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时玖远

2、Chapter 2

　　晴也一眼认出了这个留着板寸的男人，就是刚才骑小天使故意撞她那人。她瞅着他，眼神颇冷。

　　邢武见到街边上的女孩跑到他家来，颇感意外。他提高嗓音，喊了声：“妈，谁啊？”

　　李岚芳赶忙走了过来：“你回来得正好，你表妹来了，快来认识一下。”

　　晴也听闻，一双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表哥？哪里来的大表哥？

　　李岚芳攥着钱，脸上的笑意关不住：“她就是晴也，我前两天跟你说的。”她又转向晴也，“这是我儿子邢武，他学习不行，打牛混世强得很，你要是遇到什么事，就找你表哥帮你解决。”

　　晴也面无表情，眼里散发出不大友善的寒光，防备地盯着邢武。邢武吊儿郎当地扫了眼她的皮鞋，不明所以地笑了下，转身翻找出电视转接线，落下句：“不回来吃饭。”

　　李岚芳气得不轻，追着骂道：“狗东西，又到处瞎蹿，你拿那玩意干吗去？”

　　邢武走到门口，回头瞥了眼李岚芳手上拿着的钱。李岚芳赶紧将钱藏到口袋里。邢武脸色一凛，身影消失在门口。李岚芳对着邢武消失的方向骂起来，脏字混着唾沫星子溅开。那些粗话钉在晴也耳膜上，她只觉胸口发紧，一把推开门，烦躁地冲了出去。

　　闷热的街道上，一辆汽车都没有。男人光着膀子瞎晃悠，老头拿着把破芭蕉扇坐在门口乘凉，女人端着面条站在平房前吸溜。蜻蜓乌压压地飞着，盘旋在纵横交错的电线之间，每一个画面都让晴也感到无比窒息。

　　孙海最后跟李岚芳交代了几句，走出理发店。他要回去了，还要应付检察院的人，一天也耽误不得。他走到晴也面前，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不少的女孩，难得显出一筹莫展的局促感。

　　于晴也来说，在这个压抑的地方，孙海是他唯一熟悉的人。她绝望地瞧着孙海，渴望他能改变主意带自己走，然而她却说不出口一个请求的字。孙海只是晴鸿志的一个下属，他跟着爸爸多年，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他没有义务带她走，更何况这是爸妈的安排。

　　晴也的目光一点点垂了下去，这一路而来，她头一次红了眼眶，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地上晕染开来。她清楚地意识到，几分钟后，她将会彻底被原来的世界遗弃——硕大的别墅，名贵的私立学校，光鲜亮丽的生活，统统都会变成过去式。而她，就要被埋葬这个天高地远、甚至连地名都叫不出的地方。她的生活本不该如此，不该的。

　　晴也嗅了嗅鼻子，抬起头，倔强地擦掉泪水，故作平静地看向孙海：“你跟了我爸十几年了吧？从他的账务问题到外面养的那些小三、小四、小五你比谁都清楚。如果我爸的事情没有转机，总会有人盯上你，所以孙叔，请你……尽力，为了大家好。”

　　孙海被她气笑了：“小丫头你这是在威胁我？”随后他又正色起来，“你担心我回去为了自保不顾你爸？你孙叔我没你想的那么没骨气。没有晴老哥，我现在还是个跑腿司机，这条命豁出去我也会想办法。”

　　晴也鼻尖一酸。孙海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沉重：“这些话我本来不应该告诉你，但是你听好了。你爸的事情现在还不一定，理想的话，有可能几个月就能出来，到时候他肯定立马把你接回去。

　　“当然，这是最好的结果。往坏里想，就是真关个三五载的，也不至于出不来。你爸留给你的生活费，你省着点用，够你上大学的，不要想那么多，眼下应付好高考。你成年了，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天塌下来，要学会自己顶着，知道吗？”

　　晴也低下头，眼泪没声没息地淌下来。人生翻脸比翻书还快，昨天还被父母护在掌心，一丝风都吹不着，今天突然就要学会顶天立地了。

　　……

　　街角处，坐在小天使上的邢武叼着烟望着家门口。胖虎坐在他身后，不解地问：“那，那个姑娘是谁啊？为什么站，站在你家店门口哭？”

　　邢武没说话，扔掉烟将小天使骑走了。

　　孙海临上车前再次回头，不放心地看向晴也。晴也这一路上都不怎么搭理他，在他回过头的刹那，她倒是突然开了口：“孙叔，抱下吧。”

　　孙海心疼地回过身拍了拍她的背。晴也的脸埋在孙海的衣服里，无声痛哭。孙海对晴也来说，就像亲叔叔一样，今次分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也不知道他和爸爸后面会怎么样？无边的恐惧吞噬着晴也的理智，使她惶恐不安。

　　孙海临走前，不放心地嘱咐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专心备考，顶多也就待上一年。本来你爸就是准备把你送到国外的，现在虽然转校了，但是你的目标不能变。一年过得很快的，以你的成绩，到时候再申请加拿大那边的学校不难，你过去后，也能远离这些事。

　　“但是小也你要记住，千万别被其他人影响，特别是男孩子。孙叔知道你这个年纪容易冲动，你心里要清楚，你不会一直留在这里，懂我意思吧？”

　　晴也点了点头，松开孙海：“爸爸那边有进展，第一时间告诉我。”

　　孙海应了声：“我会给你电话。”

　　晴也目送孙海离开。孙海车子开出好远，仍然不放心，在倒车镜里看着晴也的身影，直到越来越小，再也看不见。

　　再次走进理发店时，晴也脸上的泪水已经无影无踪，没有人能看出她刚在绝望的深渊挣扎过。她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示弱，特别是这些在她看来无比魔幻的人面前。

　　李岚芳又坐上了牌桌，晴也戳在店里，问她：“我住哪？”

　　李岚芳头都没抬地说：“你等一下，我把这圈打完。”

　　晴也走到一旁的粉红色沙发边，人造革的沙发破了一道口子，海绵露了出来，脏兮兮的。她实在坐不下去，只能站在收银台边，等李岚芳打好牌。

　　这一等就等了快一个小时，期间有两个初中生来烫离子烫，李岚芳喊晴也收下钱。晴也今早出门前，再怎么也不会料到，不过一天的时间，她会从被佣人照顾的别墅，到这个十八线县城的理发店里来收钱。

　　这地方风沙粗野，日头也毒。女孩们的皮肤大多被磨得糙糙黑黑，很少见到像晴也这样白净到发亮的人。付钱时，两个小姑娘眼睛直往她身上黏，看了半晌，才怯生生地开口：“姐姐……你真好看。”

　　晴也迎上几个女孩质朴的眼神，很想回一个笑容，可嘴角却像被什么压着，怎么也提不起来。最终只是收了钱，轻声说：“慢走。”

　　“慢……走。”

　　话一出口，她就被自己噎住了。怎么竟自然而然地帮那个“小姨”招呼起客人来了？念头转到这儿，心里那股烦躁顿时拧成了疙瘩。

　　李岚芳一圈牌打完了，终于想起这个远道而来连口水都没喝上的外甥女，赶忙起身对她说：“晴也啊，我带你去你房间看看，被子床单前两天就洗干净了，来来。”

　　李岚芳拎着晴也的行李箱径直走向洗头床。这时晴也才注意到，床旁边竟藏着一道窄楼梯。晴也愣在那儿，该不会就住这儿吧？理发店楼上？

　　楼梯口黑洞洞的，像一张嘴。旁边洗头大叔还躺在那儿，头上糊满泡沫。这一切混在一起，让晴也仿若踩进某个荒诞的梦里，真实感正一寸寸褪下去。

　　李岚芳拉着她的行李箱一层层拖着，嘴里骂骂咧咧道：“你这个箱子不好，死重，妈呀累死我了。”

　　“……”晴也望着自己上万块的日默瓦箱子，深吸一口气。

　　李岚芳上楼开了灯。白光猛地刺下来，晴也眼睛一疼，狠狠揉了几下才看清这地方。

　　复合地板铺得潦草，头顶悬着一架绿色吊扇，扇叶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楼梯口拐过来是张旧布艺沙发，对面摆着台32寸的液晶电视。层高压得很低，连同空气都被压实了。客厅两边各挤着一间房，右边是李岚芳的，左边归邢武。角落塞着个洗手台，水管裸露在外。

　　李岚芳径直走向左边的房间，对晴也说：“你暂时住在这里，这是邢武的房间，你先将就一下。”

　　晴也有点蒙地跟着李岚芳走了进去，一时没懂“住在邢武的房间”是什么意思。还没等她细想，就见李岚芳拉开一道碎花帘子，房间竟被隔成两半，一边放了一张单人床，真是人才啊！

　　晴也难以置信地指着那个碎花帘子：“我就睡这？”

　　李岚芳解释道：“没事，那臭小子平时不怎么回来，到处跑。等过段时间，我让你姨夫弄块木板给你隔下。”

　　晴也不知道这十来平的小房间还能怎么隔？把人贴墙上吗？

　　她瞅着李岚芳，很想问问她，自己跟她儿子半毛钱血缘关系都没有，这么安排她是不是脑壳坏了？

　　但显然，李岚芳跟缺根筋一样，压根没觉得有何不妥。她放下行李箱，对晴也说：“厕所在楼下后院，你要困先睡会，吃晚饭喊你。”

　　楼下牌友在楼梯口喊着：“李二姐，快点。”

　　“来了。”李岚芳急匆匆下了楼。

　　晴也环视房间，拽了拽那条土气的碎花帘子，终于泄了气，重重坐在木板床上。汗早已透了一身。

　　墙角立着一台电风扇，看着像是这家里最新的电器。她按下开关，总算迎来一丝搅动的风。房间有扇不大的窗，被几道不锈钢栏杆焊死，像一格牢笼。

　　晴也望出去，窗外灰蒙蒙的，没有云，也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