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夏夜晚风里面》浪荡胭脂马

2、第二章

　　陈清焰最爱诗人海子，了解他的生平之后没有太多唏嘘，或许坎坷不平的经历才该配上这样凹凸不平的诗文。每次读到心仪的句子都暗想一定要嫁给一个能写出来这样东西的人，不懂得什么是爱和仰慕的年纪，这样的话应该是表达一个小女生最真实质朴的愿望了吧。
　　高中的硬件设施不是特别好，闷热的夏天配上噗嗤噗嗤转的老风扇，吹出来的风带着热气腾腾的温度，坐在下面就像淋着热雨，吃晚饭时陈清焰经常带着一本《海子的诗》，从食堂直奔操场，怀里揣着个热气腾腾的酱香饼，同时填饱肚子和大脑，有时太过沉迷就会翘掉第一节晚自习。有次读完一首，她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已经可以背诵，没有多余的心思再看下节，于是就合上书静坐了一会。
　　“公元前我们太小，公元后我们又太老，没有人见到那一次真正美丽的微笑。”
　　闭上眼睛，闻着夏天微风独有的香气，她心里有了春天的花朵、草原、马匹，有了古老的象形文字、青铜、雨水，有了盛满蓝色的水的陶罐和柔柔的、微润的嘴唇。天空有点想暗的味道，空气中还有余温，嗅一口满满的柔软，陈清焰感觉到自己的额上汗湿的碎发在跳舞。这幸福，就像海子的“一匹意外的骆驼带水而来。”春天是风，秋天是月亮，夏天是身体，黝黑发亮的让人生机蓬勃。
　　操场上空空荡荡，只有外侧的篮球场上还传来篮球的拍打声。陈清焰跳下操场的大台阶，单手拿书，脚步轻快的向大门的位置飘移，却拉不动大门。她眼前瞬间浮现起教导主任顶着几根头发，在升旗仪式上拿着一个大喇叭气急败坏的痛斥早恋：败坏风气！学习退步！害人害己！想来是杜绝孩子们手拉手压操场，让老大爷早早的把门锁了。身后突然传来篮球的声音，她面无表情的回头，看见远处走过来一个穿着白体恤、边走边运球的男生，陈清焰侧了一下身闪到一边。快要走近时男生抬起头，但手下动作不停，余光疑惑的看了一眼旁边安静的低着头的女生，推门反而推不开的空当里，篮球骨碌碌的滚到了陈清焰脚边。她想了想，把书夹在胳膊下，蹲下把球抱起来，再起身眼前就是一嘴整齐的的小白牙，陈清焰想这男生牙怎地这样白，同时把球递过去，耳边传来，“同学。”
　　“诶那个。”他单手抱着球，一手压了下头顶的支棱起来的头发，一边说，“要不咱俩翻过去吧？”他的口吻小心翼翼。
　　陈清焰把脖子仰到一个角度，看着面前的一米八左右个子的男生，上衣湿透，全身散发着热腾腾的汗气，面孔在黄昏下看起来有点发粉色，眼角周围最明显，像桃花。陈清焰点点头，心里早已经明白这是个惯犯，转身过去查看操场的小铁门时又想到惯犯的牙不仅白，皮肤也白。
　　操场的门不是很高，是铁丝网式的，上面的铁网已经被磨掉了漆，看来经常成为学生的脚下炮灰，陈清焰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男生已经迈开长腿两三下爬上去，潇洒的在空中一个侧身，另一只脚在外侧铁网上找到一个着陆点，两只手攀着上端，一跃而下。整个过程不到十秒，一气呵成。想来他也很满意自己的动作，潇洒的拍完手之后和一个铁网之隔的陈清焰对视上了。黄昏的光逆向洒来，女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怀里抱着一本书，脚边躺着自己的篮球。气氛一时间凝固，柔和又僵硬，他觉得那女生在生气，可是再仔细一瞧又觉得她在笑，她也不说话，就在那站着。
　　“我叫，我叫崔屹尘。”
　　陈清焰点点头，没有任何动作。
　　男生接着说，“屹立的屹，尘土的尘。”
　　陈清焰再点头。
　　想了一会，男孩又接着说，“我是高二一班的。我家四口人，除了我爸妈我有个姐姐。”
　　陈清焰再点点头。
　　男生咽了口唾沫，再次看向女生。简单的马尾，光洁的额头，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抿成一条线的嘴唇，目光如远山，淡而确定不移。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之后又小声的说，“你可以爬过来吗？”
　　陈清焰再次点头，“我先把你的球送过去。”因为身高原因不能递过去，她就按着记忆中的投篮姿势把球投出去，男生往后退了几步稳当当的接住。
　　“还有我的书。”陈清焰从两个铁丝网之间的较大缝隙把书递过来，男生把球放下，接过去。“别弄脏了。”崔屹尘看了看封皮，眉毛挑了一下，“得嘞。”
　　“需要帮忙吗？”
　　当陈清焰在双脚分别跨在一侧铁网，像骑着马一样高高的坐着，保持此姿势度过了十分钟，拒绝了下面男生三次的询问。崔屹尘看着上面女生岿然不动的姿势，挺得笔直的背和飘扬的马尾，只觉得好笑，低下头翻着那本书，没按照顺序，随便挑了一页，手指轻按住被风吹起来的页脚，只看见，“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泥土高溅，扑打面颊。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
　　又看了一遍，什么也没懂。崔屹尘读书有个臭毛病，喜欢从下向上读，再由上而下读一遍，于是他又看见了“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一层层白云覆盖着，我，踩在青草上，感觉自己是彻底干净的黑土块。”
　　有了点那么意思，太阳强烈，水波温柔。就像夏天的风，温柔的味道，清新的颜色。听见咚的一声，女生终于从铁网上跳下，崔屹尘合上书，鼓起掌来。陈清焰脚步缓慢走过去，试图用手掌掩盖裤子膝盖处的一道口子，看到男生紧抿的嘴和眼中盈盈的笑意，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安静的看着他。崔屹尘抱拳轻咳了一下，扬扬手中的书，“这本《海子的书》好看吗？”
　　他发的“子”的音是轻声，听起来就是孩子的书。陈清焰点头，“《海子的书》。”重音放在海上。崔屹尘笑了笑，一口小白牙来回晃动，说出来了最让陈清焰难忘的一句话，“我刚看了下。发现书名起的不错，关于大海的，一读就给人眼前一亮的宽阔感。”
　　崔屹尘还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只看见面前不知道名字的女生黑漆漆的眼睛，看她校服裤子上的小洞，看她沉默良久，最后看见她轻轻的笑。左手放在右手上面交叠着，头微微偏向一边，瘦弱的肩膀微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在你笑开的眼眉，望穿秋水之美。
　　“你真好看。”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说。
　　陈清焰把头扭过来看向他，崔屹尘突然意识到声音的主人就是自己，眼神心虚的向一边偏，赶紧搜寻补救的方法，同时暗自懊悔不已。
　　“那是当然。”很快的回答。面前女生看向他，眼神发亮，微微抬起的下巴，彼时嘴角的微笑还未完全褪去。崔屹尘站在那扇破旧的铁丝网门前的梧桐树下，向里是太阳的金黄，向外是是苍白的月亮，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太阳强烈，水波温柔。”忘记在哪看的了，水波确实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