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许多个我和谐共处》南燕湖

6、凯特

　　真要说起来的话，自从凯瑟琳十八岁完成高等教育之后，她和兰德尔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相处时间。
　　已经完成了高等教育，没有进行精研教育的兴趣，此前又碍于身体情况甚至无法出家门，没有结识别人的条件，身份与能力的特殊性又注定她无法做一些循规蹈矩的工作。
　　在茫然一段时间后，凯瑟琳被曙焰星军部给出的条件吸引，签下合约，接受并完成不同的任务，也可以顺便了解一下这广袤的星海。
　　——至今她都想知道那种“代XXX到XX星游玩”的任务是不是被军部悄悄增加过作为福利。
　　此事一度令兰德尔将军痛心疾首，恨不能举报军部擅自使用不当方法引诱未成年人，以至于每次见到军部人员都没什么好脸色，并且对凯瑟琳耳提面命不要再上当受骗。
　　但平心而论，考虑到凯瑟琳的身份与年龄，曙焰星军部给出的条件已经宽松到不可思议，几乎就是直接给予了凯瑟琳接取任务的资格而不要求她履行义务，正常情况下一名家长凭良心都说不出任何坏处。
　　然而兰德尔表示他不需要良心：）
　　自那以后，凯瑟琳的生活就变成了“选择任务——完成任务——回家休息并且准备下一任务”的循环，单纯又有条理，令她很满意。
　　可这样的生活节奏意味着她留在家里，或者可以说曙焰星的时间大大缩短，再加上兰德尔总有事情需要处理，父女俩碰面的机会都少得出奇，之前那次凯瑟琳完成任务回来看见兰德尔坐在沙发上，是近一个月他们的第一次面对面交谈。
　　既然他忙不忙对她的生活都差不多，兰德尔也就从未提及过他究竟有什么工作，类似现在这种嘱咐还真是头一次。
　　凯瑟琳对他的反常很有些在意，但她并没有成长到能接触兰德尔那个层次的地步，打探消息的渠道更是无从说起，思考再多也没用，于是依然按着她一贯的步调先去瑟落星军部大厅进行公证，打算接下一个任务。
　　瑟落星军部大厅是整个中央城区最古老的建筑，石砌的墙缝历经近千年的风霜也无法插进哪怕一枚刀片，安静稳固如山，斑驳的外墙背阴的地方生长着蓬松如云的丝状藓，有行动缓慢的糖果色蠕虫在取食，亮蓝、桃粉、火红、鲜黄、淡紫，乍一看像是一团团绿色的裹着色彩缤纷的糖粒的棉花糖。
　　是否保留这种由来已久的景象曾经引起一场极为激烈广泛的辩论，取食丝状藓的蠕虫生命力极其顽强，并且颜色亮丽营养丰富，在瑟落文明里它象征着能为民族带来光辉与荣誉的战士，但它的形态会导致一些人类种族身心强烈的不适，而支持的一方提出了到现在为止仍然作为一个文明交流的标准的观点：瑟落文明尊重所有文明的一切不违反法律的风俗习惯，因此也请其他所有文明尊重瑟落保留的、仅有的风俗习惯。
　　那场辩论让瑟落军部大厅成为了其他星球的人到瑟落星来必须打卡的圣地之一，尤其是在教育城与精英训练中心都在招纳新人的现在。
　　而为了保留历史悠久的外墙，无论军部大厅内部怎么代代更新，占地面积是不可能扩大太多的，这导致了惯例般的拥挤。
　　能够进行自主公证的主厅里人声鼎沸，喧嚷的人群让进门的凯瑟琳的脸色显而易见地难看起来。
　　喧闹的、仿佛在脑海里不断冲击回旋的声音……铺天盖地的锋利结晶碎片带着血液般的咸味，身体与大脑似乎断绝了联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切割大脑，但因为大脑无法感觉痛楚，只有细微的感觉……远处的持枪警卫布偶一般被气浪掀起落下，一层层的人群扬起落下宛如爆炸的某种装饰物……
　　这是一段虚假的记忆。凯瑟琳冷静地想，它不断地拼接重复，混淆真实，现实是她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能让她感觉到的结晶碎片，而且也只有三名警卫。
　　可这是她的记忆。她无法求证修改，因为这就是她的“目击”。
　　周身的一切忽然变得空茫起来。凯瑟琳安静地闭上眼睛。
　　她没有办法挣脱。
　　黑发的女孩径直找到一旁微笑站着的协助员，神色矜持而冷淡：“你好，我需要一张瑟落星任务者的证明，请问能带我去进行跨星公证吗？”
　　还不够老道的协助员难掩惊讶地看她一眼，女孩冷漠到近乎傲慢的神情让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拘束地答道：“当然。请，往这边走。”
　　自助公证机明明没有一个人在操作，而且每一步操作都有指导注释，根本不存在不会的情况。协助员一边走在前方小心翼翼地引路一边想着，直接要求人工服务，恐怕这是一名身份不一般的大小姐。
　　这种猜测倒是与她的模样吻合。也就才成年的样子吧，能达到跨星公证的任务者等级，很难让人不去猜测她的身份。
　　跨星公证的人工服务需要核对档案，然后重新签订协议。一项项核查完协议条款的工作人员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大人物——这样宽松的条款，一般的将军也未必能签到，而这个面容美丽却陌生的女孩甚至还要小半年才会成年！
　　黑发的女孩面对这样的目光不动声色，完成公证之后不用其他人推荐就干脆地选择了一个任务，然后转身离开。
　　她没有原路返回，而是选择了一条员工通道。但看见的工作人员们都忽视了员工通道不应该允许闲杂人等使用这一点——只需要与那双乌黑的、深渊般的眼眸对视片刻，亘古冰雪般的漠然就会让人觉得，这种薄弱的规定对她而言大概毫无约束力。
　　而事实也是如此。
　　“她……选择了什么任务？”协助员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算是一个群体任务吧。”窗口后的工作人员仔细地收好文件，随口回答，“为新生的试炼肃清大型危险生物。B级。”
　　协助员脑海里又浮现出女孩近乎傲慢的神色。
　　他有些疑惑地想着，这样的人，真的能与其他人合作完成一个颇具危险性的任务吗？

　　完成今天的实验记录的研究员走出光线明亮的实验室，打开洗手池的开关。
　　“你找瓦莱先生？他前两天病倒了，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不接受探视。”脱下实验服的研究员一边仔细清洗手上残留的气味一边皱着眉头回应楚清晏的询问，“抱歉，事发突然，虽然你得到了批准，但现在没人有允许你观测实验纪录的权限。”
　　楚清晏思考片刻，再度询问道：“那瓦莱先生曾经测定的衍兽标准，有其他人的参与吗？”
　　研究员摇头：“瓦莱先生衍兽艾文的智慧不亚于他任何一个学生，那次测定只有他作为助手，原本这个标准测定就是理论指导的小实验，数据的出入也是由于理论的不同，瓦莱先生还没有公开发表论文，没人知道怎么做的。”
　　看见楚清晏遗憾的神情，他忽然想起什么，提议道：“这个标准的事没办法，但要得到现在的实验记录还有机会——我们需要一些对野生侍莲的实地考察，明天会对所有人开放申请，如果你的被采纳，正式提交申请加入之后就能够共享实验记录了。”
　　楚清晏接受了他的好意，点头道：“多谢，我会注意的。”
　　走出实验楼的时候，金黄色的阳光在大地上铺展，浸润了闪雨的屋脊草木流动着奇幻华美的色泽，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味。
　　楚清晏一边查询着野生侍莲的栖息地一边步伐不停地往回走，确定了目的地之后，眼前忽然闪过一片浓淡变幻的紫。
　　他抬眼，看见一片波光荡漾的水面，一时有些茫然。
　　几只蓝祖鸟正在水中嬉戏，水面上浮动的紫光也随之层层荡漾开来，像一枚打磨精细的旋转的紫水晶，岸边绿草如茵，五彩缤纷的花树成林开得烂漫，四周可见的人工建筑只有脚下不知道通向哪里的道路。
　　竟然走错路了……楚清晏认出眼前的是颇具名气的紫光湖，湖里一种发紫光的藻类在闪雨过后会迅速大量繁殖，入夜后整个湖泊如同一颗紫光的夜明珠。
　　但听说过它的名字不代表知道该怎么走。楚清晏正要搜索导航，远处慢悠悠踱步过来的白色兽类吸引了他的视线。
　　它的肩高大概有两米半，看起来像是一头大型的鹿，但四足是猫科动物般的脚掌，一身皮毛宛如雪白的绸缎，深蓝色的双角晶莹剔透，如同坠着水晶的宝石级珊瑚。
　　那似鹿的兽敏锐地朝他看来，纯黑的眼眸温和如水，带着好奇的神采。
　　楚清晏意识到这该是一头衍兽。毫无性别特征、人性化的情态，都不是成族群存在的兽类会有的。
　　“你是这里的学生？”黑发的女孩从一棵麝香蔷薇后绕出来，开口问道。
　　楚清晏转头看向她。
　　黑发黑眼的年轻女子，模样清丽……他立刻想起了老师科里的叮嘱，谨慎地收拢游离体外的精神触须：“是的，不过我或许迷路了，请问你知道教育城西门怎么走吗？”
　　神色冷漠疏离，看人的眼神简直像寒光凛凛的刀剑，与她身边凑过去的衍兽温良的外表十分不符。
　　也不像是老师提醒的凯瑟琳……那位小姐在他口中似乎是不吝笑容的。
　　“沿着这条路走到公交站，乘坐第七路车。”回答简单干脆。
　　她看着眼前黑发红眼的俊美少年，由于他过于谨慎的举动起了点兴趣：“你叫什么名字？”
　　如何不着痕迹地避开来自他人游离的精神触须向来很让她头疼，在如瑟落星一般的繁荣安全的地方，会自发收敛的人不多。
　　“楚清晏。河清海晏的清晏。”楚清晏想了想，还是问道，“请问你是……”
　　“我是凯瑟琳，”她说出这句话时有着不易察觉的微妙停顿，然后又补充道：“可以叫我，凯特。”
　　楚清晏倏然一惊。

作者有话说

　　啊都没有人看的吗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