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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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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之事,无需多虑。横刀向前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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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梦。或许涛涛江水记得,或许万里残阳记得,或许南飞之雁记得,唯独我自己不记得。
污秽染遍了我身躯,烈火烧不尽,风也吹不走。它扎了根,于是我的每滴血里都有它。有人妄图去除污秽——可我就是它,它就是我。
除了一句话,什么也记不得。
——生死之事,无需多虑。横刀向前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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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要跟着我?”
我看着眼前的高大的男人,少见的有些烦了。我不认识他,是半路上碰见的,之后就死死跟着我,问他话,什么也不说,整天带着斗笠,永远注视着我。
瘆得慌,说真的。
他不说话,只是点头,继续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不明白他看着我有什么用,我一个大男人,脸上又没生着花,他总是这样看着我。
每当我对上他那一种炽热的、可以洞穿我灵魂的目光,我便答不上话来了。我没由头地认为他应该认识我,我也应该认识他,并且如同对自己的灵魂一般珍重。
尽管心中仍有疑惑,可我没再让他离开了,忽然觉得像这样在路上…似乎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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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刀,用我师父的刀。
我每次擦拭明亮的刀身,总会想起他——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他本应该赠我一把新打的好刀,但他死了,死前一刻把他的刀扔给我了,我也就不嫌弃了。他的刀代表了他漫长,又或是短暂的一生,就像惊鸿一样。
天下十八般兵器,使剑最多,刀是其次。我记得他应有个什么赞誉,一个什么好听的名字,但我记不得那句赞誉,也记不得这把刀的名字。
我只记得那场大火带走了一切。一颗上了年岁的老梅树,一座百年历史的老院子,一颗心,一个温度。
他死在大火里,只来得及把刀扔给匆匆赶回来的我,接着下了一场连绵一个月的雨——可我觉得不止一个月,一捧灰和一场雨,淅淅沥沥留在了我的整个记忆。
这地方偏僻,附近没有人家,我们只能趁着夜色还未完全到临前,找一个能够容身的山洞。
斗笠客——我给那人取的名字——在林间捡了些木头,用火折子点上,然后沉默地坐在靠近洞口的地方。
今晚没有月亮,于是这堆火成了唯一的光,落在我和他的眉眼。
斗笠客也用刀,我和他切磋过几场。他的刀很简单,但很快,也带着几分不要命的狠味——只有第一次切磋时才能感受到,他大约是觉得这是切磋,并不是争个生死——常年刀尖上舔血的人才有这种打法,这使我更好奇他的身份,但他从未向我透露过,他只是沉默地照顾我。
我越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认识,但我在此之前的的确确没有对他的任何印象。可本是不认识的人,又怎么会一路跟着我,还对我如此照顾?
我慢慢地朝他身边移过去,他侧头看了我一眼,又回过头去,没说些什么。我拿未出鞘的刀戳了他的腰好几下,他才肯转过头来正视我。
“名字。”我盯着他的眼睛,“你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或许真的是被我问了好几次给打动了,他拉过我的手,在手心上写写画画。
“哦,”我心想,“原来是不能说话。”
我憋住因他动作而产生的笑意,仔细感受他写了些什么。
——和山。
我在记忆里找了好几遍,惊觉竟有些这名字的印象,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再去看他,他已经闭上了眼,摆明了不想再说。
我张了张口,终究说不出什么来,只好也闭上眼,不自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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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和山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说不清道不明。
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甚至很多时候能知道我的下一动作。我总缠着他问,可他却再也没有回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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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山城小镇的闹市街头遭遇了一场谋杀。
我和和山正走在路上,正低头琢磨着买点什么好吃的,突然从人群里刺过来一道亮光——
我的刀甚至还来不及出鞘,和山就已经替我挡住了那“光”,人们安静了片刻,突然尖叫不断,纷纷连滚带爬地逃离此处,只剩下我们和一群乔装成百姓的武者。
他们从四周围上来,各自抖落出不知藏在哪儿的兵器,一时间金属相撞的叮当声不绝于耳。
“这样不行,完全施展不开!”我应付着密集的攻击,身上添了几道红痕,皱着眉朝和山喊道,“得出去!”
我余光瞥见和山点头,挑对方露出破绽的机会突出重围,用最快的速度向山上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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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梦。
皓月当空,老梅树枝头上压着新雪,红梅悄悄绽放着,世界沐浴着皎洁的月光。我手边有陈酿,从窗户里露出昏昏火烛,飞鸟沉眠。
我身边应该还有一个人。我这样想着,便真有人踩着屋顶瓦片而来,学艺不精,还发出一点响声。
梦里,我抬头向他看去,可看不清脸,像被什么刻意模糊了似的。我看见自己对他笑,像是见过许多次了。
梦中的我笑着对他说:“美景美人,何不痛饮一番?”
他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倒酒,把倒了个满的碗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一饮而尽,随后叹了口气,感叹道:“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师弟。”
水面惊起涟漪,少年的面容豁然明朗——竟是一张同和山的面貌相差不多,只是多了几分稚气。
我继续喝着,一碗接一碗,很快便两颊嫣红、眼神迷离,东倒西歪的,说着乱七八糟的胡话,整个人靠在少年身上,他无奈地看着我,并没有说什么。
我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猛地坐直了,拽着他的衣角,郑重道:“师弟,我心悦你。”
少年整个人都僵了。我自言自语道:“虽然你很闷,又不能说话,心里除了刀什么的都没有,切磋场跑得最勤,但我还…唔…”
紧贴上来的,一双柔软的唇,带着满口酒香。我醉得更深了。
画面逐渐消失,世界归于黑暗。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拥有了知觉。
我听见一个女人正在说话。
“…你一定要这样?”
“…好吧,算我拗不过你。但你要想清楚了,他下一次醒来,就再也不记得你了。你真的…”
“…你真的忍心?”
我费劲地睁开眼睛,看见一男一女,他们正在说些什么,并没有注意到我——我看见那个男人生了一张同和山一模一样的脸。
我再也不愿听下去。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喜欢的人是别家送进来的探子,他亲手点燃了我的匆匆岁月,我什么都知道了,于是他让我忘记。
意识挣扎中,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抱住了我,但我再也无法做出回应。
我忘记了我年少的梦。
文/山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