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世界》江陵春

131、梦想

　　“就你这样的丑女，真是走了大运了。”

　　“瞧瞧她穿的什么衣服。”一个期盼着长发的瘦高女生走过来摘掉安洛卡的眼镜。

　　安洛卡自然要夺回。

　　那女生装作一个手抖，把眼镜摔碎了，施施然道：“呀，不好意思呢。”

　　旁边几个女生一阵哄笑。

　　安洛卡眼里闪着泪光又是不甘。

　　一个微胖的女生上来训话，双手插着腰，“怎么了，大家是指点你，就你那个穷酸的样……别搞得我们在欺负你好吧。”

　　“就是，好心来教她。”

　　安洛卡咬着嘴唇。

　　那微胖女生又吼道：“你听见没啊？你要哭啊？”

　　“没没。”安洛卡不甘地低下头。

　　“你到底有没有数啊，你要敢拖后腿……”

　　“不会的不会的，我会努力的。”

　　“就她那个样。”瘦高女生还在一边挑。

　　这领头的女生便对安洛卡吼道：“你说什么，我们听不到！”

　　安洛卡忍着泪：“我会努力不拖后腿的。”

　　“没听到，再大声点。”

　　……

　　那一瞬的回忆让我感到了愤怒。

　　那些人有什么资格对她评头论足？

　　“太过分了。”

　　我对安洛卡说：“没有人有资格这么说你。只是一次年度的辩论赛而已，从整个人生来说算得上什么？”就我现在都已经对前几年的辩论赛印象模糊了。

　　“可你再怎么说，在外人眼里我就是在拖你们后腿啊。”安洛卡哭道：“赢了是你们牛逼，输了是我拖后腿。”

　　额……

　　“再怎么口口声声说‘不要去管别人怎么看待，就做自己就好’，承受别人有色眼镜压力的又不是你们。”安洛卡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是吧？是这个道理吧？你们说着不要在乎外界的目光的成本和我的成本是不一样的。”所以有什么资格让她不去在意。

　　我一下哑口无言。

　　加西亚在旁边两手插袋，一副事不关己，看我笑话的样子。

　　等看足了笑话，才过来和安洛卡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你那么讨厌我呢，安洛卡。”

　　我能明显感到她呼吸一滞，像是一只漫画版的小河豚一样脸迅速涨红，一张一合着嘴，似乎急于想说什么，却又太过心急竟一个字都说不出。

　　“当然不是这样的！”憋了半天她终于说了出来，“我怎么会讨厌加西亚。”

　　我差点跟着就点头了，怎么会有女生会讨厌加西亚。

　　“很抱歉带给你困扰，我想我还是让你讨厌了。”

　　安洛卡摇头急于解释。

　　加西亚笑了笑，“可我就是这样的人，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压力，给我的朋友带来困扰。”

　　“这不是你的问题，优秀从来不是错。”安洛卡说道。

　　“是啊，所以你看，我也受着周围人的影响，除了带给别人压力，想要结交一个朋友的话都会给人带去困扰。”他笑着低头对女孩说，“这样，我也很冤枉啊。”

　　“每个人都要承受外界目光，完全不承受外界评论的事是不存在的。”安洛卡对加西亚说道。

　　我惊讶地发现，竟是我们需要说通的对象在向我们讲道理。不由有些佩服加西亚了，让本人自己说比我们想尽措辞说上一百遍都强。

　　安洛卡说完之后才发现加西亚莞尔笑着在看她，忽就明白了，自己这些话原是说给钻牛角尖的自己的。

　　加西亚淡然抿唇：“安洛卡，无论你怎么看待我们一起参赛的事，我从不后悔认识你。”

　　awsl！

　　我眼睁睁看着那少女终于露出由心而发的微笑，激动带着感激，那一刻无关风月，无关容貌，只是一个灵魂看到了另一个灵魂的存在。

　　“存在”点亮了心灵。

　　我心说加西亚这个情话满级、撩妹高手、男女通吃、迷死人不自知的小白脸，是怎么一边带着倨傲叫人心里难安，一边又把人哄得服服帖帖的。

　　切！

　　“谢谢你，加西亚，谢谢你。”安洛卡感激地说道，有些踌躇，“那个……我能拥抱一下你吗？”

　　我相信这个要求无关乎男女之情，其实如果对象不是加西亚的话，此刻打开心结的朋友之间互相给个拥抱是很正常的事。

　　加西亚云淡风轻地微笑点头。

　　安洛卡松了口气，忐忑的心放下，上前踮起脚尖拥抱了他一下。

　　真艳福不浅啊这家伙。

　　我旁边看了酸溜溜的，心想这套路，换哪个少女不沉湎的。

　　安洛卡很快放开加西亚，笑着和我们两个挥挥手跑开了。

　　我过去撞了下他的肩：“厉害呀，情话小王子。”

　　他斜我一眼。

　　就算你再斜我一百眼我也要说！

　　“小白脸。”哼。

　　加西亚装作听不懂：“这是说你自己？”

　　“说你！”

　　他笑得那个戏谑：“有些人可是从小从小被叫做‘小白脸’叫到大的。”

　　“就你话多，渣男。”

　　“这好像也是某人的外号？”

　　“你烦不烦啊啊啊啊！”

　　他轻松躲过我扫过去的腿，“说不过就恼羞成怒了吗？”

　　我有些恼怒，“是呀，我可没那么会讲道理啊，教导主任。”

　　“平时扮演教导主任的不是你嘛。” 他靠过来，眼带揶揄之意，“你这是怕我抢了饭碗吗，陆主任？”

　　我干脆懒得跟他说话了，转身就走。

　　身后有人跟着我，听得少年清朗的笑声。

　　走出不到十步，实在忍不住还是转身，看得他笑不可支的样子。

　　“好了好了，你见好就收吧。”我带了些埋冤。

　　“陆真是可爱。”

　　去你的可爱，有这么说男生的吗。

　　我也不理这些，“喂，你是怎么做到的，叫她自己说出大道理来。”

　　“那不是大道理。”

　　“别卖关子。”

　　他想了想。

　　就在我要不耐烦的时候，他说道：“因为做人的道理本就在每个人心中，有许多道理，无需言语，就已被所有人承认了。”

　　我有些回不过神来，“天赋观念？”

　　他摇头，“不是，何必去找那些专业名词来解释，那是把哲学变成了文学。说得通俗点就是，做事做人的道理本来就在人的心中，不需要过多外界的说明来帮我们明白——比如爱一个人，自然是希望他幸福，看到他得到某些东西就会比自己得到了还高兴，当他失去的时候恨不得自己为他承受。”

　　我怔了下。

　　“这就像其他世界所说的‘爱父母，就会自然而然地去孝顺父母，冬天了自己感到寒冷就会想到帮父母添冬衣;路过小店看到父母喜欢吃的零食，就会去购买’。其实没有哪条法律写着路过零食店要帮父母买零食的。”

　　我反应了过来，“这是心学。”

　　加西亚点头。

　　在古中国有一个叫做“儒家”的学派，很是倡导孝道，即是尊敬爱戴父母为主的长辈亲人。这在我们的世界很难理解，但儒家确实对孝敬父母有相当多的规定。

　　如“父母在不远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以及专门出了一本《孝经》。

　　到程朱理学时，要成为“君子”还有一系列机械的教条。

　　而到了明代王阳明时提出的心学则指出，孝顺父母的概念本就在人心中，自己出发于本心，就会想父母之所需，而不是机械地去遵照“父母训话避席”之类机械的教条。

　　简单举例，看到天冷为父母添衣是孝，但无需用规定“必须为父母添冬衣”来作为孝的标准。

　　“世上其他道理也莫过如此，所以与其和她讲道理，倒不如让她自己去找到自己想走的路。”加西亚说道：“安洛卡本性是个不错的姑娘，她在乎朋友，即便因为心理状态不稳定，她也并非是主观想要毁了这场比赛，甚至她比谁都希望自己能超常发挥。”

　　至于紧张，这也是常态，别看那些指责的人嘴巴一开一闭多么轻松，换了其他同年级的来也会有很多人紧张。

　　“所以不能否定她，也别去说大道理，那会让她逆反，要让她明白自己的本心，那她便会自发地去看开。”

　　我有些受到了触动，“因为自己的心，而去自发地做事？”

　　“所以，心即理。”

　　“那要是这人的心是黑的坏的，岂不是做的都是坏事？”

　　“这就说到了‘致良知’。”他笑道：“陆，你是真的不记得去年的决赛题了吗？”

　　我沉默。

　　*

　　那年的辩论赛我们止步于四强。

　　台上台下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甚至我们的对手也愣了好一会儿。
　　即便知道我们今年队伍配置普通，大多数人仍旧认为我和加西亚的组合必能到最后决赛，故此这还被当作了爆冷。

　　没受到这些人的影响，“柏拉图说苏格拉底说的都”队的成员们在下台后互相拥抱。

　　我和加西亚一脸笑意走出会场，路上遇到乔凡尼，他一脸懊恼，大概本来想冲过来捶我，一看旁边加西亚也知趣走开。

　　路上遇到的其他人也莫不是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这也让我们笑得更开怀了。

　　就像是跟这世界开了个玩笑，能够做自己真是件快乐的事。

　　不期又走上了去年的那个空中花园上。

　　“又是这里。”

　　还没待我感慨，加西亚撞了我一下，笑道：“今天不开心吗？”

　　“还没开心够吗。”

　　我们都笑起来。

　　“太任性了。”他说道，却压抑不住好心情。

　　这时的天空格外晴朗，日光落在少年们轻舞飞扬的青春里。

　　那日阳光和煦，如给那少年的轮廓上镀上了金色的晕轮。

　　“陆，你有梦想吗？”他问我。

　　我记得他以前问过我，当时的回答还犹在耳。

　　“现在依旧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为了生存而生存吗？”

　　我想了想：“不是，我知道自己应该是有想法的，不过我现在还说不出那是什么。”

　　“说不清却又存在的梦想吗？”他轻笑了下，“那可能你的梦想有点大。”

　　“可能吧，但也可能很小。”我说完，顺口问了句，“那加西亚的梦想是什么呢？”

　　他竟然韩愈地微低了头，然后看向天空淡然而笑。

　　“是一个人。”

　　“啊？”我真是惊了。

　　他挑眉：“难道不可以？”

　　“不不，只是很奇怪。”我说：“我以为加西亚这样的人，总应该有些宏大的理想之类的，比如创造美好世界……再不济也是功成名就，史书留名啊之类的。”

　　“在你看来我就是这么世俗的人咯。”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个梦想和加西亚这么优秀的人不配。”

　　我突然意识到，在我的心中他已经是个强大的人了，是我能放心交与后背的伙伴。
　　甚至我也是毫无意识地在心理依赖着他，似乎只要有这个人在，自己就有信心去把事做好。

　　“为了一个人……这样小小的目标对加西亚来说太不配了。”

　　又想到，一个人？是他喜欢的人？没听他说交了女朋友，那就是还在暗恋？

　　我带了种深意的目光去打量他，看不出加西亚还挺纯情，还玩暧昧呢。

　　之所以说觉得他这目标对他来说太过渺小了是因为，只要加西亚开口，哪个女生会拒绝他？

　　那还真是个让人嫉妒的姑娘。

　　“这梦想哪里就不配我了。”他平静地说道：“有些人说着世界，是整个世界。可我只是一个个体，能力再强也只是一个个体。”

　　“我们每个人都是个体。”

　　“是的，所以我认识的这个世界，说是几十亿人，我没有看见，哪怕他们在媒体上出现影响。我的世界只有周围的几百个人，这世界另外几十亿人今天多出生一个，明天多死亡一个，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从意识上来说，确实如此。”

　　“所以，狭义的来说，我们的世界就是周围。那么有些人的世界是几百个人，有些人是几十个人，我的世界为什么就不能梦想那一个人？”

　　我心想，卧槽，他这是又动不动说了撩人的情话，那个妹子听了该有多感动呢，情话满分。

　　这个情话小王子，你有本事在这里说，有本事去表白啊。跟兄弟我说浪费个什么劲。

　　我只好讪讪笑了笑：“真看不出，我以为你会是有远大理想的人……不是‘卡玛利拉’都已经有人要引荐你进去了吗？”这就是飞黄腾达的前奏了。

　　不可置信的是他摇了摇头：“我没去。”

　　他竟然拒绝了！执政党的预备役啊，妥妥的就能捞到的卫国者名额！

　　我有些尴尬，“额，难道你想去其他小党派。”

　　“我毕业后准备去军队。”他说。

　　“什么！”我这下真的被惊到了，“你成绩那么好，处处那么优秀！”

　　“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比起成为功成名就的人，我更想成为自己。”他说：“去军队的话，以后也能成为陆的支撑。”他笑了下，“现在的形势，政治上能往上走的都有军队的支持。”

　　我心中说不清什么情愫：“加西亚，我不用你付出自己的梦想……”

　　“我没有多少梦想，不是个胸有大志的人。”

　　这话从加西亚口中说出来总有些怪异，大概是在我们的固式印象中，强者才配有一些惊天动地的梦想吧。

　　“但我知道陆不是，陆从小就是个想法很多的人。”他笑道。

　　“小时候？难道不是我们一起的？”

　　他摇头，“我只是陪着陆。”

　　“太狡猾了吧，就这样让我承担了主责。”

　　只是互相玩笑的话而已。

　　但我还是有些舍不得，“真的要去军部？”

　　“嗯，我已经在做申请军校了。”

　　“会吃很多苦吧。”真的感觉没必要，还是劝了劝，“吃了那么多苦，还难出头，将来会后悔的吧？”

　　“这是我的人生。”他转过头来捏了捏我的脸，“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你又不是我妈。”

　　“放手！都几岁了。”

　　如果这真的是他的决定的话。

　　“加西亚，今年一起过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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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上篇大概还有4章就结束了，大家可以开始倒计时了。
我知道最近有些枯燥，也没有写到漂亮小姐姐，大家忍一下，上篇完结后，下篇就有漂亮的小公主上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