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渊深处芮草生》亦有时

4、储位

　　朝着日落的方向又行了十来日，沈芮在脑袋里勾勒出豫国版图，柳州、贵溪、弥贡……到底是去往哪里？
　　一路上专挑着荒无人迹的山道走，就算是后有追兵也经不起你们这般逃命的折腾啊。
　　这几日沈芮有些破罐子破摔，不过就是被劫了嘛，反正也伤了脚跑不了，就本本分分地当人质，偶尔找点乐子也是必要的。
　　好不容易终于停下来歇歇，琥子去附近村里补些干粮。
　　竹竿子花青跟沈芮在某些方面可谓志同道合，坐在一处八了八茶余饭后的小道消息，从大皇子上月纳了内阁学士家蕙质兰心德才兼备的嫡三小姐，到纺织巨头吴州李府半夜闹鬼，这个索债的女鬼酷似已亡故的前大少奶奶，这又不免牵扯出一连串喜新厌旧抛妻弃子的桥段。
　　既然他们仨是军部的人，沈芮旁敲侧击道：“我来的路上听说……不是，听小厮们传言……陛下近来病重，储位虚悬，朝堂里不大太平。”
　　“哎呦喂，想不到你个沈府的丫鬟，平日里还听这些呢。”花青夸张道。
　　豫国帝都朝堂上明争暗斗，两派分立，一派尊崇老祖先的智慧立储立长，以先德明皇后的嫡长子大皇子马首是瞻；一派当今皇后国舅扶持，以三皇子贤德为名出师。
　　孰贤孰能，众说纷纭。
　　“……咱们平延沈府和内阁学士家是姻亲，这回我……我们大小姐本就是进京看望嫁进内阁学士家的表小姐，大少爷曾说，既然内阁学士张家都站了队，咱们无论如何避嫌也躲不掉啊。”
　　花青点点头：“这话也没错，可如今朝堂上各派势力交杂，沈府这是站定了大皇子？”
　　沈芮连忙装傻：“呵呵……壮士说的哪里话，我怎么懂这些。”
　　“可我怎么听说近来三皇子更得陛下看重呢，东边的兵符都给了。”
　　“真的？”这消息沈芮之前并未听说，那便是近来不久的事了。
　　花青一边叼着狗尾巴草一边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大皇子虽素有贤名，年岁也最长，但三皇子乃当今皇后娘娘嫡子，大皇子生母德明皇后却早逝，没有实权的娘家撑腰，少了很大的助力啊。”
　　这番话一说出口，沈芮便明白他们对如今朝堂形势看得很清，可他们仨到底是哪一边的呢？沈芮想了想又道：“虽平日里也不敢非议，可咱们府历来不参与党争，不过都是为陛下效力，相信陛下自有判断。”
　　花青一愣，却笑了笑：“没看出来啊，以往只听闻平延沈府书香世家，可你个丫鬟都能说出这话来，沈府倒真有两把刷子。”
　　两把刷子？咱们府里那可是……算了算了，不足跟你等蛮人道也。
　　“哪里哪里，都是少爷小姐教导得好。”
　　“既然说到你家小姐……那日劫车的时候我见她……嗯……也没什么特别。”花青回忆那日的场景，比起这个丫鬟，小姐委实有些“朴素”了。
　　沈芮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大小姐秀外慧中，你怎看得懂。”
　　“……”没想到你还这么护主？
　　两人聊得正投入，沈芮转头望见小白脸子认真观察着地形图，侧脸迎着日光，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初见，沈芮摇摇头感叹“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啊”，随口道：“凭你们老大这皮相，桃花快踏平门槛了吧……啧啧啧。”
　　花青倒笑了：“别的不说，咱们老大可是才貌双绝的正人君子！”说完却像想起什么，悄悄凑过来，压低声音，“这个……这么多年就撞见过一次，可惨了，左脸上的巴掌印肿了好几日。”
　　“女人打的？”沈芮有些惊奇，以他那身手，躲过去轻而易举吧。
　　“能硬挨着不还手的也只有女人了啊。”花青唏嘘。
　　“啧啧，那后来呢？”
　　“没了。”
　　“什么意思？”
　　花青一笑，拈了个兰花指唱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噢，那怪不得被扇巴掌了。”
　　“……”
　　生得好是老天爷赏饭吃，对桃花运拿捏的分寸还得看个人。这绑人的手法如此贴合话本子里风流花心强抢民女的李氏公子哥，他却居然不是个凭张好皮相就到处吃得开的小白脸子，失策啊失策。

　　眼看着又要骑马上路，沈芮心就有些塞，可怜的臀啊，快散架了都……
　　你们就不能体谅下没出门骑过马的姑娘吗？但一脸视死如归地踏上马鞍，咦？多了个垫子，柔柔软软的，“这是刚刚琥子带回来的吗？”虽然不合时宜，沈芮还是莫名感动起来。
　　“嗯，现下如何？”小白脸子在身前问道。
　　“好极了。”简直是雪中送炭啊……呜呜……
　　“加了软垫，要坐稳了。”
　　真不愧是老大，这对待人质的魄力就彰显出不凡大气。
　　沈芮觉着相处之道嘛，怎么着也该有来有往，难为这三个匪徒还念着这个拖油瓶，“咳咳，”润了润喉，“我听些长辈说道，世间女子大多偏好反其道为之。”
　　“什么？”小白脸子的声音从前面隐隐约约传来。
　　再细想了一下说辞，“也就是说，有时她动了口甚至动了手，但皆因是亲近之人，才行亲近之事。”
　　小白脸子默了半会儿，怀疑道：“……你跟花青鬼鬼祟祟说了什么？”
　　他莫不是有顺风耳吧，沈芮立时打消投桃报李的念头，指着山脚下的炊烟袅袅，“没什么，看这江山壮丽，一时有感而发。”
　　“……”

　　下半夜赶至一荆棘小路，夜间天黑，月色迷蒙，火折子轻易不得点，只得从旁边泥泞的陡坡上行，骏马爬得不稳当，踩滑了一脚，沈芮昏昏欲睡，差点被晃得落下马来，脑袋还有些迷糊，急中生智转而一把从身后抱住小白脸子。
　　这一下打破了几日来男女授受不亲的坚持。
　　她才察觉这这肉枕头软硬相当，怎么早没发现呢？又似在家中如常蹭了蹭，难得可以接着梦我的海味山珍去了。
　　诶？马抖他怎么也跟着抖了抖。
　　算了，当我吃亏，大不了吃你一回豆腐罢了。
　　他却回过头，月光洒在身上，乌黑的眼眸融入一团暗夜中，宛如一口深不见底的荒井，就那样看着她，“……难不成，这就是你所说的动口动手？”
　　“……”
　　哎哟喂，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佛祖真个是有大智慧的，教导弟子该缝上口的时候千万别嘴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