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仄·温雅如你》三醉清歌

2、第 2 章

　　然而，命运是喜欢捉弄人的孩子，总是会在你不设防的时候狠狠玩你一把。

　　这天下午，唐采从酒店出去办事。她的目的地离家和公司都很远，属于这个城市中不常活动的地域范围。
　　办完事回家的路上，等红灯的时候她无心往右边看了一眼，而后定住。
　　唐采看见了严志。
　　她的爱人严志，一个此刻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城市的人。

　　严志正轻揽着一个女孩站在街角。
　　那个女孩很年轻，娇娇弱弱的样子，嘟着嘴跺着脚撒娇。严志低头，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宠溺。然后突然在她额头吻了一下。他又说了几句话，女孩终于笑了。之后俩人依偎着一起走进了旁边一家餐厅。
　　唐采知道，那是家很有名的情侣餐厅。

　　直到后车急促的喇叭声响起，唐采才回过神来。
　　红灯早就转绿，她本能地挂档前行，心里一片空白。

　　明明不需要再验证什么，她仍旧不死心的拿手机拨出了电话。
　　半晌，电话那头才被接通。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那端传来：“有事吗？”
　　“严志，”唐采强自镇定道，“你这周回来吗？”
　　“事情太多，下周末回去，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问问。”
　　“恩，我这边在开会，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唐采的“嗯”字还在嗓子眼里，电话已经被对方挂断。

　　放下手机，唐采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
　　心脏在胸腔里上下剧烈跳动，突然很想吐。
　　虽然早就猜到，但亲眼看见这一幕让她无法接受。背叛、屈辱、哀伤，无数种情绪一同涌上来，将她狠狠湮没。
　　粉饰的太平、佯装的平静在这一刻尽数崩塌，一切都在嘲笑着她往昔的自欺欺人是多么可笑可悲。

　　一路失魂落魄，唐采不记得是怎样回到家的。
　　待她从情绪的沉浸中再度回神，人已经在家里。

　　唐采坐在客厅里，看着窗外的天色由明变暗。
　　她没有开灯。
　　她一直抱着残存的侥幸在等他回家。
　　一直到黑暗将世界完全吞噬，唐采才明白，等的那个男人不会再回来了。

　　她觉得自己在这个难过的时刻应该好好痛哭一顿。眼里却干涩得没有一滴泪。
　　悲哀的是，她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
　　巨大的负面情绪在她体内持续发酵，叫嚣着想要冲破出来。
　　她不想再忍了。
　　她需要发泄。

　　唐采离开家，走进一间酒吧。
　　这是一间静吧，地方不大。一个圆形的吧台、二十来张卡座、一张台球桌、一个小型演绎舞台。
　　唐采到的时候晚上九点多。时间尚早的缘故，酒吧里的客人并不多，只卡座稀稀落落坐了几桌人。
　　服务生在昏暗的灯光中来回走动，招呼客人。

　　唐采向酒吧要了半打黑啤，独自坐在吧台上一口口地喝着。
　　出来的时候她没有换衣服，仍是白天一身标准的白领套装。这样的装束跟酒吧气氛很不相称，加上又是孤身一个女人，坐在吧台上突兀得很。
　　很容易，唐采便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有几个客人开始偷偷打量起她来。

　　唐采酒量在女性中不算差的，半打啤酒喝完，她仍没醉意，便跟酒吧又要了半打。
　　她本来就是来买醉的。

　　夜渐渐深了，酒吧生意好起来。卡座基本坐满了人，吧台上也零零散散坐了几位客人。
　　唐采没心思观察这些。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似乎跟她无关。

　　酒保将啤酒启开，在她面前码好，然后推过来一杯黄色的鸡尾酒：“小姐，送您一杯玛格丽特。”
　　按照酒吧规定，唐采的消费额度可以额外赠送一杯鸡尾酒。阅人无数的他一眼看出眼前这个女人满腹心事，就好心的挑选了适合女性喝的玛格丽特。
　　“谢谢，”唐采说，“请给我一包香烟。”
　　酒保为难了：“不好意思小姐，我们这里不卖香烟的。”
　　“说的也是，酒吧没有香烟销售许可，”唐采笑了笑，“算了。”
　　她平时不抽烟的，但今天突然就想抽上一支。

　　“抽我的吧！”一支香烟递了过来。
　　唐采顺着眼前的手看过去，右边椅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瘦瘦的年轻男人。
　　他另只手拍了拍面前的烟盒，对她咧着嘴笑：“管够！”

　　唐采有些厌恶瘦男人脸上的笑意，不想表现的太明显，便客套回绝道：“不用了，谢谢。”
　　“你怕加了料？”瘦男人捻起面前一条细细的塑条和烟纸：“放心吧，我刚拆封的。”
　　唐采维持着脸上的礼貌，回答：“不是，我现在不想抽了。”
　　瘦男人悻悻收回拿着香烟的手。
　　唐采不再看他，自己端着杯子喝酒。

　　她很少有机会来酒吧，但是知道搭讪这种事情在这样的场合是非常正常的。她暂时还不想走，所以态度生疏有理。
　　只希望这人识趣点就好。

　　但很明显，瘦男人不懂得什么叫“识趣”，消停了没几分钟，倾着身子凑过来：“美女一个人来的？”
　　唐采皱眉：“不是。”
　　“别骗人了！”瘦男人哈哈笑道：“我观察你很久了，你可一直都是一个人坐这里的。”
　　唐采有些不耐烦了：“我在等朋友。”
　　“既然你朋友还没到，不如我们一起喝一杯如何？”瘦男人死缠烂打说。

　　唐采生气了。
　　不想再跟他周旋，她拿起包，准备结账走人。
　　正想起身，唐采发现自己左侧隔着个空位坐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了件略显休闲的宝蓝色低领毛衣，深色的风衣外套随意搭在身后椅背上，侧颜熟稔。
　　他身边没有同伴，应该也是一个人。此刻正低头单手玩着手机，另外一只手的长指在杯身上有一搭没一搭随意叩着，雕刻般立体的眉眼被昏暗的灯光柔化。
　　唐采心思一动，坐了回去：“不好意思，我朋友到了。”

　　瘦男人疑惑看向周围：“恩？”
　　唐采对左边一指：“那里。”
　　“我说美女啊，”瘦男人“噗嗤”一声乐了：“一个人来酒吧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瞎扯就没劲儿了。”
　　唐采不跟他废话，直接冲左边喊了声：“陆允珩！”

　　男人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顿住。
　　停了两秒，他很慢很慢地转过头来，投在唐采脸上的眼神似笑非笑。
　　不是呆愣，不是错愕，不是莫名。
　　而是似笑非笑。
　　这不是被陌生人叫出名字的人的正常反应——唐采想。

　　男人的眼神定格在她脸上，动也不动。
　　透过似笑非笑的表象，唐采嗅出里面充满着研判的意味。
　　她突然有种感觉，这个男人不好惹。
　　或许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在唐采看来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的几秒钟后，男人终于说话了：“小姐，我不认识你。”
　　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变为戏谑了。

　　原本已经打退堂鼓的瘦男人来劲了，附耳对唐采道：“美女，看来你这种搭讪方式不好使啊！”
　　瘦男人笑得很贱，唐采几乎都能闻见他的口臭。
　　唐采脸色冷凝，对男人说道：“欠钱就装作不认识难道是陆先生的一贯风格？”
　　她的声音很大，没有一丝迟疑。

　　从做这个决定开始，她就预料到了陆允珩的反应。
　　即便他的眼神她捉摸不透，他会说什么却是可以想象到的。
　　面对一个陌生人招呼自己，无非就是“你认识我吗”“我不认识你”这两种，场面一点的人或许会假装想起来对方是谁，客套交谈几句套出对方的身份避免彼此尴尬。
　　唐采以为陆允珩这样的男人会是最后一种，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简单直接。
　　这不符合会带女人开房、会独自来酒吧的男人的套路。
　　而且，唐采不认为自己颜值差到令男人望而生畏的地步。

　　说完这句话，唐采对陆允珩使了个眼色。
　　欠钱是个敏感字眼，一时间唐采又找不到更好的话题。她生怕陆允珩被激怒，便眼神示意自己的窘况，希望他能看出些端倪。
　　按照她的想法，眼下最好的结果就是陆允珩是个聪明人，能会意贯通她的用意解救她于困境。真不行也没什么，她就假装话不投机一怒走人。反正在见到他之前她原本就准备走的，只是想如果可以抓住个救命稻草打发走身边的瘦男人更好，半打酒刚点上，她还想在这里清净的多待一会。

　　陆允珩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
　　他十指交握，沉默着低下头，眉峰微微拢起。

　　下一刻，他竟然起身，坐到了唐采身边的空位上。
　　唐采愣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陆允珩歪着脑袋看她，薄唇勾起，语气似乎很不确定地道：“我记得，你明明说过那晚是你情我愿，不收费的。”
　　他的表情很认真，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唐采右边的瘦男人将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耸了耸肩，很无趣的离开座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从这个姓陆的说的话中他了解到两点：他和这女人果然是认识的；这个女人竟然是做那一行的！
　　看她的穿着言吐还以为是良家，真是没想到。
　　这么难勾搭竟然还得花钱，真是不好玩。

　　唐采不傻，当然理解陆允珩的意思。
　　只是不知道他是真将她错认成以往哪位风流对象，还是将她一军故意羞辱。
　　尽管心里有些不痛快，好歹讨厌的人终于走了，她可以安静的再喝一会。
　　至于身边这位……不理他就是。
　　唐采很确信陆允珩跟刚才的瘦男人不是一类人，起码他不会死缠烂打。只要不再搭理他，他应该不会过多骚扰。

　　见瘦男人离开，陆允珩果然没再说话。
　　两个人各喝各的酒，眼神也没交汇一个。
　　唐采暗自有些庆幸。
　　无论如何，身边有个人坐镇，不会再有阿猫阿狗过来搭讪了吧。

　　突然，一支香烟被搁在面前。
　　唐采讶异抬头，陆允珩冲她挑眉：“刚才，你不是要抽烟么？”
　　“你一直在偷听？”
　　“偷听？”陆允珩无奈，“坐那么近，我又不是聋子。”
　　就是说……
　　“你早知道我被人骚扰，还非得让我演半天戏？”
　　“我不认为有义务帮你什么，”他漫不经心回答，“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但是我确实不认识你。”

　　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青蓝色的烟雾缓缓升腾盘旋。
　　手中的ZIPPO火苗未灭，他扬起，冲她晃了晃。
　　唐采理解这个动作的意思，也不矫情，捏起香烟叼上。
　　他替她点上，潇洒一甩，ZIPPO盖子清脆合上。
　　“如果你生气我把你说成是那种女人，我道歉，”陆允珩微微低头一点，“不过这也是配合着你的剧本演戏而已，只是结局我擅自做主自由发挥了一下。”

　　浅吸一口，烟雾没进鼻腔，缓缓从原路被吐了出来。
　　陆允珩看着她抽烟的样子笑了笑：“原来你不会抽烟。”
　　“心情不好。”唐采扯了下嘴角算是礼貌回笑了。
　　“看得出来。放心，你不想说我也不想知道，”陆允珩端起杯子对她扬了扬。

　　很显然，他是一个称职的酒友。
　　唐采性子沉闷，平时话也不多。今天心情极度糟糕的她更是懒得开口，更何况是对个外人。或许是因为刚才他替她解围，之后交代的话也算坦诚，而且阐明了自己不爱探人隐私的态度，唐采觉得在他面前莫名放松许多。

　　唐采举起了杯子，两人对碰一下：“干杯。”
　　唐采喝完，就听见陆允珩说：“我比较有兴趣的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把杯子放下，给自己重新斟满，也给他倒了一杯，这才不紧不慢回答道：“香格里拉酒店，我在那里上班。”

　　陆允珩一听就明白了。
　　几天前，他曾在那里开过房。
　　看样子，眼前这个女人应该是恰巧撞见了他和那位叫“辛迪”的女伴。
　　前台工作人员么？
　　怪不得总觉得这女人面熟。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面不改色道：“成年人，总会有点生理需求。”
　　唐采原本也没认为他会赧颜。
　　只是，听到“生理需求”这几个字眼，再联想到自己的情况，忽然心里很不舒服。
　　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

　　这个细节被陆允珩捕捉到，他敏锐的感觉到眼前的女人必然是遭遇了情伤。
　　轻抿一口啤酒，薄唇不可察觉勾了勾。

　　打第一眼，他就感觉得出她跟这种场合里以往遇到的女人有所不同。或者说，她不应该属于这里。
　　除了与夜场不符的衣着，她浑身散发着的气质也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明明是来买醉的，却不见轻浮随便，更不像身边来去穿梭的女人们热情魅惑。
　　她如同一潭无波静水，就算端着酒杯拿着香烟，都不曾被浸染出一丝风尘味。
　　她人长得还算漂亮，只是唇色极淡，失了几分盎然的生气，但是衬着言行举止却也平添了几分淡雅宁静的韵味。
　　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女人也没能免俗地被感情困扰。

　　他弹掉一截烟灰，把烟灰缸推近唐采:”看着也不像女警，我差点以为你是我妈给我安排的新任相亲对象，所以有我的照片。”
　　唐采终于笑了：“联想力挺丰富。”
　　她学着陆允珩弹掉烟灰，重新放到嘴上深吸一口，试着让烟气过鼻腔。
　　唐采学东西一向很快，抽烟也不例外。
　　不过鼻子里的烟雾是冒出来了，她却被呛得不轻。
　　“这烟劲大，你第一次抽就想学小回笼，作。”陆允珩摇头笑：“不行就别抽了。”
　　唐采摆摆手，眼泪都要下来了。
　　缓了会，她说：“今天就是想抽烟。不是都说烟可以让酒精更上头吗？”
　　陆允珩调整个姿势，一只手放在腿上，另一只搭在吧台上，侧着身面对她道：“我看你是想买醉。”
　　“差不多吧。”

　　说话的工夫，陆允珩的几瓶和唐采的半打黑啤、一杯鸡尾酒都空了。
　　陆允珩问：“还喝不喝了？”
　　唐采说：“我再喝一会，你要有事就先走。”
　　“我有事的话今晚就不一个人过来这了，”陆允珩盯住她看了会，又笑：“酒量挺好。”
　　酒精的催化下，唐采竟然有心情开起了玩笑：“酒量大也不好，总是醉不了。”
　　“也是，”陆允珩感同身受点头，对酒保说：“来一桶维森黑啤。”
　　唐采没有推辞，起身说道：“我去下洗手间。”

　　目送唐采的身影消失，陆允珩打了个响指：“服务生！”
　　服务生很快来到他面前：“先生，请问有什么吩咐？”
　　陆允珩掏出一张百元钞给他：“帮我到外面买包Mild Seven，剩下的不用找了。”

　　唐采重新坐回座位，发现面前除了刚才点的桶装啤酒，还多了包女士香烟。
　　她看着陆允珩：“你买的？”
　　陆允珩挑眉：“我的烟太冲，你抽这个吧。”
　　“谢谢。”唐采心想，这个男人心挺细的。

　　酒保打开气泵，给他们倒酒的时候，演绎台上正好有驻唱乐队开始演出了。女歌手深情唱着不知名的英文歌曲，很好听。
　　周围嘈杂的声响逐渐安静下来，人们都沉浸在歌声营造的氛围里。
　　陆允珩似乎也听得很认真，修长的手指和着节奏，在杯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叩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采看了下手表——十一点。
　　十二点前必须得回去，明天还得上班。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