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同根生》尾尾君

4、云渺山误入

　　不知是不是没有城里的流水马龙和霓虹灯，山里的天色暗得似乎比城里早许多，才六点左右，外面已全黑了。我的头越发一刻沉似一刻，好不容易拖着身体到饭桌上，吃着吃着就感觉上眼皮开始增加重量，恨不得就地躺倒睡过去。
　　“大少爷，你喝醉啦？！”一闻注意到我这副迷迷瞪瞪的样子，语气里全是嘲笑。
　　“这叫春日缱绻正好眠。”我打着哈欠，搁下碗筷站起来往自己的房间走，“你们慢慢吃，我去眯会儿。”
　　大概是把烦人的课业抛诸脑后，心情格外轻松，这才神思困怠。我回到房间准备洗把脸就躺下，这里用的水都是从山里引下来的泉水，因此格外清洌，我仰起头把白色的湿毛巾敷在脸上，只觉一股透心凉意从脸上渗及全身，片刻身上便凉过了头，还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我扯下脸上的毛巾胡乱搭在手边的架子上，看着镜子里的人，不论眉眼还是动作，还是那一天没刮就长出来的胡茬尖儿上残留的水，和我别无二致，可在那一刻，我的脑中闪现出一个念头：这个人真的是我吗？这个念头让我忍不住把头靠近那镜像，似乎这样就能看出什么破绽来。不知何故，那镜中的眼神竟让我觉着透出一股怨念，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诡笑。这样的念头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惊出一身冷汗慌手慌脚地冲出了卫生间，和刚进房间的一闻撞了个满怀。
　　“疯了吧你！疼死爸爸了！”一闻捂着被我撞疼的胸口皱着眉头抱怨。
　　“去你大爷的！”我平整着呼吸一屁股坐在床边，看见这混小子着实让我镇定不少，想想可能是白天听了些灵异诡事，又被那酉婆婆闹那么一出，才心神不定出现幻觉了。
　　“走，出去看看夜景。” 想起刚才卫生间里的一幕心里还是略有些不安，暂时还是不敢进去了，刚才这么一折腾睡意也没了，呆在房间里也是无聊。
　　“也好，漫漫长夜，何不秉烛游。”住在楼顶的好处就是：出门就是一个开阔的休息平台。
　　“你看，星星好清晰啊！”一闻靠着女儿墙边的一把长木椅坐下，正翘起二郎腿仰着头看着漆黑的夜幕。
　　“可能是这里霾比较少吧。”欣赏夜色也未尝不是转移注意力的好办法，说着我也靠一闻旁边坐了下来。
　　没想到冷喻此时也上来楼顶，不知道是来找一闻还是自己闲极无聊。不等我们招呼，她便径直走过来，挨着我们坐下，还把手里的两瓶可乐递给我们，自己则留了一瓶矿泉水：“喏~”
　　“何以解忧，唯有肥宅快乐水！哈哈哈哈。”我和一闻乐呵呵地接了过来，虽然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她明明看见我上来睡觉了，为什么带的三瓶。不过此时我只想放松一下神经，也就不去想那么多了，不然也太敏感了。
　　“咱们现在才是实实在在的’举杯邀明月，无需对于便三人’。”
　　“人择原理说：正是人类的存在，才能解释我们这个宇宙的种种。因为宇宙若不是这个样子，就不会有我们这样的智慧生命来谈论它。” 忽略两片还在张合的嘴唇，冷喻仰头的侧脸在柔和月光的勾勒下格外像一尊大理石雕塑，她顿了顿接着说到，“我更倾向于宇宙不被创造的说法，它不受外界干预，不被消灭，它就只是这么存在着，百亿年，千亿年…”
　　“我和你立场一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从宇宙的维度来说，世界对万物都是一样的，不会对谁特别好，也不会对谁特别坏，一切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离我们最近的星球，不论有没有生命，有生之年咱们应该都是到不了了。咱们呐，不过是整个广袤的宇宙里连尘埃都算不上的渺小生物，所以肆意人生才更显得要近呐。”一闻有时候就像个孔乙己，发些酸腐感慨。
　　“虽说广袤，但是并不空洞。”冷喻并没有改变说话的姿态，她白皙的皮肤在此刻看来没有了白日里的冷峻感，多出了几分女性的柔美，“人类的眼睛能接收的可见光的光谱非常狭窄，在我们看来空无一物的空间，其实布满了….”
　　“空气吗？哈哈哈哈….”我打断了她的话，和一闻同时笑起来。
　　冷喻似乎并没有被我惹怒，只是淡淡地说完了刚才的话：“暗物质，引力场，磁场，黑洞。”
　　“我总是在想，将来某一天，有没有可能我们能看见黑洞呢？”
　　“当然，黑洞并不黑，而且，越小的黑洞发出的光越强，也就越容易被检测到。”冷喻看着笼罩在月光里的脸上流露着坚毅的神情，就像刚刚许下了神圣的誓言。
　　“你们知道现在我想起什么了吗？”我也加入了仰头姿态的雕塑行列，但我并不想像一闻一样附和她的说法，“我想起《三体2》里终极规律号舰长的最后一句话：‘黑，真他妈的黑啊！’。”
　　“对，真他妈的黑！哈哈哈哈哈…….”
　　我们三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了大半夜，多日来积郁在胸中的愁闷也消散了大半。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跟随寻宝的村民一起上山，领头的便是是大志唤作大伯的男人，其他人喊他强哥。常年在外劳作在他的皮肤上镀上了一层黑小麦的色彩，这种色彩所代表的男性荷尔蒙炸裂式的美感虽不为现今主流的阴柔审美所欣赏，但其自有其独特不可掩盖的魅力，这样的魅力让我们这几个跟在后面的跟屁虫，在即使踏足这片陌生且令人恐惧的土壤时亦觉心安不少。他的穿着和村里其他人并无不同，破旧的棉大衣下双脚套着一双军绿色胶鞋，怎么看都不像我们这个时代的东西。但就是这样一个糙汉子，居然手腕上戴着一根绳子编成的手链，平添了几分铁汉柔情的意味。
　　我们一行人走到山下，发现已经有好几路上山的痕迹，不知是之前的登山者还是搜救队，抑或是其他人留下的。村民们也许是为了正面避开已经封锁的案发现场，也许是想隐藏行踪，并没有沿着前人已开辟出的路径上山，而是带着我们绕到了另一面。我这才发现拨开密密的杂草从，后面竟藏有一条小路，这条路看起来已少有人走，又掩藏得极为隐秘，想必外人根本不可能找到，爬山倒爬出了种暗度陈仓的感觉。太阳已经出来了，但在山里不要说温暖，连接收到的太阳光也是微弱，就像是在阴天前行，而且越往山腰走，光就越暗。
　　我仰起脖子看着头顶把我们和光隔开的层层云雾，不禁感叹：“这云也太厚了！”
　　大志看我的样子也和我一起往天上看，我本以为他多年和此山相伴，早已习以为常，没想到只一会儿他的脸上便出现了疑惑的神情：“哎，不对啊，这云怎么看着好像薄了些。”
　　一闻凑了上来：“在外面看和在里面看肯定是不一样的，身在此山自然不识其真面目嘛。”
　　显然爬山是件累人的差事，刚爬十来分钟，我的小腿肚已用酸痛开始抗议，我这种死宅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给自己找罪受的运动。从相对论的角度上看，我大概是爬了一辈子才爬到了山腰，此时的光线已经差到和雷雨天别无二致，我们三个自然是属于队尾最后到达的，和我们一起上山的村民已经在此地散开寻宝了。只有大志留守在中心守着一堆东西等我们，我们平常根本没有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大功率消耗，此时已经累得坐在地上像三根充电桩一样补充能量了。
　　“昨天怎么没见你戴这手链，哪个小姐姐送的呀？”一闻指指大志的手腕，冲着他坏笑了一下。
　　“什么小姐姐，今天上山之前我大伯给我的，说是护身符。”大志说着露出标志性的白牙。
　　冷喻平常不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此时也走了过来看，“能不能取下来我们看看。”
　　大志对她这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态度一直出奇地温和，此时却面露难色，压低了声音凑近她说道：“这个东西，大伯说不论怎么样也不能在山上取下来，这样吧，等回村了给你慢慢看。”
　　我们不便强人所难，加上歇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聊，一闻便提议我们也去周围看看，看个小动物什么的也是个趣儿。大志给了我们两个哨子以便求救，再约定了一个半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才放我们走。走开大概两百米的距离，冷喻突然问出了此刻我心中的疑惑，“那个手链，你们怎么想的？”
　　我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回答她：“上山的时候，我看到他大伯手上也戴着一根一样的。”
　　“上面串的那颗黑色的东西，我怎么感觉和那个装玉的盒子材料有点像。”一闻大概也注意到了上面的奇特光泽。
　　“我在研究所见过，刚才粗略比对了一下，应该是同一种材质。”冷喻边说边向前慢慢走去，不像是回答什么，更像是喃喃自语，“普通的护身符虽然常常只是寄托着个人的信仰，但他们都是务实的人，民间的信仰有时候来自于长期的经验。”
　　“经验……护身符….他大伯以前也上过山….”我突然意识到大志说的那个打猎故事里活下来的两人，可能依靠的并不全是侥幸。边走边想，竟没留意脚下，一脚踩空跌了下去。
　　这一跤跌得我脑中一片空白，以为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虽然吓得闭着眼什么也没看到，但还是本能地用双手护住头部。混乱中感觉自己沿着一条湿滑的斜坡滚了下来，头发身上沾满了泥土不说，屁股墩儿摔得最狠，火辣辣地疼。醒过神来睁开眼才发现这里并非全无光亮，地面上长着些发光的湿藓，隐隐照出一条路来。我挣扎着站起来，才听见一闻和冷喻在头顶喊我，看这地方颇为奇特，我便喊他们下来一起参观参观。他们在外面的树上套了两根绳子，我在下面用手机上的电筒给他们照着光，这才摸索着慢慢下来。
　　“你这一摔差点没把我心脏病吓出来。”一闻一下来就搂着我的肩感叹。
　　“没事，就是屁股疼。”其实我也心有余悸，但总不能在女孩儿面前认怂，接着我让他们把电筒的灯都灭了，周围湿藓幽幽的绿光才慢慢显出来。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会发光的植物，咱们这是进了爱丽丝的兔子洞还是阿凡达的外星领域了！”一闻蹲下来细细地看着这些神奇的小生物，它们的外观和平常见到的绿藓一般无二，一片细绒中间伸出细长的小杆，每个杆的顶端都撑着一个圆圆的绿色小球，我们看到的幽光便是这些小球发出的。
　　“前面要是有镜子，咱们可得把进出的人数点清了，哈哈哈哈….”开着玩笑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我在杂志上看到过发光的海藻，好像是在斐济，每年浮出海面一次，据说场面很是梦幻。” 一闻对非常规得到事物都很感兴趣。
　　“根据传说和记录，世界各地都先后发现过野生的发光植物， 2014年美国Bioglow人工培育出了世界上第一株发光植物，而我国是直到2018年才成功，而且都是通过了强制性基因重组得来，和自然界天然形成的并不一样。但是关于发光的原理，到底是真菌寄生还是植物体本身所含磷或其他物质和空气发生反应，到现在学界也未有定论。”冷喻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就像学生仰望着老师，心里只能暗暗感慨不愧是教授的女儿。
　　沿着这片发光的湿藓往里走，才看到尽头处仿佛另有光源，我们重新打开电筒小心地走着，洞内土壤含水量极高，洞口被我们三个一番折腾，已经弄得有些泥泞，刚才手忙脚乱没有细看四周，现在沿着电筒的光看过去，才注意到前面的路上已经有人走过的脚印，看起来是近期的事，莫非这里面有人？我和冷喻交换了一下眼神，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一闻大概是没有注意到，仍悠闲地往前走着：“这儿还挺有桃花源“初极狭，才通人”的感觉。”
　　没过一会我们便看见一个石门，门上刻满了和那块玉上极为相似的云纹，一对衔着门环的青铜兽首在这潮湿的环境中已经生出了铜绿，但门并不是紧闭的，有一扇半开着，刚才看见的光源就是从这开着的半扇门里透出来得。我仔细地听着这里除了我们三人以外的声音，没来得及拉住，一闻已经跨着大步子推门进去了。
　　“哇~图南，冷喻你们快进来！”一闻刚进去就兴奋地叫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里面竟在山体内部掏出来的一个偌大穹顶空间，半球形的内壁十分光滑，密密的布满了一闪一闪莹绿色的光，像极了漆黑夜空的星星。平地左右两边各有一棵树，树通体没有一片叶片，只剩下枝干，却仍通体发着冷冷的绿光。
　　“哈哈哈哈，果然是“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一闻已经完全沉浸在欣赏这难得一见的奇观中了。
　　“这个地方虽然水分土壤不缺，但没有阳光，如果关上石门，也不知道有没有氧气。也不知道这两棵树是死之后从外面移进来的，还是移进来之后死的。”环顾四周这暗无天日的环境，也不指望能养出什么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了。
　　想着我便慢慢向其中一棵靠近，发现光线自树干到树皮都在发着光，而且散发着一股植物特有的清香。我用手剥下一小块树皮，它的发光并没有因为与主体的分割而立马停止，整块树皮略有些沉，就像吸饱了水的海绵，湿哒哒的。我使劲把里面的水挤了出去，手里树皮的光便黯淡了下去，再吸上些水又亮了起来，我觉得甚是有趣，反复几次，树皮便像失去灵性一般，永久地掩藏起了身上的光。
　　冷喻对内壁上的‘繁星’更感兴趣，走近一看这些星星不发光时竟是淡黄色的小圆球，直径最大也只有一毫米左右，一团一团地聚在一起，附在这石壁上一闪一闪地发光，但这东西和外面湿藓上的又大不同，无根无须，并不像植物。
　　“这是什么？夜光石吗？”一闻总算是从新鲜感中抽离出来，这才跟到冷喻身边去。
　　冷喻捏起一颗小球，透着电筒的光看了看，“虫卵吧。”
　　“虫卵也会发光？”
　　“比如萤火虫，不止是成虫，幼虫和卵也都会在黑暗的环境中发光。”
　　除了这些之外，整个石室里空空荡荡，只剩圆心的地方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石台，我们三个围过去，本以为还能有些什么更新奇的发现，却发现石台上除了一个四方形的坑，再无其他。一闻围着石台捣鼓了许久，指望能发现什么机关，最后也是一无所获。
　　“时间快到了。”冷喻举着手机提醒到，“另外，这个地方我建议对村民保密。”
　　“我赞成，这里并没有他们想要的宝物。”
　　“他们知道了一定会来，来了这里说不定会破坏。”
　　我们三人统一好口径之后就准备回去和大志汇合，走出石室之前，我手里的光照到石门背面，上面竟刻着和双龙庙里雕刻一模一样的双龙戏珠图案，难道这里和山下的双龙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