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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微笑而活 ...

  •   那一日的社戏演的是“庄生晓梦”。

      是蝴蝶变成了庄周还是庄周变成了蝴蝶?
      在蝴蝶飞出哲人窗外的时候,世界万物之璀璨便呈现在眼前。

      这是个很诗意也更符合春季的题材,比起前几年的伽兰之洞的题材来说,更显得有一种女性轻盈的柔和。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鹿铃在我身旁呢喃道。

      我们手中牵着红绳,此时在社戏中所有人都带着面具。我轻轻伸手去搂住她的肩。

      等社戏散场后,大家都一一离席,人来人往之际,忽听身边女孩一声轻呼。

      “怎么了?”我问她。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戴恐怖般若面具的人混在人群中离席。

      般若恶鬼,是古代日本文化中的一种厉鬼,有说是怨气郁结的妒妇所化之鬼,犄角獠牙,犹以赤面为最凶。

      那是一个带着赤色般若面的少女,看衣饰,穿的是少女的百迭,黑底绚烂夺目的蝴蝶花织,腰肢纤细,却戴着骇人的般若之面,转身后露出珊瑚红色的长发,一时叫我疑惑。

      “没什么,别怕,只是个淘气的女生。”我这么安抚鹿铃,“我们男生小的时候也喜欢戴恐怖面具……嗯,就是故意吓人。”

      “什么嘛,变态。”她嘟囔了句,“一群混蛋。”

      我倒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索性这时大家都开始向河边散,待会儿就要放烟花了。

      “我们也去放灯吧。”鹿铃提议道。

      “哦。”

      我和加西亚两个男生是绝对没这样细腻的心思,无论是河上放花灯,还是到高处放孔明灯,时代虽然在发展,对于这些传统文化的传承,却没多大改变,并且尚有许多人觉得越原汁原味越好,必须要用纸才能符合古人的意境。
      我腹诽这种人最好是回到石器时代问野人要几根骨棒,那也是古人的意境。

      鹿铃是个女生,自是对这些关注得多,不但买了花灯,还要我给孔明灯上题诗。

      “免免……了吧。”我说。

      “哼,你不是自诩很懂东方文化吗?”她嘟嘴。

      “额,了解不等于我就会啊。”

      “随便填个词也行。”

      “……就是填词才难啊,我不懂韵律,也没法现拿一本《词林正韵》。”

      “那你总要写点东西。”她不开心了。

      周围一阵笑声,是一对夫妇丈夫正在孔明灯上写着什么。

      “看吧,这就是男人的事。”她似乎找到了佐证。

      我最后无奈。

      写的是“平安,富贵,学业进步”。想了想再补了一个“发财”。

      “啊啊啊啊啊!你个混蛋!”鹿铃过来发飙了,“你故意的!你明明知道那么多古诗词,随便抄一首也好啊,那么俗气的大白话……”

      “可这些俗气的都是我的心里话啊。”我说,“诗言志,词言情,这些作品描述的其实是作者那一刻的心境,看到景色心悦山水,看到国难忧国忧民,是表达他们的感受……虽然外表看来是凝结成了精致文雅的词,但能震撼我们的从来不是表面的词藻。”

      虽然现存留下来许多词藻比那些名篇用得更华丽的辞章,但能作为传世之篇的都是因为它的情感、思想,引起了同为人类的共鸣。

      “他们是基于他们的情写词,我无法得到和他们一致的感受,生搬硬套,很不合适。这就是心理学常说的,重视感受,感受是自己的。”我说:“复制别人的思想有什么意思?有句词说‘为赋新词强说愁’,说得便是此景。”

      “可你写的什么。”鹿铃依旧不满,“你就是仗着自己口才好,哼。平安,富贵,学业进步,发财?周围的少年十个有九个都这么想。”

      “对啊,这才是我们这个年纪的正常想法。所以为什么要‘为赋新词强说愁’?”

      “可是,可是……”她不甘道:“真不文雅。”

      我笑了,把灯点燃,然后送上天空。

      “看,它飘上去了。”

      我们仰头去看,天空中无数的孔明灯,形成了一种壮观景象。

      “真美。”她说。

      “嗯。”我说:“人们的心愿一同随清风扶起,汇聚于天空……这时,还分得清谁是谁。”

      她若有所思。

      天空的第一支火树银花绽放。

      “看,是烟花!”她开心地掩住嘴雀跃。

      “去地势高的地方,这里人太多。”

      我们牵着红绳,一前一后的走着,一直到僻静处也如此。
      是一种古典的情趣。

      一路上遇到许多提着红色灯笼的成年女子,她们穿着庄重的裾衣,外披华丽的羽织,有些有恋人陪伴。

      她们正朝一个方向走,又是那座桥,桥边又是面貌不同的夫妇在互相吻别。

      我心里有些堵,想起了艾尔德里奇教授说的,我们都已经被驯化。

      “陆。”鹿铃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在后面扯着红绳。

      我转身。

      “不高兴吗?”

      “没。”

      看着她,我愈发明白了那种情绪为何。
      我们的世界说,原始的欲望是罪,这些是原罪。

      嫉妒是罪,独占是罪。

      “鹿铃,成年后……”我看向那些过桥的女子,“她们会是什么心情。”

      “应该是平静的吧。”她说:“因为只是一场义务,我们第七世界所有人的神圣义务,便是卫国者也要去实行。”

      “这样嘛。”

      她笑了,“陆,你在想什么?”

      不对,我们都被驯化了。

      “真正相爱的话,会不甘的吧?让心爱的人去和别的人过夜。”

      她很奇怪,“啊,这有什么,本就是使命啊,就像工作而已,只是一次生理上的工作,这么看待就好。”

      “……”我说,“那么,你能忍受陌生人,那你能忍受你的爱人和其他人在一起吗?”

      她的脸色变了。

      须臾掩饰道:“我……”尴尬又难过,“对不起,老实说……”

      “老实说,我们都不敢老实说。”我笑说,也不去逼问她答案,其实答案自在人心。

      鹿铃低下头,像是做错事的样子。

      “做什么呢,我们都明白,人之常情。”

      爱是常情,独占、嫉妒是爱,成全、祝福也是爱,万事万物都有正反两面,正如向上抛起的硬币。

      “可是不符合道德。”她说。

      “道德是人为自己立法,人为自然界立法,也同时为自己立法。”我说:“因为人是喜欢规律的动物。”

      其实无论自然界还是人类自身,一开始都是没法的。
      无论是上帝的十诫,还是汉谟拉比法典。

      “山顶洞人时可没人说‘杀人者死’,也没有婚姻道德,人类凭原始欲望而行动……所以,以现在的伦理看过去,那些时代真是野蛮无比。希腊神话便说那是人类的黄金时代,因为人类自身堕落而导致神的降罪;而天主教体系内则说,最早的人类犯下了罪行,上天降下灭世洪水,这才有了诺亚方舟。啊,说起来的话,我们星系便是取名‘诺亚’。”

      前人留下这个名是想说明什么?暗喻星际流亡时代的黑暗与罪责吗?

      是想说明那是一场滔天的罪孽,最后导致了终极的灭世太空之战——而从中逃出的人类的一小支到了这个星系,意思是乘着“诺亚方舟”逃出灾难吗?

      不去想那些沉重的过往,我说:“其实这是后人在为前人立法,自我们现在的道德伦理去看,古代的帝王将相,比如古埃及皇室,都是近亲□□……我们今人一提到就是嗤之以鼻,其实这是以今拷古。”

      鹿铃也道:“是啊,其实观念、道德,或者一切能成为规律的东西,人为自己立的法,我们就生活在这样的空气中。”她低声道:“其实我也不甘过,说不定在其他世界看来五朔节就是场滥交集会。”

      我有些被她的尖利惊到。
      不过这恰恰是她,表面看起来最老实顺从的样子。

      大概我看起来也应该是个拥护第七世界政治的激进少年,毕竟从我做的事看来如此。
      大家都有透过外表之下深藏着的本质。

      “但我有时又庆幸。”她说:“如果到了别的世界,我大概也不会快乐……以血缘为纽带,嫁进门的妻子都像是外人,连丈夫都不帮着妻子,那娶她进门干什么?大概真的只是为了孩子。然后等这个妻子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因为过去受到的冷遇,让她明白孩子是她在这个家的唯一支撑,而孩子因为血缘不能违逆父母,又是血缘。”

      因为把爱全给了孩子,丈夫便被冷落,他会觉得,生完孩子后,他提供完精子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这时家庭从早期冷落妻子到冷落丈夫。

      “那真是个地狱,夫妇是地狱,亲子是地狱,家是地狱,他人的关系都会成为地狱……”鹿铃说道:“你看,他们生活在那样的空气中,在我们看来也挺荒谬的。”

      就像他们看我们一样。

      “所以。”她想我笑道:“我没有任何不满,正如你说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面,如果仅仅去看着它的背面,那么无论逃到哪个世界,人都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鹿铃。”

      “嗯,陆,我是个不太坚强的女生。”她说,挽了一下经过一日有些松下的髻发,那样的温婉,“我不是说女生不能坚强,我身边很多女生都很有能力,并且我觉得我们这个年纪的女生综合能力都比男生好,许多男同学还都是些傻小子呢。”

      这倒是的。

      “我也不觉得我能力比谁差,但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是脆弱的,也经不起风浪。”

      “这正是你的强大。”真正的强大是对自己有个客观评价,而不是虎躯一震,龙傲天式的霸气。

      “谢谢。我想说的是,我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弱小,因而明白一点,客观条件是很难改变的。”鹿铃说道:“无论是周围的学校环境,我自身的天赋条件,乃至于整个世界的条件。我很难去改变周围,所以就苦着脸去抱怨吗?”

      “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每天都笑嘻嘻的,也让看到你的人都忍不住会微笑。”我说。

      她轻轻笑了下,“那是因为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

      “我在许多报纸上看到过因为毕业分配被错待的人,有些人经过努力又得到了提升,有些人则一辈子就沉寂了。”

      “这样的新闻是很多的。”

      “有个案例,我印象很深。一个女孩因得罪班主任,被分配做了清洁工。她抱怨苦恼,其实现在的制度已经好很多,除了第一次分配,之后每年还有两次社招,只要忍一年的话,等她考出去了,就能得到社会地位的提升。”

      我们的社会制度确实在一点点完善,应时代之需做着各种调整。

      “但她在那一年里天天都苦着脸,结果第一年没考上。第二年依旧没考上,第三年,第四年……到了第五年,二十三岁的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了很深的法令纹,并且看上去面相凶相,孩子们看到她会逃。回忆过去几年,她真的变成了一个愁眉苦脸的清洁工。”

      鹿铃停顿了下。

      “后来她便想,我怎么成了这样?如果一年没考上,我板一年的脸,如果永远看不上呢……世界上并非没这样的可怜人。如果永远考不上,难道她要永远愁眉苦脸吗?然后等到回顾她的一生,别人就会记得她是一张愁苦的脸,愁苦成了她的样子。

      ‘我也曾是每天带着笑的娇俏少女。’她这么想到。‘人都是喜欢开怀笑脸的人,即便不美貌的女子,对人笑着也会有人喜欢。’

      就这样她开始反思,客观是很难改变的,比如她作为清洁工在这个单位工作的事在这一年中是既定的了,那么既然改变不了客观,就去改变主观。人总不能就因为一天改变不了客观,就苦着脸一天。”

      她说的这个故事对我造成了震撼。

      我平时是笑着的还是经常愁眉苦脸的?这会成为我的定式面貌吗?

      “所以,之后我就放过自己了。”鹿铃笑道:“上帝造我时可能并没赋予我美貌,天赋,周围的环境也不完美,但我看着镜子中那个女孩的样子,哎。”她故作哀叹:“已经不是个美人了,还要愁眉苦脸,那可就更丑了。”

      “不,鹿铃,你很美。”我说:“我不知道我平时是什么样子……但是你点亮了我的天空。”

      这是最后一支烟火结尾。

      “那你就好好表现,嗯,我也喜欢开开心心的人。”她两根细嫩的手指顶着我的唇角向上扯,“呐,这样就好。忧郁少年什么的最没意思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啊 作者菌好像也爱上铃兰姑娘了
    到底是亲女儿,这思想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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