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录》言不敌

4、第3章 莫山

　　渔村的后面是一座山峰，名为莫山。山中有许多的花草树木和常见药材，山后的一条小路，顺着走个两三日行程，便能去到离渔村最近的一个镇子，三生镇。
　　这日，暖阳高照，万物舒展，天气也有了些初春的样子。莫山脚下，一禺皱着眉头，一步步往山上走着。在他身边，是一路上蹦蹦跳跳的安生。
　　一禺自幼对花草很感兴趣，奈何东华仙阁清修之地，并无什么花草，他也只在书上看过很多，刚好今日天气不错，安生要上山砍柴摘果，约他一起，他便答应了。没曾想，这一路上，安生像个话匣子一样，没停没了地一直说，说得一禺头都大了。
　　“一禺哥，你是和尚吗？”安生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没搭话，默默的走着。
　　安生见一禺没理他，也不恼，便自顾自地说，“大叔他们说，剃了头都是和尚，那一禺哥你不是不能娶老婆啊？不过也不一定，你如果遇到喜欢的姑娘，也可以不当和尚了吧？你们和尚平时都要做些什么啊？需要捉妖怪吗？一禺哥你会捉妖吗？听出去过的大人说，大镇子和城里都有很多捉妖的，很是厉害…”，一禺感觉自己耳边就像有只苍蝇一样，嗡嗡不停。
　　“哎呀！”安生突然停了一步，大叫了一声，神色慌张。
　　“你怎么了，”一禺诧异地看着他，
　　“不是说和尚不能吃荤吗？那一禺哥你吃了鱼肉不是破了戒，这可不得…，”
　　“你-闭-嘴。”一禺咬牙切齿地蹦出三个字，抬眼瞪了他一下，安生张着的嘴立马止住，挠了挠头，小声嘀咕了几句，又继续往前。
　　转眼，便来到了半山腰上，一禺坐在一块石头上歇了歇，一双小手不知什么时候从背后伸了出来，手上拿这个野果。
　　一禺接了过去，看了眼，“什么果子？”
　　安生也不回答，站起来指了指旁边的几棵树。一禺一愣，笑着用拿果子的手敲了下安生的额头，“不让你说呢，你滔滔不绝，让你说呢，你却给我东指西划。”
　　安生低头怏怏的嘀咕：“是你让我不要说话的嘛。”
　　一禺无奈的拍了拍自己的头，“好了好了，不该阻止你，你说你说。”
　　安生一听，就像打了气一样，又兴奋了起来，“这果子就是那边树上结的，带点酸，但是特别解渴，我来这山上采药拾柴时总爱摘点吃，还有，一禺哥你看那边上点，那里有些松三七，再往上面走些，有一颗大树，周围有些车前草，村子里来往的商人要收这些草药，我总会拿去和他们换些物品。当然，也不是每次都能采到，有时也是白忙活，还有还有，再往这山顶上些，偶尔还会遇到野鸡，有一次啊，我还捡到了一窝野鸡蛋呢。”
　　安生一说起来，真的是没完没了，一禺打断不住，也只得暗暗苦笑。

　　初春时节，天气说变就变，眨眼间，温风煦日便成了阴雨绵绵，一禺和安生只得跑到了一颗大树下躲雨。
　　“一禺哥，你家是哪的啊？”安生盘腿坐在树旁，抬头看着雨中的天空，眼眸像罩着层薄雾，目光飞远。
　　一禺站在一旁，低头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孩子，也许并不是像他表面那样的快乐，“我的家，在很远的东边。”
　　“东方啊，我从没离开过村子，我只知道东方是海，一禺哥，你的家在海的另一面吗？那里都有些什么啊？”安生转过身，抬头直直地看着一禺，眼眸如星，言语期待。
　　一禺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在他身边蹲了下来，“海的另一面是什么，你何不以后自己去看看呢。”
　　安生哈哈一笑，低下了头，“那，那一禺哥，你还打算去哪啊？”这一问，安生语气低沉了下去，仿佛有些难过。
　　“去哪啊，”一禺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第一次离开东华仙阁，他要了解的太多了，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儿，该怎么做。但只有一点，却是他从未动摇的，明确的信念，“但是，我在寻找一样东西，再找到它之前，我应该要去到很多的地方吧。”
　　“真好啊。”安生咧嘴一笑，手指来回拨弄着地上的小草，微风轻起，雨水润过的泥土味在空气中弥漫，厚重的冷冽中藏着一丝青草的淡香，“其实，我也想和大哥你一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一些小渔村没有的东西，认识更多的朋友，可我娘，”安生的眼神有些惆怅，他言语失落中，却带着一份希翼，“一禺哥，等我娘好了，我也要去外面看看，到时候我就去找你，好吗？”一禺拍了拍他的肩膀，天间的雨慢慢的停了，迷人的晚霞嵌入了地平线中，像一朵巨大的烟花，徐徐开放。
　　“嗯。”
　　海边的小渔村被绽放的晚霞和升腾的夜幕拉扯着，水光波澜，光影交错，整个村子在朝暮的替换间如泡影般忽明忽暗，流转移动，直至被黑暗吞噬得消失不见。

　　晚上，海边刮起了大风，一禺在屋中有些不宁，便出门去了海边。在海边伫立了许久，眉头微皱，似有些疑惑，风也慢慢的小了下来，他转身准备回屋，却余光一瞥，在隔自己四五百米的海边，亮着一微弱的火光，一禺走近了点，仔细一看，原是一人提着盏灯在海边驻足遥望，不用想，这人自是安生的娘亲，而安生也正在他娘亲身后一段距离静静的守着。
　　安生娘亲还是穿着那一身粗布衣裳，海鸟嘶鸣，海风戏虐着她的鬓发和那微弱渺小的灯苗，一切都是那么摇摇欲坠。月色凉凉，天地凉凉，这般景象，除了那灯，竟无一丝暖色。
　　她拿衣袖护着这灯，眉目聚精，不敢从海面移开一丝，仿若怕错过了那么一刻，便再也难见，也仿若怕一旦移开，便再也不敢向那里望去。
　　这灯影般的希望，在这苍白世事，是那样的刺眼，却又无力。

　　在回茅屋的路上，突然，一个黑影从一禺眼前一晃而过。一禺见这黑影竟是从自己屋子的方向而来，当下有所警惕，闪身便追了上去。
　　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易追上那黑影，谁料他却是越追越惊心，这黑影速度极快，他竟只能勉强保持不丢。
　　渐渐的，一追一跑，来到了莫山顶上。
　　追到山顶上的一棵大树旁时，黑影慢慢停了下来，落在了一个人影的肩头。借着冷冷的月光，一个高挑的女子走了出来。贴身的红衣展露着她婀娜的身段，一头黑发侧拧，插着一根朱红色的玉簪，两鬓的青丝在夜空中随风飘动，她轻轻抬头，眼眸若水，嘴角微微扬起一笑：“一禺师弟，别来无恙。”
　　“溶月师姐！？”一禺惊奇的喊道，“你怎么在这。”
　　来人正是一禺的二师姐，溶月，在她肩上，站着一只四翼六爪的白色鸟儿。
　　只见她腰身曼扭，款步姗姗地走到一禺的面前，捏了下他的脸，宠溺地笑着：“我来还不是想看看我这木头样儿的师弟在人间历劫如何了。怎么，不欢迎师姐啊。”
　　“哪有，”一禺难得地一笑，“师姐来看我，我肯定欢迎啊，只是我入世之时，师姐还外出未归，没想到竟在此地相见了。”
　　“当时外出是为完成师尊所授之事，等我回来才知道，你已经来这尘世历劫了。”溶月突然脸色一正，有些严肃地说道：“我此次来，是替师尊带来了给你的口谕。”
　　“何事，要劳烦师姐亲自前来？”一禺有些疑惑。
　　“几日前，师尊于天人境修炼之时，忽感心绪不宁，便起了一易天卦，发现竟是因你之事。”
　　“我？”
　　“对，”溶月边说边往山顶走去，一禺也随其后。“师尊算出，你所在之地，有天定大难之兆，师尊怕你牵连其中，便派我来告知于你，让你早些离开此处。”
　　“我所在之地？”一禺一下恍然，小渔村。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地问道：“师姐可知，师尊所说大难之兆为何。”
　　“这便不知了，”溶月摇了摇头，“天命之事，我等本就难测，但师尊的易天卦术，定不会有错，而且，师尊既是让你早些离去，不要牵扯其中，想来，”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必是祸及灭村之大灾啊。”
　　“灭村！？师姐，我于此住了几月有余，这小渔村的村民，皆是淳朴善良之辈，他们因何故会招致灭村之灾啊？无法可救吗？”一禺言语间有些激动。
　　“救？你要如何救。”溶月伸手指着山下的小渔村，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禺说：“天定之事，本就无法可救，况且，若是胡乱插手，反倒会为自身招来天惩，师尊的这些教诲，你忘了吗？”
　　一禺沉默不语。
　　溶月见他不说话，言语柔和了一些下来：“师弟，世人皆有生老病死，这是天命，你又何必如此执着。你入世本就是炼心而来，你须知，这世间一切，于我们而言，不过是白驹过隙，蜉蝣一生，你来这尘世的目的是为突破心劫，莫为其他事所累，知道吗？”
　　片刻后，一禺低沉的回了句：“是，师姐。”
　　“师弟，你也知师尊对你寄予厚望，”溶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这两日，你便离开此处吧，早日突破心劫，飞升金仙，师姐我也先回去复命了。”说着，只见溶月回身一步，身影便融入了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一禺默默的抬起头，望着山下被夜色吞噬殆尽的小渔村，这片黑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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