她更可能是会被分去公子、小姐或是姨娘院子里头做个粗使小丫鬟,这就更加免不了被支来使去的成为争风吃醋的牺牲品。

      前年他们村里有户刘姓人家的女儿去了钱府,因为有些姿色,才去没几个月就被他家大公子收房有了身子,可惜少夫人容不下她,将那女子弄滑了胎找个借口就给打发出府了。

      前车之鉴触目惊心,薛婉打死也不愿进钱府这种大户人家做丫鬟。

      于是趁着爹娘兄弟们没注意,狠了狠心,直接投湖自尽了。这才使得薛菀魂穿到她的身体里。

      薛家女儿投湖自尽,这在青山村可不算小事。族长和里正轮番来薛家相询,孙氏不敢逼得薛南和陈氏太紧,薛南对哭闹的陈氏的恶劣态度亦有所收敛。

      可眼见赌坊收债的日子越来越近,薛南毫无办法,只得先和钱府的管事打好招呼,拖拉到最后一日再送女儿过去了。

      后日便是薛婉进钱府的日子,谁也没想到昨日一大早,昏睡了两天的女儿清醒过来,竟夸下海口说要自己赚银子给他还债。

      薛南没把女儿的话当回事,陈氏亦不信怯懦温吞的女儿真能赚回银子,只是一味与薛南哭闹,看向自家男人的眼光一改往日的温柔如水,直勾勾的颇为瘆人。

      连素来聪慧活泼的小儿子薛敬,近两日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虽年幼,可也知道亲姐就要被卖作丫鬟离家了。

      薛菀自被救起醒来后,头一日信誓旦旦的说要出门赚钱,薛南与陈氏见她双眸炯炯有神,料她不是想再寻死,只当她是外出散心,便由她去了,想着让她散散心也好,也没指望她真能赚回银子。

      到得今日大雪铺天遮地,暮色渐沉,薛菀却迟迟未归,这才吓得薛家一大家子人出门寻找。

      将迟暮才归家的女儿上下打量个遍,看着她喝下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脸色逐渐红润,陈氏才擦了擦眼角,收了空碗。

      婉儿之前投河,醒来后这两日闹得要自己挣银子还债,陈氏未加阻拦,本是怀着纵她逃跑的心思的。昨日薛菀出门时,陈氏就曾偷偷塞给过她一只银镯子,那是她的嫁妆,她本指望薛菀逃跑时应能用得上。

      只要她在外面躲过几日,孙氏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赌坊来讨债却不掏银子的道理。

      婆婆极爱脸面,欠债不还,那可是会影响她在村里的名声的。况且,对家中几个念书的小子,也会被拖累坏了在私塾中的声誉。

      今日女儿迟归,陈氏面上担忧,其实心里估摸女儿已是逃走了的,谁也没想到她竟然入夜归家。

      陈氏再度满面愁容,泪眼汪汪地望着女儿,欲言又止。

      薛菀喝完姜汤,又烤了会儿火,身子回暖后,左右瞧瞧,见薛南被孙氏叫走,屋里只剩陈氏与自己的幼弟,登时挺直身板,目光灼灼地望向陈氏。

      这样的世道,这样的爹娘,她要是不耍耍心眼,以后估计都别想好过了。

      为了给自己把未来平安小日子的道路铺平,薛菀决定先从身边的陈氏抓起。给她好好洗洗脑,再把薛南的赌瘾给咔嚓戒了,以后她才能有活路。

      亲爹为人糊涂耳根子又软,亲娘柔弱无争,对目前的自己来说,也并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好忽悠不是吗?

      用挑子拨了拨幽暗的灯芯,薛菀对面前一身旧棉布裙,神色惶然憔悴的妇人,正儿八经地说道:“娘,银子我赚回来了。您且放宽心。”

      陈氏霍然抬眸,被岁月侵染的眼角眉梢忽的扬起,原本木楞的眼眸渐渐焕发出光彩,“你、你说得可是真话?”

      一旁安安静静的弟弟薛敬,闻言登时激动的满脸泛红,大眼儿一眨不眨地望着薛菀,“阿姐?!”

      薛菀点点头,双手置膝,左右瞧瞧面前的母子俩,正色道:“真话。”

      陈氏惊喜得嘴唇直抖,“这……这如何可能?”许是一时高兴过头,陈氏也没顾得上问薛菀这银子是哪里得来的。

      薛菀微微一笑,墨色瞳眸在昏黄灯火下闪着晶亮的光,“娘先别急着高兴。爹的赌瘾若是不戒,往后咱们的日子依然不好过,切莫等到家破人亡,方至追悔莫及。”

      陈氏咬住下唇,脸上现出一抹怨愤,她如何不知女儿说的丁点儿未错。一个模糊的念头自胸中浮起,却听女儿款款道:

      “娘,当断则断。您与爹爹,和离吧。”

      陈氏惊得双眸圆睁,弟弟薛敬更是从榻沿儿噗通一声滑坐在地。

      “婉、婉儿?”

      “娘没听错,弟弟也没听错。”薛菀眼神坚毅,定定地望着陈氏,“就是和离”。

      陈氏心里咯噔一下,她这才发现,女儿与自尽之前相比,竟是性情大变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今天不知道说啥?先不说了,发文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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