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鬼行》MieMiemiao

5、第五章

　　我若知道自己要藏在这小姑娘的衣兜里才能出来，便是无聊一会儿子，我也要待在房间里了。
　　这袖兜比花笼更甚无聊。
　　“我见你房间里的公子走了才上来的。
　　兴是瞧到我恹恹的表情又解释道：“我哥不允许我同你们打交道。再者，下面的这些妖的心思你还不知呢，遮一遮总是好的。”
　　“姑娘这次可是又要些茶水？”客栈里的小厮上前询问。
　　类经收紧了袖口，“不要的。您自去忙吧。”
　　她带我到最偏僻的一处桌子坐下。桌上是前人走后还未撤下的瓜子儿。
　　她也不顾，捡了自吃。香喷喷的。
　　“你看，台上的这些都是漫妖。”
　　我从她的衣袖里瞧台上望去，个个身姿婀娜，舞态媚人，勾得人心头痒痒。
　　我问，“什么是漫妖？”
　　“漫妖你都不知道？”她剥了一粒儿瓜子，伸进袖口喂我。
　　“这山海里的妖各自都有真身，瞧你，你真身就是一只鸟。”她点了点我鼻头，然后又看向阁台，语气里有着一种羡慕，“可是她们不一样，她们没有真身。”
　　“没有真身的妖？…不是鬼吗？”
　　我看向她们瓷白的脸，上面着了浓重的胭脂，眼角被勾得又细又长。两手各一只形状怪异的白棒，左手覆右手，右手触左手，互相敲打以附和曲子节奏。身姿极具线条般的柔和舞动。舞姿有时娇柔，有时又刚劲儿。
　　“她们是山海里各路妖怪遗漏的精气再加上山河本身的气息所修炼而成，没有真身却也不是鬼。她们不是魂魄，她们有思想。阎王爷不收的呢。”
　　旁人见类经自语也不奇怪，笑笑转头依旧看台上各色女子婀娜扭动。
　　“这路是死路，人还是活人。只忘啊忘啊，天境如何洮洮，不过糟糟。”
　　她们唱的曲子我听得身里一股火热。
　　“类经，我不想听了，我想走。”
　　“人间也有这样的女子呢，你到时瞧了去也行。我再带你去一处，保管你喜欢。”
　　她说的原是“斯河”的柜台。
　　“你到时别动，只等我讨了东西来。”她收敛了袖口，镇定自若走向前去，敲扣桌台，有人探头，瞧见来人，笑道，“类经姑娘要些什么？”
　　斯河里多不见真身，不过类经和她的哥哥不同，他们不需要显露真身，众人便也能知晓她和他哥哥的身份。生之山海以西，棕楠翠山，共命鸟是也。
　　类经空着的一只手，指了指陈列物品中的一样。
　　“姑娘真心性。”小厮恭敬呈上。
　　她带我到一处桌下躲着。
　　“这是人间的食物，是山楂和蜜糖做的。你瞧啊，这人间稀奇的事可真多呢。那柜台里还有许多的这般的玩意儿，你若是想要，我下次还带你来。”
　　我尝了一口，蜜蜜的甜，等外头的糖衣过了，又是酸酸的口感。我被酸得皱了眉头。
　　“你真是可爱。”
　　这一点我倒是与类经的看法一致。
　　“这叫糖葫芦，吃法可不是你这样儿的，得一口一个，酸和甜融在一起的滋味才是最好。你试试。”说着，她扒拉下一颗递在我面前。
　　尝了一个，我的眉头舒展开来。一口气，放炮似的，吐出好多的籽儿来。
　　她看得我捂了肚子大笑。
　　吃罢了，我问类经，“这里的小厮怎的都一副模样？先前问你是否要喝茶的，现在给你糖葫芦的，我统统辩不出。”
　　“这个啊，这个是阿祖干的。阿祖无聊，做的傀儡。他们原先都是妖，不过历劫失败了。你瞧，”她指了指斯河里的花，“这花枝藤蔓就是他们灵魂的新容器。”
　　“历劫失败的妖，不是要死的吗？”
　　“不是死，是囚禁。”
　　我被吓住。
　　“你听到外头的河水声了吗？可是好生奇怪？”
　　我点头，盯着她的眼睛示意她继续。
　　“失血，剥皮，化肉，这些山海里传遍了的事全是真的。不过，还有的事，也不是所有的妖都知道。”她漏出卖弄的神情，伸头至我耳边悄悄道：“那剩下的骨头还有妖魂，就是外头的河水。生生世世沉浮，无依靠，无自由。”
　　难怪之前我觉得那河水的声音像是骨头攒动。
　　类经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喂我嘴里。
　　“你瞧，糖葫芦这些玩意儿，便是黎明时斯河船抵达人间岸边，那些小厮去买的。他们为了迎妖和停靠人间这一会儿的自由，甘愿做她的傀儡。”
　　糖葫芦未嚼完，我声音糊糊的，“他们既没通过历劫，去了人间可是会不好？”
　　“都说了他们身体是斯河船上的花枝藤蔓，还得靠斯河水供给呢。去了不回的，生了杂念的，斯河才不会手软。再者，这几千年几万年下来，他们邪性早就被磨得差不多了。”
　　她拍拍我的脑袋，“你明是山海里的妖怪，可为何对山海如此不知？”
　　我从不看妖籍，又是第一次出灌湘山，这些事情我从哪里得知。
　　总之我对类经开始有些钦佩，不只这山海里的事，就是那人间的食物她也略知一二。
　　“不知就不知，索性也不是什么大事。”
　　丁零零的声响传来，一声一声，空灵无比。
　　一小厮挑花灯掀开门帘缓缓而出，“夜半三更，还请诸位回房。”
　　他手中的花发着奇异耀眼的黄光，灯芯非火，而是几根花蕊，花蕊相互碰撞发出铃铛的声响。
　　“糟糕我竟忘了时辰。”
　　类经将我重新装进袖口，飞身一同上了三楼，故意在门口处徘徊，待众人回房散尽了，才又特地将我送回四楼。
　　众人没有看到的地方，类经面部扭曲，猩红的双眸是从梦中刚刚苏醒。
　　他从膝盖骨处，抽出一根羽鞭。
　　“叫了你要听话。”

　　窗外天空明黄未曾有过一丝变化，我不知小厮口中所说夜半三更从何而来。
　　“这里的时辰同外界不一样，斯河知晓万物。你这副忧愁的样子，斯河见了又要笑话你。”
　　他见我花笼未锁好，像没事儿人一般，上前抱了我，抚摸我额头，语气温柔，“别的时候不听话，便算了。这次你可要仔细听好了，再过两个时辰，你就要进入斯幻人间，一刻都误不得。记住，是一刻都误不得。”
　　我听得正是感动，他却软软道 “我可是欠了斯河好大一个人情。”
　　周遭阵阵浓郁的香气。一阵一阵，扑鼻而来。
　　原本斯河是没有香味的，这客栈中成千上百的花若真有了香气，不是芳香四溢，而是香味各种穿插，混染，带不来美的感受，反而让人难受。所以这也是斯河奇异的一处。
　　现下的这一股气味，撩人得很，带着些迷醉。不似花的，却又感受到它正从花蕊中一点一点散发。
　　“梧桐！救我！”类经从三楼摔下，连带着被撞破的木栏，噼里啪啦一阵动静。
　　我越来越模糊的意识被这一声拉回。清醒过来，只见整屋的花在慢慢闭合。心下一紧，起身往外飞去。
　　“丑儿，不要管。”
　　我回身望向大蛇，他眉头皱得紧紧的，扯下一旁一朵花枝，就要捻碎。
　　“梧桐！”门外再次传来类经的求救声。
　　我咬咬牙，彻底离开。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柏年气急，只觉一团盛火要从胸中喷涌而出。
　　我出楼的时候，只见类经胸口处插着一根羽鞭，躺倒在一片血泊中。嘴角流着鲜红的血。
　　她的身旁是一具女尸，不等片刻化作一只雀鸟，最后烟消云散。
　　她抬头见了我，笑了。
　　我急往下飞，到她身边。
　　“梧桐你去求求阿祖。”类经狠下心来，一个使劲儿，将羽鞭从胸口里抽出。鲜血跟着流出，她原本惨白的脸，更加无气色。
　　我看得心疼。
　　“阿祖是什么人，也是你能求得人情的？”柏年跟出来，悬在空中，见此情景嗤笑一声，“你自已经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却为何呼救？”
　　“我过了历劫的时辰。”类经的哥哥类生答话。
　　“呵，你倒是知道自己过了历劫的时辰，却还要来招惹丑儿。先前我去与斯河谈话，你自来笼络她，到底是何居心？”最后一句问得咄咄逼人。
　　“笼络不是，那是妹妹贪玩趁我睡着找的她。类经一向不懂事，绝非有意接近。”说着，嘴角渗出一丝血丝，用手擦了擦，接着道，“山海过不了多久必定大乱，还请公子救我兄妹二人两条性命。从斯河幻境里出来，定当奉上西山所有信息。”
　　柏年飞身而下，将我抱住然后返回四楼，“你知道的真多，便是连我想要什么都知道。不过救不救你我说了不算，那还得看斯河的意思。”
　　“阿祖受你所求，必会答应。”
　　话音刚落，传来类生一阵惊呼，原本，开得正好的花朵疯狂生长，攀缘上类生的四肢，紧紧缠住，整个人动弹不得，便是连法术也施展不了。
　　类经有没有讨好我我自感觉得出，她不过是自己有了好的稀奇的玩意儿，想要拿出来给我瞧瞧。小孩子一样的人，坏到哪里去。
　　我挣了挣柏年环住我的手臂，却被他收得更紧，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不要再惹怒我。”
　　他待我好，却对别人见死不救，我心底有些难过。
　　我正挣扎，却听悠悠声音道：“在斯河里，你们这些狂人我倒是第一次见。”
　　“阿祖…”类生刚发声便有花枝封嘴。
　　“我最喜爱你，可你怕不是有恃无恐。”这话是对我说的。
　　四面的花茎萎缩，里面显出人身来，是刚才的小厮。
　　他们抬着花轿，向斯河方向去，个个面无表情死的一般。
　　斯河掀开轿帘，进去前转身对我们道，“我要去控船行河，柏年你跟我来。”
　　“斯河，你先…”
　　柏年话未说完，旁边的花枝将我携走，围着我自动编成一个花笼。没有门的花笼。
　　“好，我同你去。”
　　他们一走，我便又闻到了那股子浓郁的香，恍惚里听到了类经的声音，她说：“梧桐，斯河会向我们讨要回来的。”
　　为何要向我们讨要？她想要何物？
　　“咿呀咿～你不是良人你渡不了斯河～”
　　“血肉为粮，众生需得此我～”
　　我的眼皮沉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