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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黎明时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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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森·托德在街上闲逛时看到了一张哈利马戏团的海报。
“杰森,我先走的哈?”
比利在一旁向他道别,杰森冲他点点头之后,停在了原地。
他知道这个马戏团,每回他们到哥谭市巡演时总能带起好一阵的话题,而那段时间内哪怕是向来阴沉沉的哥谭边沿城区,也会弥漫着一种晕晕乎乎的缓和气氛。
他站在那张海报跟前,瞪着上头的宣传画,一对穿着光鲜戏服的男女,张开双臂,他们应该是在坠落,就像每一个被见鬼的重力牢牢抓住的人类,可脸上的笑容却不含一丝虚假,仿佛真的拥有挣脱一切束缚的自由,而他们就是来将这种喜悦带给看客的。
“飞翔的格雷森”。
杰森吞咽着唾液,看了二十多分钟之后才慢吞吞地挪动开步子,没走几步还是折回来把海报撕了下来塞进衣服里。
“杰,生日快乐,许个愿吧。”
今天是杰森五岁生日。
父亲没有晚归,端坐在他的对面,母亲没有嗑/药,睁着一双迷蒙的眼,而他的晚餐是三片白面包和两杯牛奶,这面包的滋味可口得像要在舌尖化掉,柔软得似是野鸟的羽毛。
听到父亲的话时,杰森刚舔干了杯壁上的液体,他眨着眼,觉得自己早应该心满意足,再提什么都是不识好歹,但他看到了空荡荡的食盘,于是他希望明天那里面可以被装满,他想起父亲磨损的旧鞋,于是他祈祷他能够摆脱窘迫,他忆及母亲不时的歇斯底里,于是他祝愿她能够获得安宁。
他越想越多,脑中犹如狂风过境,折断的树枝和刻着字的砖瓦一一掠过。
餐桌上方的吸顶灯闪了闪,熄灭了,这在这一片常有的事,运气好是跳闸,运气坏点就是灯丝烧了。
老托德骂骂咧咧的推开椅子站起来,杰森依旧垂着脑袋坐在位置上。
他在阴云密布的暴风雨中发现光,从穹顶洒下,安抚了躁动的心脏。
他想起了那张他驻足观望的海报。
他看到了幻梦般的欢乐。
“睡觉去吧。”
威利斯·托德拿着煤油灯走过来,推了推杰森的肩,然后便去照顾凯瑟琳去了。
煤油灯里燃烧的火光一晃一晃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夜晚,杰森感觉床铺的一角似有下陷,他闻到机油和汗液的味道,他知道那是父亲。
老托德问道:“儿子,之前你还没有回答,所以有什么愿望吗?”
杰森握紧了被子,一声不吭。
老托德叹了口气,静坐了一会儿。
“生日快乐,杰。”
“所以那个老家伙一定趁着我睡着看到了那张该死的海报。”
杰森坐在屋顶,两条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这让他听起来像是一个见鬼的好爸爸。”
比利撇撇嘴,他绝不承认自己是羡慕的,他可不想让杰森更加得意。
隔日,杰森人生中第一次看马戏表演。
票是老托德从一对衣着体面的老夫妇那儿顺的,用的是日后会教给杰森的“小技巧”,捏着作为中餐的一片面包,穿着一条两边膝盖都破了洞的裤子,杰森坐在位置上左顾右盼的扭来扭去。
“安静点。”
威利斯按住杰森的肩膀,这很好的安抚了男孩躁动的心,他依旧觉得自己与旁人格格不入,却不再使胆怯过于外显,将浮于表面的不安隐藏起来。
所幸,表演开始的瞬间,他便彻底遗忘了那些纠结。
在这些不寻常的神奇把戏面前,杰森情难自禁的发出惊叹,而这声惊叹淹没在成百上千相似的惊叹中,他不过是其中普通的一员。
他听到了人声鼎沸的欢呼,闻到焦糖般香甜的气息,灯光在头顶闪耀,胸口的亮片与腰际的缎带在眼前一晃而过,他的目光追随着表演者的身姿,跟随着他们在跑马背上跳跃,如同游鱼般在火圈中划过一道弧线,赶在落地之前将保龄球重又丢掷回空中。
他们的舞台只是在方寸的圆盘之内,被熙熙攘攘的观众包围,无论何等高超的技巧,即使站在巨象的高度,也仿佛是被囚禁,也仿佛是被束缚——但他们还有天空。
“下面将有请格雷森家族为我们带来空中飞人特技表演!”
杰森仰着脖子,他几乎是要站起来,就像是他要用那点身高填补其中的距离,他能看得见那每一寸反射着光的线条,清晰勾勒的放松和愉快,而扬起的笑容就在眼前,带起的风声就在耳边,可是,可是一晃神,他又清醒地意识到不过是幻觉中的触手可及。
他缓慢的松垮下了方才一度紧绷的肌肉。
成年男女的动作矫健如大鹏展翅,是充斥着力量的搏击,似有划破空气的不羁,而他们之间的小男孩则是羽翼渐丰的雏鸟,他的轻盈就仿佛是风托着他上升,他的飞翔是由父母搭建好桥梁,他笑容璀璨,他天真烂漫,他活在空中,他就是自由与快乐。
那个男孩估计不比杰森大多少岁,可却是天堂中的一个投影,站在马戏团的帐篷内最高的横梁上。
杰森坐在位置上,捏紧了手中的面包。
“那你觉得马戏好看吗?你的说辞就像是做了一场梦,额,很不真实?”
杰森耸耸肩。
“那样的日子确实如梦似幻。”
“这么说来小格雷森可真是好运,他准是一出生就过着这种日子。”
“好运?确实,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日子得过。”
这天夜里,杰森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有着金发碧眼,跟他的父母合称为“托德家族”,他们没有格雷森那么有名,却也是业界中的佼佼者,走到哪都会有鲜花与掌声。
穿着一身布满亮片的浅蓝戏服,手臂上绑着防滑绷带。
他高高跃起,翻转,似乎要坠进没有安全网的深渊,但母亲拉住了他,轻笑着送了他一阵向上的清风。
他层层飞跃,上升,似乎要突破帐篷后向着天空冲去,但父亲拽住了他,搀扶着使得他在高台上站稳。
他不断的飞翔,享受风声诉说的自由,体会热血燃烧的愉悦,他觉得自己化身成了一只真正的鸟,短暂的停歇不过是为了下一次的起程,而所有坠落的危机都会由父母伸出的双臂破解,安稳无虑,便是生命极乐之所,他在葡萄树与无花果树下沉眠。
回神。
睁开眼,杰森抬手挡住窗外射来的阳光。
他当然不是什么马戏团小伙,更没有什么聚光灯下的飞翔,他生活在人间的坑底,光是抬头望天都会被太阳灼伤眼睛,但他没法否认那是一夜好梦,那个男孩是他梦寐以求,是他的心之所向。
不过杰森觉得自己现在的黑发蓝眼就挺好的,他记得那个小格雷森也是黑发蓝眼。
“伙计,我是说如果,如果有这个可能,你可以过上那种日子……?”
这天晚上老托德回到家里,性质特别的高,他撩起袖子炫耀胳膊上焦黑的蝙蝠标志,然后将他晚上遇到那个“都市传说”的惊险故事翻来覆去的讲了好几遍。
他说自己是何等英勇无畏,又是怎样处变不惊。
“我甚至还给了他一肘子!不管那是个热衷布偶装的怪胎还是真的蝙蝠成精,我都是成功给了他一肘子!就打在这儿,嘿,我看见他往后退了好几步,那估计够他疼上好一阵的!然后就是那些小玩意,叫什么蝙蝠标,不晓得是哑炮了还是怎么着,总之就是这样……”
男人嘴上诋毁着“那个人”,却止不住得意。
凯瑟琳被带动得也很是高兴,他们相互赞美,用着重复的词汇,一派浓情蜜意。
吸顶灯的灯丝之前烧掉了,现在换上了的是崭新的一根在发亮。
杰森坐在桌子的另一端,默默地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那可真是酷毙了,我是说整天飞啊飞的……”杰森翻了个白眼,“如果现在那个马戏团招人,然后我去面试而他们要我的话,说实话,我乐意去的,我想去,我为什么不去——但如果你是说整个人生重新来过,从父母再到我自己,那就没必要了。”
“怎么说?”
“怎么说,总感觉这就成了那谁的复制品,而我就不再是我。”
比利听后挑了挑眉:“哇,这感觉很酷。”
“我也这么觉得。”
杰森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但生活或许是一个主考官,他却从来不会出什么选择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