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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剑锋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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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流认识韩修是在六年前,在他看到了娱乐圈顶峰最繁华的景色和娱乐圈深渊里最黑暗的场面的那一年。
《深山之音》。
这部电影让男主角韩修一夜成名,一举封神。
杀青那晚的庆功宴,尚且年少的韩修喝嗨了,抛弃了平时一贯的高冷贵公子形象,向全剧组展现了他冰冷外表下火热的内心和惨绝人寰的唱功。
那时候的纪流年龄还小,没有人劝他酒,但在目睹了韩修喝醉盛状后纪流就对酒精以及韩修的歌声产生了深入灵魂的恐惧。
纪流在后来的日子里发现了自己存在着千杯不倒这个属性,于是对酒精的恐惧渐渐散去,只留下了对韩修歌声的深深惧怕。
那时韩修唱到最后时嘴皮子都开始不利索,在一曲《难忘今宵》后表达了对剧组的感激和对导演过于变态的不满与怨念。
看着当时导演的黑脸,纪流几乎要怀疑导演回去后会公报私仇把男主角的戏份剪光。
当时韩修还说什么来着。
哦,他说:“纪流,你前途无量。”
韩修自带娱乐圈锦鲤属性,这几年出演的戏不多,但演什么爆什么,要么票房大卖,要么横扫电影奖项。而且他已开始转型投资人,凡是投资的项目就只有“赚很多”和“赚的超级无敌多”两个选项。如果韩修真那么神,希望他的这个预言能早点实现。
韩修的问话打断了纪流的回忆:“进组了?感觉如何?”
纪流有点拘谨地回答:“很好,剧组很专业,搭戏的演员也很敬业,入戏方面也没什么问题,一切顺利。”
韩修“嗯”了一声后,两人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纪流有点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谢谢前辈给我这个机会。”
“不用谢我,这是我欠周前辈的人情。”
纪流的社交面具向来戴得严丝合缝,但他“八面玲珑”“能说会道”“纯真无害”“职业假笑”的buff在韩修面前丝毫起不到效果。
在一个见过你最真实最狼狈,知道你最隐蔽的秘密的人面前,一切伪装都显得太过做作。
“少抽烟。”韩修说。
纪流抽烟这个事连他亲爱的经纪人方云大老爷和母亲周暗香女士都不知道。
那时候纪流十五岁,正值叛逆期发作的最猛烈的时候。
韩修出演那部让他封神的《深山之音》前,是个毫无名气的十八线演员,剧组在早早定了当时的一线童星纪流出演在剧中设定为十四岁少年的男二号后,久久找不到合适的男主角。
当时还是影坛传奇的纪母周暗香推荐了韩修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
在墙倒众人推之后,韩修却还记挂着当年的伯乐,每隔半年会找出时间来看望周暗香。
然后他很凑巧地见识了纪流过得跌宕起伏的十五岁生日。
纪流很早就觉得自己的性向似乎和周围的大部分人有所不同,在不断的怀疑与自我怀疑之中他终于在自己flop了两年后确定了自己是个百分百纯粹的同性恋。
倒是没喜欢上周围的什么人,但在那个大多数人都开始春心萌动的年纪,他对女性的目光只会有欣赏,毫无任何其他的念头,反倒是男性更能吸引他的目光,使他有所反应。
刚开始有了对自己性向的怀疑时,纪流的念头是怕,是慌,是对自己作为一个不同于常人的异类这件事产生恐惧,抗拒,不愿承认。
可随着时间过去,纪流反而更加确认了这一点,然后他一点点接受,筑了道心灵的铜墙铁壁。
为什么要害怕呢?是怕被当成怪物吗?
反正他纪流向来都游离于大众之外,从没有被看作同类,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正值叛逆期的纪流在那时还在因十三岁那年翻天覆地的变化感到困扰。
又没学会现在精通的尽快获得他人好感的假笑技能,再加上虽已过两年,但还没被大众遗忘的那么彻底。
“明星”的身份,未被忘记的黑料和很“拽”的性格使他与学校中的大多数同学格格不入。
虽然这样的特殊身份,极度精致的外貌和看上去很酷的性格使青春期的众多少女对他有着很高的好感值。但那个年纪,荷尔蒙旺盛得无处发泄,即使没有什么矛盾也会因“看你不爽”这样简单的理由故意找茬的少年向来和思春的少女一样,是个庞大的集体。
纪流四舍五入也算个常年遭遇校园暴力的人。
他的十五岁生日那天是个周五,高一的他被一群他都记不清名字的新同学堵在了巷子里。
回到家的纪流挂了彩,开了门后看到了每年不定时出现一次的韩修坐在沙发上。
周暗香看到纪流这副样子几乎要疯掉,那时的周暗香也尚未从那次打击中走出来,看到儿子这样状态的第一反应是一巴掌打了过去,声音颤抖地怒吼道:“又跟同学打架?你真的是要烂在泥里了!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我不知道的?别人说你事贱种你就真的要成为贱种吗?”
什么叫要烂在泥里呢,他早就烂透了啊。
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还有啊,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啊。
纪流现在已有些忘了当时的场景,一切像电影里的手法一样,周围的人与物被虚化,只留下他自己一人立于黑暗中。纪流只记得自己当时感到巨大的委屈与悲哀感,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陡然爆发,他说:“还有件见不得人的事,我喜欢男的。”
十五岁的纪流,在生日这天,在韩影帝的见证下,轰轰烈烈出了柜。
现在的纪流很想掐死当时那个情绪一激动就大脑短路什么都往外说的自己。
他记得当时看着周暗香女士震惊的样子时他居然有一种难言的快意,一种类似于,你想着我不好,我就真的不好给你看啊的报复心理。
他摔门离去,全然不管门后的世界是怎样混乱。
韩修是在他蹲在垃圾桶旁边抽烟时找到他的。
当年的韩影帝也才二十一岁,看着熟练地吞云吐雾的纪流,并没劝他回去或者劈头盖脸教训他一顿,而是很没影帝架子的也蹲在垃圾桶旁边,碰了碰纪流,说:“给我一根。”
纪流掐了烟:“只剩这一根了。”
韩修盯着纪流看了一会:“伤口疼吗。”
纪流自认为很帅气地抹了抹由于没做处理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道:“不疼,那几个人比我惨。”
韩修竟一笑:“打回去了?”
“不打回去还站在那不吭声地挨打吗?”
“你妈妈现在在哭。”韩修说。
“哪有那么骂自己孩子的妈?”纪流莫名地觉得一股委屈感涌了上来,让他有种想倾诉的渴望。
那天他蹲在垃圾桶旁,和韩修抱怨自己这两年来的委屈,说着自己发现自己性向时的不安,说着与周女士的矛盾,说着没有朋友的孤单,说着自己是怎么还击,说着自己心里诸多阴暗的想法,例如“为什么什么也不知道就开始骂自己的那些人不去死。”例如“周女士为什么总拿没做错什么的自己泄愤,他知道她苦,难道他就不苦了吗?”例如“自己要是有把刀会想把那群打他的人都捅死。”
说了两个小时后的纪流猛然间停下,发现自己积攒许久的怨气好像都被说了出来,一方面惊讶于自己怎么会把这些阴暗的、见不得人的念头都告诉一个并不熟悉的人,一方面又觉得有种久违的轻松感。
韩修没做什么评论,只是一直听着,等纪流停下来后,他说:“走吧,回家。”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纪流什么都没说一样,态度自然得像他只是来接放学归来的纪流回家吃饭。
回到家后,纪流看见周女士一个人坐在凳子上无声的流泪,自家妹妹抱着洋娃娃缩在角落里,看见纪流回来,周女士强挤出一个笑来,说:“饿了吧,吃饭吧,对不起,妈妈都忘了,今天是你生日。”
后来的记忆有些模糊,纪流只记得很少哭的自己在那天莫名其妙哭成个傻逼,周女士一直说着“妈妈对不起你们。”妹妹在给自己擦眼泪,擦药水时奶声奶气地说:“哥哥不哭,吹吹就不疼了。”混了眼泪的长寿面味道有点咸。
还有最后的碗是韩影帝洗的。
现在的纪流回忆起当时那个兵荒马乱的十五岁生日只觉得恍惚,觉得一切似乎是上个世纪的事,他不知道当时的自己为什么情绪波动那样大,只记得那天像个巨大的转折点,周女士逐渐走出了精神不大稳定的状态,自己好像一夜之间度过了叛逆期。
关于性向的问题周暗香和纪流都闭口不谈。
这件事对现在的最大影响就是他在面对韩影帝时的尴尬感。
纪流说:“我会少抽烟的。”
韩修“嗯”了一声,在有一阵诡异的沉默后说:“那就挂了吧,明天的戏好好演。”
纪流松了口气,挂掉了电话,习惯性地掏出根烟准备抽,想了想却又把烟塞回了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