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世界》江陵春

121、面具

　　夏天渐渐过去。

　　我们也进入了六年级。

　　我变得诸事缠身，这一年洽是学校大多数课程结业的时候，后面的两年则会安排一些松散的专业课程。也同时这一年开始便是要和外界联络，找好自己的发展方向。

　　塞德里克也跟我打过招呼，他就是在六年级的下半学期接到了卡玛利拉的邀请，也就是现在的执政党，密隐党。

　　“希望你做好准备。”他说：“可以的话，明年我会为你作引荐。”

　　对于他的好意，我却有些犹豫起来。

　　“你怎么到现在这个时候犹豫起来了。”他觉得好笑。

　　“……嗯，之前努力是为了今后能有更多选择，可现在能够做多重选择时。”我不得不犹豫起来，“学长，我不知道。”

　　“你说。”

　　“我在想那条路适不适合我，理想当然崇高，但很多人都会选择成为普通人……幸福的普通人。”

　　他沉吟道：“小新是认识女孩子了吗？”

　　“……是。”

　　“没什么，我也有过你一样的犹豫。”

　　“那学长？”

　　我觉得自己是白问了，他当然是选择了现在的路。

　　“小新，有一点你没明白，不是我们要选择现在的路，而是我们只有这条路。”塞德里克在通讯对面的表情并不好看，“我以为那么久了，你明白这个道理。”

　　我没说话。

　　“这不是自由选择，你可以说这不公平，可以吵闹……哈哈，你听说过人头祭品吗？”

　　“那是某种古代酷刑？”

　　“选出特定的奴隶，给头上带上陶罐，每天喂他们食物，满足他们一切欲望……就那个年代而言，其他奴隶如牲口一般，终日劳作不得饱食，随时要受奴隶主鞭笞，生杀予夺。人头祭品的奴隶，衣食无忧地被供着，只要不停地吃喝，直到某一天罐口再也塞不进食物了，就将这些奴隶砍头。”

　　我默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说这个例子的话，你听说过古代的王子王女，那个王权的年代里，他们身份够高贵了吧？可只要一句话他们就会被送到帝国成为质子，或者和亲。”

　　我说：“我知道你要说的什么，我们都是些‘和亲公主’，享受了特权，虽非我愿，但事到临头了，我们就该为这社会奉献。”

　　塞德里克叹了口气，“是的，公主殿下，虽然一开始我们没有选择，但我们或多或少得到了特权，我们被剥夺了自由，这不公平，但这社会没欠我们的，第七世界的芸芸众生也没欠我们。”

　　得到了权利也要行使相应义务。

　　“我知道了，也不过是偶尔这么一想……”成为普通幸福之人的事。

　　又有些不服气：“多谢你提醒了，大公主殿下。”

　　“哎，你就是不肯吃亏。”

　　我开始设计我的未来，我不得不为未来做准备。

　　正如塞德里克所说，我们从出生开始便被控制起来，剥夺了某些天赋权利。我们可以恨军部，恨上层，恨某些幕后的人……但社会没有欠我们，这世上的老百姓们也没欠我们。

　　即便不公平，我们不能抛下责任。

　　这便是古代许多王子王女的自觉，由一句话成为质子的可悲命运也要去完成这样的使命。
　　不是不知道凶险，而是责任。

　　也由于塞德里克的过往经历，我也想到了我与周边之人未来的分歧。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无论亲人朋友爱人，人生就是在不断的相遇与别离的过程，相见欢，别离愁，但如果放眼整个人生来看，谁与谁又不是要分离的？人生到了最后都是寂寞一个人的。

　　我们在相遇与别离中度过一生，然而真正爱过的人并不会因为别离而改变爱的颜色。

　　毕业是场大别离，大家各奔东西，因为未来阶层自己工作岗位不同，许多朋友都会分开，各自寻求各自的人生。

　　也就在我考虑未来发展的时候，艾尔德里奇教授突然邀请我过去研究所。

　　事情来得很紧急，也让我很纳闷，那是晨间第一节课后，两个军部的人现在门外等我出去。

　　“现在，立刻？”我惊奇道，这太突然了，研究所平时审核都极严苛，就算要去总也有各种审核手续吧。

　　“你有什么异议？”

　　“不，没有。”

　　我被带上飞行器，很快就到了研究所。

　　这一次我们是潜海进入，“利维坦”本就是一座周期性浮沉岛。

　　可等我到后才知，这是官方有意为之，将其沉没海底。

　　一进研究所我就觉得气氛不对。

　　人比之前少了很多不说，就算是路上碰到了几个工作人员，与上次那种松松垮垮度假风相比，人们不言不语。外围都守着军队的人。

　　等进入实验区域，更是所有照明开着，却不见人影。

　　我到了教授办公室前，那条并不宽敞的通道上却站了好几个军部的人。
　　看向肩章……还都是高级军官。

　　“陆·知新同学。”这人我竟然还认识，是霍尔少将。

　　“您好。”我心里纳闷。

　　“本次谈话是特批的，为时半小时。”霍尔说道：“谈话内容不得涉及‘利维坦’项目以及这里发生的所有一切。”

　　“是。”这都什么跟什么？

　　叫我答应就答应呗，我刚一落地，我知道要去问什么了？……等等，或许，他这就是在提醒我问话的方向。

　　霍尔一拍我的肩膀：“许多年不见了，都长那么高了。”忽然俯下压低声：“这是能为你争取到的最长时间了，别浪费。”

　　然后也不等我反应，直接让我进去。

　　艾尔德里奇教授颓然地坐在书桌后，比起上一次，他的办公室更为杂乱。

　　“啊，你来了。”艾尔德里奇教授愣愣地说道。

　　我很想问发生了什么，但因之前的提醒，我知道必须拐弯来问。

　　如果先设定是研究所发生了事故的话，那军队进去接管局面就是很想得通了。

　　“您好吗？”我问。

　　“好，很好。”艾尔德里奇教授显然是漫不经心。

　　“为什么不见你的助手？”

　　“海曼……”艾尔德里奇教授痛苦地捂住脸，“他这个啰嗦的家伙，我宁愿他天天鹦鹉似的跟我念叨，也不想……”

　　他没说下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您找我来的吗？”

　　他愣了会儿才回答，“算是吧。”

　　“那是有什么事吗？”

　　他有许久没说话。

　　我几乎在考虑下一个问题要怎么去刺探的时候，他说：“比利再次切换人格时，我们使他从柳儿的人格换到其他人时，他的形态变回了人。”

　　这是……

　　我还在思考是怎么回事，艾尔德里奇教授已经结束了对话：“就想跟你说这件事。”

　　千里迢迢就为说这一句话？不能通讯时说？

　　“那好吧。”我问：“就是已经能治愈他了？”

　　“……不，根本什么都没解决。”

　　“可您不是说切换了人格……”

　　他尖叫起来：“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站起身来一拍桌子：“人格分裂，人格分裂，你们都说是人格分裂，好像是本来一个灵魂分裂成了几个小碎片，各个小碎片成为新的个体。”

　　我心想，额，难道不是这样吗？

　　“傻瓜，白痴，贱货，蠢蛋……”他气得吐出了一连串辱骂。

　　室内拉了一声警报。

　　艾尔德里奇教授痛苦地抱起头，“我知道我又失言了，如果海曼还在……”

　　我小心开口：“教授，如果人格分裂不是灵魂分裂……”我看他又要发怒，马上接口：“那多重人格到底是什么？”

　　“面具。”

　　“什么？”

　　“面具，你们世界的人最熟悉的东西。”他看我不明白，抓狂地站起来来回踱步，“五朔节的面具你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

　　“你们戴上面具的时候会变成另一个人，和平时的性格也不一样了，这其实也是种人格切换。”他看我好像还是听不懂，“执行者，你们的世界不是有执行者姿态？”

　　执行者，只有每个机构的上位者在执行特定公务时才能进行的装束，戴上面具，穿上执行者套，完全抹去身形特征与声音特征。

　　这是提醒行使者完全以秉公姿态处理被执行对象，最经典的案例是，处于这姿态之下的人大多都能大义灭亲，即便对方是昔日友人和爱人。

　　这似乎是很不可理解的一件事，一张小小的面具还有一身制服就能杜绝人们的世俗感情。但在近百年的实施下，执行者姿态大大提高了执法的效率。

　　据某些当事人说，在那一刻，听到自己口中发出的金属音，而脸上盖着那张不会表情变化的面具时，自己似乎真的成为了另一个人。

　　艾尔德里奇教授举的两个例子，第一个是五朔节时我们带上的面具，这个尚不算明显，因为还有服装特征、声音特征，时间也很短，只是一场戏的时间。然而我好像还是有一点感觉，似乎在戴上面具那一刻，自己真的感情寡淡了许多。

　　并且有一个比较明显的群体现象：平时无论洛克镇上的成人还是加德纳学院的学生，都是遵照绅士教育之下的谦逊有礼的人们，路人们街上相遇都带着浅淡文明的微笑。
　　但到了社戏之时，我却能听到许多戴着威尼斯式华丽面具的成年人们尖锐的针砭时事与女人们嘲讽的笑。

　　而第二个例子更为明显，戴上面具的执行者姿态是我们世界特有的制度。

　　“这些都是小型的人格切换。”艾尔德里奇教授说道，挥着手似乎那更容易让我理解，“面具你懂吗？是面具，人格分裂，分裂两个字给了我们大家误导，是面具。”

　　“您说得清楚些。”

　　“不是一个灵魂把自己分裂了，是戴上面具……”他想起了什么，“Persona，人格这个词最早的出处，这是个希腊词，你懂吗？从很早开始他们就在研究灵魂了，哈哈哈，心理学，Psychology，Psyche……那些聪明的希腊人，他们到底在研究什么。”

　　“教授，我感觉我越发迷惑了。”

　　“Persona人格，是古希腊戏剧中演员的面具，不同人物用不同的面具。”

　　“就像京剧的生旦净末丑？”

　　“有相似有不同。”艾尔德里奇教授说道。

　　上次伊萨克说的推测是，人格是分裂，同一个人面对不同的事就会有不同的人格，面对大庭广众时的人格和对待爱人的人格就相差很多。一个人是他肉身之上所有人格的整合。
　　他认为人格分裂是各个人格间切换的障碍，这显然是认为同一个灵魂像老式电风扇的各个档位，人格分裂就是把同一个灵魂的各个档位分开了，这显然是分裂说。

　　而艾尔德里奇教授说的是面具说，即从来就只有一个灵魂，他办不同事时，从地上捡起了不同的面具戴上。
　　多重人格是那个主灵魂出于某种目的，自己不想面对世界，把其中的某张面具一直露在外面。

　　比如比利有了伤痛后，把善于承受痛苦的柳儿一直扔到了外面。他戴上了这张面具不肯脱下，让自己相信承受伤痛的不是自己，而是“柳儿”这个人格。

　　如果是这种学说的话……

　　我突然感到一股寒意：“那他戴上了‘柳儿’的面具，他怎么还会变成……”

　　按照我们本来的灵魂分裂说想法的话便是他灵魂的某个碎片出了问题，而如果是面具说的话……岂不是他本人戴上了“兽人”的面具？

　　戴上面具由人变兽，脱下面具由兽变人。

　　我的心直坠谷底。

　　“兽人变人的案例，之前有吗？”

　　他摇头。

　　那这就是第一例，无论怎样，在科学上，第一例都有特殊的意义。
　　是不是因为这样，他们加大了对此的研究力度，也因此导致了现在的灾难？

　　“我们从没进行过这个研究方向。”

　　我想到，如果兽变人是一个逆方向的话，那正向是……

　　“教授，兽人到底是什么？”

　　“嘟——”门之间移开，军部的人走进来：“抱歉，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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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我也会沮丧。
明明努力地做着精心雕刻的事，反倒不如批量生产一些口水了。
但无论怎么说，我知道，它会成为一部很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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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 7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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