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时玖远

3、Chapter 3

　　黄毛见胖虎和邢武回来了，急吼吼地接过电视转接线，嘴里念叨着：“我家这个线早接触不良了。武哥，你这线，我就留下用了。”

　　旁边的犬牙调侃他：“整天拿你武哥当哆啦A梦使，你当真以为他有百宝袋？”

　　“差不多。”黄毛死乞白赖地笑着。

　　另一边，邢武坐在滚了料的火锅前涮起羊肉片。

　　黄毛拿着遥控器拨到精彩部分，眉飞色舞地说：“你们看，像不像刚才在街上碰见的姑娘？”

　　几人眼睛贴到了电视机上，没个正行地调笑着。邢武扫了一眼，收回目光，冷着脸。

　　黄毛兴奋地回头问邢武：“武哥，怎么样？像不像？改明个儿我去打听打听那姑娘哪家的，找她耍耍朋友……”

　　屋内的气氛变得微妙，邢武不像往常那样笑骂他是臭牛氓，而是绷着脸，声音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关了。”

　　黄毛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了一声。

　　胖虎在一边直对黄毛挤眼，黄毛没反应过来，仍然处于亢奋状态中。

　　胖虎无奈，走过去一把抢过遥控机，关了电视，顺势撞了下黄毛：“少，少说两句，刚，刚才路，路边上的姑娘是，是武哥的表妹。”

　　瞬时间，大家都噤了声。面面相觑过后，大伙儿莫名其妙地看向邢武。

　　黄毛见邢武脸色不好，讪讪地说：“对不住啊武哥，我不知道那姑娘是，唉？你啥时蹦出个表妹？还北京的？”

　　邢武拿起酒杯，晴也低头掉眼泪的模样冷不防地浮现出来，那身影薄得像纸片，风再大些，就能把她吹散了。

　　邢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丢下句：“你们吃，我先走了。”

　　黄毛急了，追着问道：“还没吃就走了？”

　　邢武打开门，头也没回地出去了。不一会儿，小天使就飞快地从窗边掠过，黄毛挠了挠头：“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胖虎拍了拍他：“应该，是武哥家里有事。最，最近大家少烦他，他家那情况，还凭空多，多出个表妹，谁心情能好？”

　　……

　　晴也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盯着斑驳的天花板。她已经这样看了半个小时了，真怕那块脱落的油漆会突然掉下来。她的身下是张刺眼的大红牡丹床单，颜色俗得让人头皮发麻。

　　昨天一夜未合眼，她本以为倒在床上就能昏睡过去，可一闭上眼，脏灰的街道、看不见一只鸟的天空便压过来。窗外的世界如同隔了层脏纱布，把她与从前的生活彻底撕开，一切都恍惚得像场劣质的梦。好几次睁开眼，她都渴望自己还躺在家里那张柔软的大床上。

　　然而楼下的麻将声，带着口音的聊天声，还有窗外行人的吐痰声都在提醒她，这一切不是梦。

　　就这样浑浑噩噩一直到天黑后，李岚芳喊她下楼吃饭。晴也一下子坐起身，有些头疼。

　　她看了眼脏兮兮的皮鞋，那股无名火又烧了起来。楼梯陡且窄，晴也眼睛更疼了，她抬手揉了揉，扶着墙小心翼翼地走下楼。

　　理发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那两个“洗剪吹”下班了。小地方不比大城市，晚上街上没人，店铺关门都早。

　　晴也寻着李岚芳的声音，穿过理发店走向后院。后院倒是挺宽敞，厨房在院子里，隔壁就是厕所，也不知道这样设计的人是什么脑回路？

　　厨房门口的棚子下放着一张木桌，棚子上吊着个灯泡，蛾子一个劲地往灯上撞。

　　餐桌边坐着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太太，歪着头不太正常的样子。李岚芳端着青菜烧肉圆出来，对晴也说：“快来吃饭吧，哦，这是邢武奶奶，脑瘫，不认人。”

　　晴也别扭地坐下身，瞄了眼邢武的奶奶。老人家口水流到胸口了，还冒了泡。

　　李岚芳盛好饭递给晴也，让她先吃，而后转过头对邢武奶奶叫道：“哎哟喂，你看你，饿了？”李岚芳拽着老太太的衣襟胡乱擦了擦，端起碗喂老太太吃饭。

　　晴也瞧着李岚芳这丝毫不讲究的动作，着实没什么胃口，拿着筷子戳了几下硬邦邦的大米饭。就在这时，里面灯亮了，似乎有人回来了。

　　李岚芳伸头看了眼，放下碗站起身对晴也说：“我去看看，你先吃。”

　　李岚芳刚走到店里，就撞上才进门的邢武。

　　她问了句：“吃了吗？”

　　“没。”

　　“你不是说不回来吃吗？”

　　“你管我。”

　　邢武绕开她就要往后院走，李岚芳一把拽住他，压低声音对他说：“你臭脾气收敛点我告诉你，你表妹妈刚死，爸就坐牢了，可怜得很，现在就指望咱们了。”

　　邢武甩开李岚芳，不耐烦地说：“你收人钱替人照顾就行，关我屁事？别跟我表妹长表妹短的。人家当年都不认你，你巴巴地替人照顾女儿，现世活雷锋？你怎么不开家收容所？”

　　说着，他一脸戾气地推开后院的门。李岚芳回过身骂道：“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一回来就气我，臭小子。”

　　李岚芳离开后，晴也与这个流着口水的老太太四目相对，气氛异常诡异。她刚吃了口饭，老太太的口水又哗啦啦地流了出来，晴也差点把刚塞进嘴里的饭吐了出来。

　　她左右看了看，从身上拿出一包纸巾，叠了好几层，一脸嫌弃地替老太太擦嘴，然后将纸扔在一边。老太太身子一晃一晃地盯着面前的饭碗。

　　晴也瞅了眼理发店里，李岚芳还没出来。她无可奈何地端起碗，喂了老太太一口饭菜。

　　邢武跨入后院，恰好瞥见晴也的动作，神色顿了下，原本的一腔怒火被浇得冰凉。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一把夺过碗，抬脚一挑，将木凳子勾了过来。

　　晴也身上那股莫名的烦躁随着邢武的出现又浮了上来。她看都没看他一眼，收回目光继续吃饭。

　　有邢武喂他奶奶饭，李岚芳乐得清闲，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李岚芳炒菜用的是荤油，晴也吃不惯。她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加上李岚芳的手艺实在一言难尽，青菜咬上去压根嚼不烂，晴也只能干吃饭。

　　李岚芳以为邢武不回来吃饭，就烧了四个肉圆，她自己吃了两个，老太太吃了一个，等邢武喂好奶奶后，碗里就剩下一个肉圆了。

　　李岚芳吃完把老太太推回房。老太太的房间就在院子里，自家盖的一间小房子。邢武盛了碗饭坐在晴也对面，两人谁也没跟谁说话。

　　半晌过后，邢武发觉对面的人一口菜没夹。他抬眼扫向桌上两道匆忙炒出来、完全没看相的菜，怒火顿生：“天天就知道赌，全家都把嘴扎起来算了！”

　　晴也被他这毫无征兆的咒骂声惊了一跳，抬头看向邢武，脑中飘过四个字“神经病吧”。

　　李岚芳在老太太房间扯着嗓子回骂：“你怎么不去讲你爸，一年到头不归家，就知道盯着我撒气。我上辈子欠你的？嫌弃自己烧啊，这么大的人了。”

　　晴也耳朵里嗡嗡嗡的，像一群苍蝇不停轰炸着她的耳膜。从下午到这个地方，家里就没一个正常人，说话全用吵的，她本来就烦躁的心情此时此刻更加抓狂。

　　邢武正要开口，余光扫见对面的晴也垂着头，异常安静，连筷子也搁下了。他的喉结滚了个来回，终究没再与李岚芳争辩，沉默地咽回了嘴边的话。

　　邢武的眼神再次落向碗里仅剩的肉圆，抬手将碟子推到晴也面前。就在同时，晴也拍下筷子站起身，往里面走。

　　邢武瞥见晴也碗里几乎未动的米饭，火气也窜了上来。他抬起头，对着晴也的背影冷冷抛出一句：“有口饭就吃，只有蠢货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这里没人会迁就你。”

　　晴也的脚步仅仅顿了一瞬，便撩开门帘侧身而入。吃个鬼，再待下去，蚊子怕是要先把她给啃了。

　　从下午起晴也就在琢磨，李岚芳是不是缺根筋？自己男人不回家，却不让晴也跟她同住，反倒塞进儿子屋里？

　　直到晴也上楼时，无意中瞄见李岚芳屋内的场景后，那点疑惑瞬间散了。

　　李岚芳的卧室，说是个仓库也不为过。纸箱破破烂烂堆得到处都是，里面塞满染发剂、洗发水和倒膜盒，有些已经空了，歪倒着散落一地。房间中央勉强挤了张床，衣服胡乱堆在上面，甚至连胸罩也扔在显眼处，整间屋子活像个被搅乱的窝。

　　晴也顿时收起了刚才的想法。邢武的房间小归小，起码规规整整，还算干净。

　　晴也转身回了房，拼命挠着腿，又疼又痒，没一会儿就红了一大片。她不禁在心里腹诽：这里连蚊子都这么魔性？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蚊。

　　楼梯传来低沉的脚步声。邢武停在房门口，目光扫过晴也露在床边的腿，没有立刻进来。

　　晴也一把拉上那条土气的碎花帘子。刺啦一声，在两人之间划清界限。

　　帘子另一侧响起脚步声，柜门被拉开，翻找声窸窣不断。忽然，一瓶绿色的东西从帘子后面飞了过来，落在她床上。

　　晴也拿起一看，是瓶风油精。她讨厌风油精那股刺鼻的气味，顺手又将它扔了回去。

　　碎花帘子“唰”一下被拉开。邢武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将那小瓶子在手中一抛一接，目光落在晴也脸上。

　　“我们这边蚊子毒性大，不想抓出疤就别特么矫情。”

　　晴也咬了咬牙，没说话。邢武把风油精再次扔给她。不一会儿，屋里萦绕着一股风油精的味道。汗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晴也涂得满头大汗，浑身黏腻。

　　凉风吹来，风油精涂过的地方一阵清凉。晴也抬起头看向邢武。邢武腿翘在写字台上，坐在窗边抽烟。

　　晴也嫌呛，皱起眉，一本正经道：“把烟掐了。”

　　邢武讥诮地勾着唇角，肆无忌惮地抽了一口，再悠悠吐出：“搞清楚状况，这是我家，我的房间。”

　　晴也将风油精拧上，拉开行李箱，从里面快速地翻出衣服，“咚咚咚”地跑下楼。

　　邢武的目光从房门口挪开，投向窗外，眉头拧了起来。

　　晴也在楼下撞见正要出门的李岚芳，李岚芳又要赶去隔壁打麻将。晴也简直想不通，白天在店里没打够，晚上竟还要接着赶场。这瘾头到底有多大？

　　晴也趁着李岚芳还未走，开口问她：“在哪洗澡？”

　　李岚芳指了指后院：“就厕所隔壁，你有什么事喊邢武，我晚点回来啊。”

　　交待完，她就急匆匆地走了。

　　晴也转身走进后院，望了眼邢武奶奶的房间。那间屋已经关了灯，漆黑一片。院落里空荡荡的，另外半边联通着几户人家。晴也收回目光，走向所谓的洗澡间。

　　迈入洗澡间，晴也怔住了。水泥地水泥墙，一个锈得不成样的淋浴头，黄乎乎的灯泡，上面一层小蠓虫，瞧着就恶心。

　　洗澡间门口放了一个木凳，貌似是给人放衣服的。晴也掏出纸巾，垫在凳子上，将干净衣物放下。她刚把连衣裙的拉链拉下一半，一个赤膊的男人猛地撞开了门。

　　邢武正坐在窗边掐灭烟头，楼下突然爆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他霍然起身，直冲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