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九零》惹眼

9、第 9 章

　　在北京申奥成功的兴奋中，明蔷薇马上就要上小学。

　　即将成为小学生的明蔷薇却一点都不快乐，因为她就要跟好朋友谢恂分别。

　　不久前，陈清从大西北归来，如愿以偿得到晋升，调去市里，儿子谢恂自然跟着她走。

　　陈清已经安排好了儿子的去处，天远市第一小学，这也是全省城乃至全省最好的小学之一。

　　开始明蔷薇还不知道这件事，她跟妈妈到平光县实验小学参加入学考试，事后又买了书包、铅笔盒等一系列文具，兴高采烈地去谢恂外婆家找他炫耀自己的新“玩具”。

　　“小恂，给你看我妈给我买的文具！”她一进门就嚷嚷道，丝毫没注意谢恂阴郁的神色和房间里堆放着的行李。

　　她坐在谢恂房间的地板上，把书包里的东西往外掏：“你看，这是自动削笔刀，只要把铅笔插到这个孔里，然后用把手这样转几圈，铅笔就削好了。”

　　明蔷薇边说边示范，献宝似的把笔头尖尖的中华牌铅笔递到谢恂眼前。

　　谢恂勉强扯了扯嘴角，说：“挺好的。”

　　“这个橡皮擦好香哦，你闻闻。”明蔷薇又把小花形状的粉红橡皮送到他鼻子底下。

　　“薇薇，”谢恂开口，“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明蔷薇歪了歪脑袋，不解道，“去你爷爷奶奶家吗？可是不是快要开学了吗？”

　　明蔷薇知道，每逢寒暑假，谢恂都会去他爷爷奶奶家小住一段时间。

　　“我要去市里上学，不回来了。”谢恂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明蔷薇呆住，眼圈渐渐泛红。

　　“为什么啊？”她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

　　谢恂的手在半空举了半天，犹豫着最终只是擦过她的发丝，无力落下。

　　“对不起，这是我妈妈的决定，我改变不了。”他小声说。

　　明蔷薇狠狠瞪他一眼，不说话。

　　“你要吃金莎吗？”谢恂讨好地献上一盒巧克力。

　　明蔷薇硬邦邦道：“不要！”

　　谢恂：“我把PS2送你好不好？”

　　明蔷薇眼底闪过迟疑，还是摇头。

　　“那——”

　　谢恂还想说什么，明蔷薇打断他：“你要是走的话，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语罢，她拎起书包，像旋风一样冲出门。

　　良久，谢恂蹲下身，捡起那块被遗落的橡皮。

　　***
　　大受打击的明蔷薇一连消沉了好几天，她一直以为，自己还能跟谢恂同班，就像以前一样。

　　这是明蔷薇初次尝到离别的滋味。

　　好在上小学的新鲜感取代了她的失落，明蔷薇的注意力又被其他事物吸引。

　　学校发了一套教科书，老师说要包书皮。袁莉莉找来了旧挂历，用背面的空白纸做封面，将每本书包起来，并在封面上写上课程和名字班级。

　　明蔷薇在一旁看着，眼睛里装满惊叹。

　　妈妈真厉害。

　　袁莉莉笑：“这算什么，你外婆还会做衣服呢。你小时候很多衣服都是外婆自己做的。”

　　明蔷薇举手：“我也要学！”

　　袁莉莉拍了拍她脑袋：“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把书读好。”

　　明蔷薇没有辜负所望，第一次考试成绩出来，她考语文100，数学99，那一分是粗心大意扣掉的。

　　不过让她不爽的是，程子轩居然考了双百！

　　医院这几个孩子今年都上一年级，很不巧，她没能跟郑晴杨文君同班，反倒被分配到跟程子轩一个班。

　　考卷发下来后，程子轩特意跑到她面前，问她考了多少。

　　刚才课上老师已经公布双百获得者的名单，现在见他这幅得意洋洋的模样，明蔷薇很不想理他。

　　“这是你的试卷吧？”程子轩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卷子，语气夸张，“哎呀，这道题这么简单你怎么都做错？”

　　“还我！”明蔷薇凶巴巴地夺回试卷塞进抽屉里。

　　“喂，孔家祥，你同桌真凶，你居然也受得了她。”程子轩转头对她身边的小胖子说。

　　孔家祥是明蔷薇的同桌，她就没见过那么爱吃的人，身为小吃货的她在孔家祥面前也自愧不如。

　　孔家祥的书包和抽屉里有吃不完的零食，上课的时候，经常见他的手往桌洞里伸，趁老师不注意，将薯片或蛋糕或辣条塞嘴里。

　　明蔷薇不得不时刻忍受着香味的诱惑。

　　孔小胖倒也大方，不吃独食，邀请她一起品尝。

　　明蔷薇是想吃的，但想到爸爸说的，做人要有来有往。如果她吃了孔小胖的东西，那自己也要回他点什么才平等。

　　可她每个星期只有两块零花钱，自己买东西都不够呢。

　　为了减少零食的诱惑，明蔷薇在桌上画了三八线，不许孔小胖越线，越界东西没收——这算孔家祥不守规则，而不是她来而无往。

　　孔小胖委屈极了，他不明白，好看的同桌为什么要跟他保持距离？

　　明明在幼儿园里他（的零食）最受其他小朋友欢迎。

　　“啊？你说什么？”孔家祥正在啃虎皮蛋糕，闻言呆呆地抬起头，一脸憨憨模样。

　　“……算了。”程子轩自觉无趣，又揪了下明蔷薇头上的小辫，在她挥拳之前溜了。

　　让明蔷薇更气的是，她不仅因为一分之差输给程子轩，更是在班长竞选中被他击败。

　　虽然在明蔷薇看来，程子轩是个不折不扣的讨厌鬼，但他在班上的人缘却很不错。他顽皮归顽皮，长得却不错，嘴又甜，也有几分小聪明，才开学不久，就在班上收纳了不少小弟。

　　班里的男孩子们都对程子轩死心塌地，也有一些早熟的女孩对他有好感。相比之下，明蔷薇虽然也与许多女生交好，但在人数上比不过他，自然在班干部竞选中输给他，只能当个副班长。

　　看着像只骄傲大公鸡站在讲台上替老师点名的程子轩，明蔷薇不服气地想：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谢恂在，班长肯定是他不是你。

　　想到谢恂，明蔷薇就万分惆怅。

　　自从上回她愤怒地跑出谢恂外婆家后，两人就再没联系过。

　　其实她当晚就后悔了，她其实也知道离不离开不是谢恂能决定的，他们小孩子，除了听大人安排，还能做什么呢？

　　大概是受了刺激，这天放学，她实在忍不住，跑到谢恂外婆家，开门的是外婆本人。

　　外婆见到她有几分惊讶：“是薇薇啊，小恂已经去天远市了，他难道没跟你说吗？”

　　她有点难过：“外婆，你有没有他家电话号码？”

　　外婆：“哦哦，你想要跟他打电话是吧？来，我把他家里电话抄给你啊。”

　　当晚明蔷薇抱着电话机纠结了半天，最后下定决心拨出号码。

　　电话响了好几声，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接的时候，有人拿起听筒。

　　“喂，您好，请问找谁？”彬彬有礼的声音。

　　明蔷薇原本肚子里还带着几分气，这会儿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知不觉那股气烟消云散。她激动起来：“是我啊小恂，我是薇薇！”

　　谢恂愣住。

　　明蔷薇得意道：“我向你外婆要的电话，嘿嘿，我聪明吧？小恂，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我呀？”

　　“嗯。”

　　明蔷薇：“我跟你说，我现在在一（1）班，当副班长。不过我跟程子轩那个讨厌鬼同班，他居然还是班长，就很不爽。唉，你说你干嘛要到市里上学，你要是在的话，肯定很多人都选你当班长……”

　　明蔷薇絮絮叨叨说着学校里的事，有开心的也有不开心的。谢恂静静地听着，面容变得柔和，眼底出现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笑意。

　　“对了，你的学校怎么样？你有当班干部吗？”说完自己的现状，她关心起好友的情况。

　　谢恂“嗯”了一声，说：“我是班长。”

　　“我就说嘛！”明蔷薇激动地拍大腿。

　　等两人打完电话，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当天夜里陈清回到家，照例先去儿子房间。谢恂已经睡着了，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意。

　　谢家的保姆阿姨向陈清汇报情况，得知儿子跟朋友打了很久电话，心情明显好转，陈清很是欣慰。

　　自从来市里后，谢恂比以前更沉默了。她心里着急，但工作太忙，根本抽不出时间陪儿子，如今终于见到解决的希望。

　　等过两个月儿子生日，她打算办个盛大的生日宴，邀请儿子的同学朋友来参加，想必这样他也能开心一点？

　　明蔷薇和谢恂打完电话没两天，就发生了震惊世界的911事件。

　　人们还没忘记五个月前的南海撞机事件，对于这又一次的飞机事故，许多人持着喜闻乐见的吃瓜态度。

　　远在江城的明昌志打电话回家，跟哥哥讨论起这事，解气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报应啊，王伟烈士在天有灵要瞑目了。”

　　类似的声音到处都是，连明蔷薇这样的一年级小学生都知道米国人坏，天天去撞其他国家的人，最后也被人给撞了。

　　课堂上，老师说不能以暴制暴，冤冤相报何时了。

　　明蔷薇陷入沉思。

　　那么，受人欺负该怎么办呢？她问爸爸。

　　明医生沉默几秒，说：“只要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就不怕被人欺负。”

　　明蔷薇似懂非懂，又问：“那臭蛋被欺负是因为不够强大？”

　　臭蛋是明蔷薇班上一个男孩的外号，他本名高岩，就因为皮肤黑，又穿着旧衣服，哪怕身上一点都不臭，还是被人叫做臭蛋，几乎从入学起就被其他同学孤立，

　　明医生板起脸：“你可不能这么叫同学。”

　　难得见爸爸这么严肃，明蔷薇赶紧点头，露出讨好的笑：“我不会叫了。”

　　明医生：“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千万不要参与起哄，大家都是同学，要友好相处。”

　　似乎每个班级都有一个被所有人欺负的同学，这类人要么外形有缺陷，要么家境不好，要么性格软弱，成为大家调侃戏弄的对象。

　　一些男孩子还会故意去碰高岩，然后说自己得了“臭蛋病毒”，趁着身体接触传染给其他人。这在大人们看来可能只是孩子间的打打闹闹，但对当事人来说，将成为不可泯灭的阴影。

　　后来等“校园暴力”这个词流行，明蔷薇知道，其实这也是种校园暴力。虽然被孤立的同学不一定有受到身体上的伤害，但心灵上的伤害往往更重更难治愈。

　　在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上，明蔷薇难得和程子轩达成一致。

　　这天课间，班上乱得像个集市。女孩子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头碰头说悄悄话。男孩子们就更闹些，嘻嘻哈哈互相推搡打闹。

　　照例，高岩又是他们欺负调侃的对象。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一个男生突然拍了下高岩的肩膀，然后嚷嚷：“完了完了，我染上臭蛋病毒也要变臭，我要传给别人。”

　　说着，他把手往身边男生的胳膊上一贴，说：“现在是你有臭蛋病毒了嘿嘿嘿。”

　　那个男生急了，又急忙忙去“传染”别人，一下子，教室里乱成一锅粥，男生们都在互相躲避所谓的“臭蛋病毒”，连女生也被牵涉其中。

　　明蔷薇本来在和前桌玩校门口小卖部出的动漫小卡片，冷不防肩后脑勺被人一拍，抬头是张怪笑的脸。

　　“哈哈，你得臭蛋病毒了。”那人大笑。

　　明蔷薇并没有如对方所愿，去寻找新人传播“病毒”，而是皱着眉呵斥道：“你们无聊不无聊？”

　　她的音量有点大，喧嚣的教室有那么一瞬间安静下来。

　　有人很快反应过来，调侃道：“哟，副班长你那么激动干嘛？怎么，你喜欢臭蛋啊？”

　　这话引来一阵窃笑。

　　听到这种不伦不类的混言，明蔷薇脸色冷了下来：“你们欺负同学还有理了？”

　　“这哪里是欺负，我们在跟臭蛋玩呢。”有人故意用肩膀去撞高岩，“你说是不是，臭蛋？”

　　高岩勉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点头喏喏应是。

　　“听到没有，他自己都承认了。”对方得意洋洋道，“副班长，你管得也太多了吧。”

　　明蔷薇气得两颊通红，还没等她找到反驳的话，就听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插进来：“你们做得确实过分了。”

　　“班长？”那男生一怔，没想到程子轩会出头，他不是和副班长不对付吗？怎么会帮她说话？

　　程子轩走到高岩旁边，拍了拍他肩膀，悄声说了什么，男孩感激地看他一眼，便往教室外面走。

　　他又说：“高岩同学也是我们一（1）班的一份子，大家这样针对他，让其他班的同学看到会说什么？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班氛围很不好，喜欢欺负同学？”

　　那个男生被他说得无地自容。

　　这次以后，高岩在班上的地位显著提高，起码再没人明着说什么“臭蛋病毒”了。

　　后来在跟谢恂煲电话粥时，她向他描述这件事的始终，评价道：“其实程子轩也不是一直都那么讨厌。”

　　谢恂垂下眼帘，低低地“嗯”了声。

　　不过，如果是小恂你的话，我想你做得一定不比他差。明蔷薇正想补充这句，就听袁莉莉在喊她洗澡。

　　“马上来！”她只好匆匆对电话那头说了句“我妈叫我洗澡，我们下次再聊”，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听筒里传来急促烦躁的忙音，一如谢恂此刻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