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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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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也从洗手间出来,下意识抬起头,看见了悬在夜空里的月亮,脚步不由得一顿。这里的月亮似乎格外大、格外亮。分明是同一轮月亮,昨晚她还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望着它,今夜却已身在千里之外。一天之间,生活天翻地覆,她仍然觉得恍惚。
邢武也抬起头,静静地望着那轮明月。没有催促,没有言语。在清寂的夜色里,一个立在院中,一个倚着门框,望着同一个方向,各自想着无人知晓的心事。
邢武抽完烟,将烟头踩灭,出声问道:“饿吗?”
晴也轻轻按了按腹部,略感局促。刚才那点细微的声响,总不会被他听见了吧?连这都知道?
她正这么想着,就见邢武迈步朝厨房走去:“我饿了。想吃就进屋里等,外头蚊子多。”
晴也回头望向他时,人已经进了厨房。里面隐约传来动静,却不知他在做些什么。
晴也没敢往漆黑的理发店走,就坐在洗发床边刷着手机。朋友圈里好友基本上都是原来学校的同学。她随意翻了翻,看见平时不怎么发朋友圈的何乐菱居然发了一张手折心形纸的图片,配文:希望和你有未来。
何乐菱是晴也原来班上和她关系不错的姑娘,两人成绩都靠前,只不过从初中开始,何乐菱始终没有超过晴也,但名次也不会低。自从几个月前,晴也妈妈病逝后,家里接二两三出事,她已经很久没有跟何乐菱一起逛街刷题聊八卦了。想来短短几个月,何乐菱居然恋爱了,晴也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晴也点了个赞,退出手机。邢武端了两碗面进来。他将面条放在麻将桌上,对晴也说:“过来。”
屋里飘着麻油的香气,晴也喉间轻轻一动,忍不住站起身。她刚坐到桌边,一碗热腾腾的面已推到她面前。翠绿的青菜与薄切火腿整整齐齐码在面上,正中还卧着一片金黄油润的煎蛋。
晴也没有动筷子,鼻尖没来由地酸了下。以前她妈妈身体还没恶化时,也给她做过这种青菜麻油面,想来都是很久远的事了。
邢武单脚翘在椅子上,不冷不热地斜了她一眼:“吃吧,没毒。”
晴也拿起筷子,先吃了一口面,又夹起一片碧绿的青菜。滋味在舌尖化开,食欲忽然间醒了。就拿这碗面来说,比李岚芳做的菜不知道好吃多少倍,起码青菜烂了,面条软硬度也刚刚好。
晴也是真的饿急了,低头大口吃着面。若妈妈还在世,见她这副模样,定会责备她没有一点吃相。晴也从不会在旁人面前这样不顾及形象,或许因为晚上刚和邢武争执过,此刻也懒得再在他面前维持什么体面。
邢武眼皮略抬,无声地睨着她。晴也察觉到他的目光,于是没话找话:“你跟谁说话都跟吃了火药一样吗?”
邢武的唇角不着痕迹地提起:“就你那藐视万物的眼神,还指望我舔着脸对你笑?”
“我哪有藐视万物?”
邢武吃完了,把碗一推,身子往前倾了些,眼神里带着几分痞气落在她脸上:“满眼都写着瞧不起。”
说罢,他往椅背上一靠,蹬了下旁边的椅子:“说说看,都瞧不起谁?瞧不起这穷地方?还是瞧不起我家?我要没猜错,下午在路上碰见我们,心里肯定骂了句‘乡巴佬’吧?”
晴也慢悠悠地抬起头:“没有。”下一句却接道,“骂的傻逼。”
邢武在扎扎亭这一带混了十几年,第一次被人当面骂傻逼,还是个姑娘,着实把他给气笑了。
他半眯起眼盯着晴也,只那一眼,晴也便察觉出某种危险的讯号。说实话,下午晴也能在一群人里一眼注意到邢武,正是因为他身上这股藏不住的锋芒,锐利得让人无法忽视。
话虽如此,邢武并没有跟晴也计较。他掏出手机,语气淡漠:“不管你以前的生活有多滋润,既然投奔我家,就收起你的骄傲。我们这里,没人会惯着你。”
晴也没有接话。入乡随俗的道理不是不懂,只是心里那道坎终究难以轻易跨过。十八年积攒的生活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明天太阳升起后会怎样,她不知道,也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邢武早就吃完了,翘着腿斜靠在椅背上划着手机。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自己,当她吃完放下筷子时,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邢武没进房间,依然往沙发上一倒。晴也则进屋睡觉了。
第二天醒来,晴也眨了眨眼,视线却一片模糊。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忽然疼得厉害。
晴也轻手轻脚走出房间,李岚芳的屋门关着,邢武仍是那条腿搭在沙发扶手上躺着。她取出电动牙刷和一次性面巾,摸索到洗手台,眼睛碰了水反而更疼了。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觉得眼前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晴也放下东西,摸到楼梯口,打算下楼照镜子仔细看看眼睛。
于是,宁静的清晨里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躺在沙发上的邢武被震得猛地坐了起来。
他起身走到楼梯口,瞧见晴也竟然顺着楼梯滚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直不起身。邢武三步并两步跑下楼,皱眉问她:“怎么回事?”
他正要伸手拉她起来,晴也忽然痛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低低喊了一声:“疼……”
邢武一眼就看见她右腿蹭破了皮,再往上,那双眼睛红得吓人,活像被什么附了身。大清早的,直接给他吓清醒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操。”
旋即,邢武背起晴也往街口的诊所冲。刚跑出理发店,李岚芳就在二楼喊他:“武子,什么声音?”
邢武头也不抬地回:“你外甥女摔死了。”
晴也疼得吸气,却还是气得伸手掐他脖子:“我没死,别胡说!快告诉我眼睛怎么了?我看不清楚了,不会瞎了吧?”
邢武气急败坏地骂道:“闭嘴吧,我家没这么毒,住一天就瞎了。”
大清早,诊所医生刚到岗,卷帘门拉了一半,没开门。邢武把晴也放地上,拳头砸着门喊道:“庄医生,救命。”
这响动不小,里面很快有了动静。一个老头前来拉开卷帘门:“救什么命?哪个要死了?”
“……”
邢武指着身旁的晴也:“她。”
老头显然和邢武相熟,闻言白了他一眼:“整天瞎说八道,把人扶进来。”
晴也右腿疼得动弹不得,邢武伸手拉了一把,她便顺势攥紧邢武的胳膊,将他的小臂当成拐杖,单腿跳进了诊室。邢武垂眸扫过她那双纤柔白净的手,随即别过脸,敛住了神情。
邢武将晴也扶到椅子上,同庄医生说:“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庄医生让晴也动了动,确定没有骨折后,给她处理了腿伤,又见她眼睛不对劲,顺便帮她把眼睛也看了。他说晴也得了急性结膜炎,让她不要揉眼睛,另外注意睡眠休息,提高免疫力,还给晴也开了眼药水。
回去的路上,得知晴也没骨折,邢武便没再背她。晴也依旧拽着他的胳膊,单腿跳着往理发店挪。天热,加上这一番折腾,晴也心头渐渐涌起各种烦乱的猜疑:“你们这地方的医生不分科室什么都看?靠谱吗?”
邢武双手抄在牛仔裤口袋里,目不斜视:“有什么不靠谱的,心脏病都能治。”
“真的假的?”
她刚问完,邢武手机响了。他接起后说了声:“知道了,马上过来。”
邢武把晴也送到炫岛门口,将药递给她就打算走。晴也叫住他:“喂,加下微信。”
邢武抬眉掠了她一眼。晴也掏出手机冷笑道:“怎么,加个微信还高贵冷艳上了?”
邢武没说话,滑开二维码给她扫。
邢武离开没多久,手机就响了,他打开一看,晴也给他发了个红包,备注:药钱。
邢武“呵”了一声,将手机放回兜里。
李岚芳见晴也摔成这样,咋咋唬唬了一早上。到了下午,她又跟啥事没有一样打牌了。
店里今天只来了一个洗剪吹,另一个说是休息。来的这位裤腰带上拴着条链子,冲晴也咧嘴一笑:“叫我流年就行。”
晴也耳朵嗡嗡的,差点听成“榴莲”,刚想说这名字还挺有“味道”,对方已经把胸牌递到她眼前。晴也用那双不大清楚的眼睛费力辨认,上面确实写着“流年”。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名,一股子葬爱家族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味道。
李岚芳让晴也坐在收银台里帮她收下钱,自己则忙着打麻将。下午理发店生意还不错,流年兄又洗头又剪头,一句怨言都没有。空闲的时候,他还替晴也倒水。晴也随口问他:“你一个月拿多少钱?”
流年甩了甩飘逸的长发,回道:“1200,李老板打麻将赢钱的话,还会给奖金。”
晴也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她瞧着面前的憨憨,一时竟无言以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信仰,能让这位流连兄弟拿着1200块的工资还忙得如此心甘情愿、乐此不疲,这里果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三点过后,黄毛和胖虎来了理发店。昨天听说邢武冒出个美女表妹,今天他们特地来调戏调戏,不是,探望探望。
黄毛一进店就熟门熟路地拍了拍李岚芳:“阿姨,清一色一条龙啊。”
李岚芳晦气地打掉他的手:“滚一边去,财气都给你拍跑了,武子呢?”
黄毛眼神一转,落到晴也身上,心不在焉地说:“在忙呢。”
“忙他妈个头。” 李岚芳骂骂咧咧的,全然不知她在骂自己。
晴也认出这个胖子和瘦子就是昨天邢武摩托车上的混混,自然没什么好感。她不咸不淡地朝他们瞧了眼,便收回视线低头刷手机了。
黄毛拉了把椅子,死乞白赖地贴着晴也边上坐下。他刚堆起笑想搭话,晴也一抬眼,吓得黄毛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只见她一双眼睛通红,血丝密布,还睁得老大。黄毛哆嗦着挤出几个字:“卧槽,尸变啊?”
话音刚落,邢武拎着个袋子正好进来。他几步走到黄毛跟前,一脚蹬向椅子,把黄毛蹬站起来:“你们来干嘛?”
黄毛笑着挤了挤眼睛:“这不是来看看表妹嘛,不过你这表妹怎么了?怪可怕的。”
邢武把袋子拿到里面,回道:“从楼梯上摔下来,眼睛得了急性结膜炎,来看病人空着手看?”
黄毛讪讪地说:“后补后补,明天就拎几个大苹果来。”他笑着问晴也,“表妹,你还想吃啥?跟哥讲。”
邢武瞥了眼黄毛那副殷勤的样子,没作声。晴也倒真不客气,张口就说:“车厘子和牛油果。”
“车……”黄毛回视着邢武,满眼都在说你这个大表妹不好养啊!
邢武嘴角略勾。一旁的胖虎半天没寻思过来,插了一句:“为,为什么从楼梯上摔,摔下来会得结膜炎啊?”
三人齐刷刷看向胖虎,不约而同骂了句:“傻逼。”
黄毛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这一看就是自家表妹嘛,瞧瞧这默契。”
晴也的唇际轻轻扯了下。邢武眼里浮上一层笑意,瞥向晴也。下一秒,他眼里的笑意荡然无存,当即夺过晴也的手机,语气不大好:“眼睛真想瞎?上楼睡觉去。”
晴也坐了几个小时,也懒得在下面。她扶着墙一瘸一拐往后走,路过邢武身边时,她脚步略微停顿,提醒他:“药钱收一下。”
邢武头也没抬,声音冷淡:“老子是没钱,但也不至于差你这点药钱。”
晴也简直莫名其妙,自己不过是正常把药钱给他,怎么就又戳到他哪根神经了?这人真是有病。
她不再搭理他,转身上了楼。
黄毛“啧”了声,对邢武说:“武哥,你对表妹会不会凶了点?”
“你表妹还是我表妹?”
“你表妹,我不介意当你表妹夫。”黄毛嬉皮笑脸地挤眉弄眼。
正好有人进来剪头,邢武冲黄毛没好气道:“滚去帮忙。”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