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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H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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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弹穿破颅骨,停留在大脑里,只在额头上留下一个孔。
漆黑,空洞,渺小的孔。
它却足够带来死亡。
可,死亡又意味着什么呢?
一个句号。
一出悲剧。
或者,一场救赎。
※※ ※※ ※※
我看到自己躺在地毯上,像一条不幸搁浅在岸上的鱼。海潮匆匆退去,偶尔从天而降的雨露不足以挽留它的生命。从挣扎到放弃,不徐不疾,死亡来临了。冰凉,僵硬,腐臭,最终烂掉。
额头上,致命的孔隙中并没喷出白花花的脑浆,就连血液也只蜿蜒留下一线诡异的红丝。瞧,电影和游戏都是骗人的,爆头不像烟花迸溅,一点也不具美感。
我看着尸体,想到自己的姐姐,李雅。如果是李雅,一定会认为弟弟的尸体是一件失败的艺术品。李雅是疯婆子,善于利用天赋的疯婆。身为一名蜡像雕塑家,她却从来只以一种原型为模特——尸体。
假艺术之名,满足一己私欲。
她喜欢流连各种死亡现场,忠实的将生命终结的一瞬凝结成永恒。总是献宝似的掀开幕布,然后指着蜡雕成的支离破碎的人体,反复问我:“漂亮吗?Lily,我做得漂亮吗?”
我不知道她在问什么,是问做的蜡像?还是……那些与她有关但从不曾被警方破解的神秘命案?
哦,原谅我用这么残忍恶劣的心态怀疑自己的手足。李家人嘛,还有哪个不是变态的?
自嘲的笑了笑,然后愣住。
如果说,横在地上的尸体名唤李理,那么,站在这里看着尸体的我又是谁?
李理的灵魂吗?
转过身,走到镜子前,看到里面映出一个少年身影。
我认识这个少年。
他的名字还是我取的。
奥利弗。
我的养子,李理的养子。
我依然记得他举枪对准我的模样,一双握住枪柄的手在颤抖,不知是出于悲愤,抑或紧张。消音器把子弹发射的锐响压缩成低促的哑叫,簌的一声,结束李理荒唐的人生。
死的是李理,活的是奥利弗。
好了,回到之前的问题上,我到底是谁呢?
冲着镜子里的少年歪歪脖子,眯眯眼,少年也冲我歪歪脖子,眯眯眼。于是僵立,浑身血液逆流。
我抬手,低头,看到的不是李理的手。李理喜欢留长指甲,精心护理,涂了颜色,雕了花纹,他把自己的手指打扮得像水妖,伸出去,撩拨勾引别人的魂。可是现在我看到的是光秃秃的指尖,每一枚指甲都被剪得很彻底,几乎贴到肉里面去。
只有奥利弗会这么虐待自己。
我时常笑他自虐,我没有管教好他。可他理直气壮的说:“幸亏你没有管教,不然我真怕自己将来会长成你这种肮脏的人。”
就连一个小孩都能看出我的肮脏,我果然是不可救药的。
也许正因为听了奥利弗直言不讳的话,我才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没有能力养出一个正常的孩子。必须在奥利弗步上歧途前,把他送离我身边,否则,这个孩子终将被我毁掉。
圣洛克贵族军校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不会事先询问奥利弗的想法,因为我知道,就算问了,他也不会有任何异议。他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从来只懂得顺从——这次也不例外,乖乖的走上我所安排的路。
“就这样,我们再也不见。”
我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对他道别的,然后,关上房门……
可是为什么,我养的宠物狗最后却被学校教成了疯狗呢?
两年未见,原本应该正在学校接受正统教育的孩子,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一枪射中我的脑袋。这就是他在那所学校学会的伎俩么?枪法还不赖,就是双手握枪的姿势傻了点。
有一个词,从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谋杀。
一个十五岁学生,特意准备好枪,从一个城市回到另一个城市,瞄准他养父的脑袋。这一连串动作,不含任何意外的成分。
他是蓄意杀人。
奥利弗在开枪射杀我时,似乎开口说了什么。可惜,我来不及听清,脑袋便坏了。我想,或许我永远也无法得知那个孩子杀我的理由了。
因为我现在成了奥利弗,一个装错了灵魂的刚刚犯下伦理谋杀案的奥利弗。
好吧,暂且不管这个臭小子杀我的动机,当务之急是帮他善后。想想真是冤死,我被他杀掉,莫非还要代他顶替杀人的罪名?哦,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他不满十八岁,所以就算认罪了,也不会被判死刑?哼哼,我实在太清楚奥利弗长了怎样一张惹人犯罪的脸,与其让他在监狱里苟且偷生,只怕还不如一枪毙命来得仁慈呢!
那么该如何为现在的身体脱罪?在事情曝光后,对警察坦诚,我不是奥利弗,我是李理?
没有人会相信的。
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荒谬。
李理的尸体,正在地毯上逐渐冷去。尸体的眼睛闭不紧,死不瞑目。任何一个人,看到这样一张算不上安详的死颜,一定都会揣测,他还留了什么怨念在这世上吧?
不不,已经无须揣测了。我全知道,因为我曾是李理。是的,所以有些事情,伪造起来也易如反掌。
我熟悉地上这具尸体,熟悉他生前的内心世界,熟悉他身边的所有人事。当下,我要做的,只是擦干净手枪,拿李理的手重新在上面按指纹,摆出合理的自杀姿势,然后,写一封遗书。
我甚至不用刻意模仿笔迹,或挖空心思去捏造轻生理由。世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自己——
李理这条可怜虫,有太多失败之处足以压垮他活下去的意念了。
我并没有刻意去其他房间抹掉奥利弗留下的痕迹,他毕竟曾经与我住在这座屋里。整整三年的朝夕相处,如果警方连一点关于奥利弗的痕迹都寻找不到,那才叫欲盖弥彰。
诚然,不从命案现场下手,就无法彻底洗清奥利弗的嫌疑。可是在这个法制社会呀,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呢。
为奥利弗脱罪,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是重新制造死亡现场,二是编排不在场证明,三是伪造线索混淆视听。
感谢李雅曾教我学会如何愚弄人类。
以假乱真。
感官可以被误导,思维亦然。
李理的一生已经结束了,但是,我的人生现在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