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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 ...

  •   陈景缩在角落里,听见一阵锁链声,才动了动身子,扭过头来看,却发觉并不是来送饭。他很诧异,毕竟从被抓进来到现在,他好像是被遗忘了一般地晾在这儿。

      “出来,有大人要提审你。”

      陈景“哦”了一声,慢慢地从草堆里爬起来,心碰碰直跳。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很害怕,却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几日他身上仿佛承了千斤的担子,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如今,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这些日子陈景想了许多,却也觉得明晰了。纵然他确实对所作所为少了认知,但如今看来也知晓罪孽不浅。他不过是个刚刚九岁的孩子,就算朝廷判案也理当从轻发落,甚至若不是周轶下了口谕要捉他,他连这几日的牢房都不用蹲。可陈景自己又如何原谅得了自己,说到底,还是他自己起了投机取巧的心思,才犯下罪过。

      如今,他对见到周轶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他一介罪民,拿什么脸面去见天子。或许曾经的陈景在心里还念着周轶能当他做儿子,给他留些情面,可现在,他自己都觉得不能了。

      陈景的手脚上都没有带桎梏,也没有穿囚服,可他跟着狱吏一路走,却还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不敢想若是一会儿被当众审问该是怎样一番场景。

      可狱吏却没能像陈景想的一样,他将陈景带入了牢中一个四面夯土的房间里。陈景打量一番,看着三面墙上桌上放着的刑具,吓得腿都有些软。

      戒律房。这是……连审他的机会都不给吗?陈景咬着下唇,心情有些悲壮。

      狱吏将陈景请着趴了一个“大”字形的刑凳上,用皮革固定了手脚和腰部,便退了出去。一阵关门声过后,只留了下陈景一个人。

      即便是白天,房间里依旧点着灯。墙上一个小小窗洞露出的天光并不足以掩盖住室内的昏黄。

      陈景正对着一个立起来的刑架。他盯着那架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发觉了异样——戒律房本应染尽鲜血的地方,此时却看不见阴森之气,也闻不到一丝一毫的血腥味。正当他纳闷,身后的房门又再次被推开。

      一阵脚步声慢条斯理地钻入陈景的耳朵,却让陈景整个人僵在了刑凳上。

      这个脚步声他怎么能不记得。陈景的头并没有被固定住,可是他却没有丝毫的勇气回过头去看。

      打上次见到他到现在,已经足足两月了。陈景想着,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期望着人能和他说一句话。

      叮铃哐啷地一阵金属声,好像是在摆弄刑具。陈景的眼神暗淡了些。他开始想若是人要罚他,要给他用刑,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抱歉让您失望了,这条命是您给的,您若是想取都可以……陈景死死地闭上眼睛,把眼泪从眼眶里挤了出来,破罐子破摔地等着疼痛地到来。

      身后没有了动静,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就在陈景开始怀疑人到底还在不在的时候,便觉得身后突然炸裂般地疼了起来。

      “啪——”

      一声脆响打破了戒律房的死寂。

      陈景没有丝毫准备地大叫了一声,猛地把眼睛睁开瞪到了最大,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只是这泪并不是因为疼而流出来的。

      戒尺?

      纵然陈景从没有挨过这般重,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打在自己身上的就是戒尺——和这戒律堂毫无相关、格格不入的东西。

      陈景再也忍不住泪水,他扭过头,看着身后几乎夜夜都出现在他梦里的周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周轶并没有停手,他仿佛听不见儿子的哭声一般,带着些发泄的心思,用十成十的力道隔着裤子打在陈景身后两团肉上。纵然没有习过武,成年人用起劲来的力道也非比寻常。他一口气打了陈景十下,才停下手,将陈景的外裤亵裤一并扯到膝盖,看了看伤势。

      仅仅十下,陈景身后便已红肿起来,重的地方泛了些青。

      陈景嚎啕大哭。十下戒尺挨得他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哭,是疼,还是悔,又或者是周轶的戒尺告诉他的理——周轶还认他,他挨的是周轶的家法。

      “阿耶——呜——”陈景被泪遮了视线,看不清周轶的脸色。

      “依国律,詈祖父母父母者绞。你目无尊长,口出狂言,朕当如何罚你?”周轶听见陈景叫他,这才开口。

      陈景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原本已经做好了不能再与周轶与父子相称的准备,听闻此言,却是将这几日所有的心思都抛在了脑后,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憋红了脸,“儿……惭愧……”

      “无故自伤身体至疾残者,依律杖四十,朕又当如何罚你?”周轶本也不指望陈景说出个所以然来。他挽了衣袖,戒尺执在手里,狠狠地责了下去。

      陈景死死地咬紧牙关,呻吟声还是从嘴里溜了出来,“呜呜”地哽咽起来。

      “科举假冒籍贯者,黜革并发配充军,朕又当如何罚你?”周轶再狠责一记。

      陈景惨叫一声,听着人训,羞得无地自容。他觉得周轶哪怕打死他都不为过,又怎知道该如何回应周轶。陈景埋着脑袋,除了小声地痛哭以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周轶也不等陈景再说些什么,手中的戒尺一下一下地不停歇地打在人臀峰之上。他气,气极了。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能控制住情绪,可见了陈景依旧气不打一处来,积攒了几个月的火气一并迸发,直冲脑门。

      疼痛慢无休止,到底打了多少下,是几十下还是上百下,陈景早已数不清。他由小声哭泣到终究忍不住放声大哭,也阻拦不了下一戒尺打在自己已经快疼到骨子里的两团肉。他开始想挣扎,可是绑着自己的皮革由怎么能轻易被挣脱。

      “阿耶——我错了,呜哇,错了——”陈景大叫着,指尖紧紧抓着木板,哭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错了?朕看你觉得自己对得很。”周轶停下手,喘着粗气,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他自己也不知打了多少下,看着刑凳上儿子身后早已一片斑驳,却仍压不住怒火。

      “给朕跑到外头淋雨发烧,若不是朕派人一路跟着你,把你交给吴和一家,你是打算就这么死在荒郊野外去?”周轶说着,气得停下的手又扬了起来,往人身后打。

      陈景刚得了些空隙休息,喘了口气,转眼板子又往自己身上打,疼得蹬腿,原本变小的哭喊又大了起来,却也明白了些什么。

      阿耶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他,从来都没有。他这才知道周轶一直派人在暗中护着他,他在外面,在那个村子里懂得的一切,都是阿耶的教育。

      “对不起……”这句话在周轶的怒意之下显得苍白无力,却是陈景所有感情的总结。

      周轶拿着戒尺的手心浸得都是汗,他停下手,从怀里取了块帕子擦了手,又揩了揩戒尺,才重新将这足有半寸厚的戒尺重新抵在了陈景身后。

      “你是对不起朕,你就是去认一个穿短打的白衣当爹都不认朕。”

      周轶说着,觉得心寒得生疼。他咬着牙,提了戒尺重新又往人身后打,却不似方才那么急躁,没打一下,便骂一句。

      “你让朕怎么待你才好?”

      “你就这么抵触朕?”

      “为何?因为朕八年没有寻你?”

      “朕这一年做得还不够吗?”

      “你到底想朕怎么样?”

      “非要气死朕你才满意是不是?”

      ……

      陈景狠劲摇着头,嘴里一直哭喊着,“不是的……不是的……不是……”

      不是这样的。或许他曾经有过埋怨周轶没有寻他的心思,但在认识到血缘亲情到底为何物之后,在见了周轩给他的信之后,早就没有了任何埋怨的底气了。周轶为他做了那么多,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周轶。

      不是周轶不配当他的父亲,是他不配当周轶的儿子。

      可是他百口莫辩。他很想说他是为了见人才回去冒籍科考,可是这平白的一句话,又怎么反驳周轶对他的感情。

      身后已经疼得发麻,好似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他从来没有挨过周轶这么重的责打,却也是他第一次连挣扎求饶的勇气都没有。他的脸贴在木凳上,额间的汗液混着眼泪数数滴在凳面上,背后的衣衫也早已被汗浸了个透。

      身后的责打好似没有尽头,他想咬紧嘴唇,却又想起周轶说的“无故自伤身体至疾残者,依律杖四十”,终究还是忍住了。

      周轶停下手,戒尺早已被陈景身后的血染得鲜红。儿子从臀峰至腿股根上没有一块好肉,让他再也下不去手。

      “罢了。”周轶叹了口气,将戒尺放在了一旁的案上,嘱咐道,“户籍之事就算是朕命你去的,只是你办事欠了思考才被捉来,一会儿的供词呈上来只管将手印按了就是。”

      他解开捆着儿子的皮革条,下一刻便被陈景紧紧地抱住。

      陈景本已经被抽干了周身所有的力气。可当周轶将皮革解开的时候,他又不知道哪里来了劲儿,也不管身后叫嚣地疼,直接从刑凳扑到了地上,抱住了周轶的腿。

      “孩儿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孩儿没有那么想,孩儿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您,又不想等七年,所以才动了心思……”陈景死死地抱着周轶,任凭人弯下腰想拨开他也不松手,“阿耶……阿耶……您是孩儿的生父,孩儿真的没有、没有…您原谅孩儿吧……您要是还生气,就接着打……孩儿还受得住,求您,求您原谅我,我想待在您身边,孩儿想待在您身边……孩儿这些日子一直都想……”

      周轶仰起头长叹一声,弯下腰想拽掉陈景的手,却怎么拉也拉不开。最后索性脱了外袍将人一裹猛地一把拎起来抱到怀里。

      陈景怀里一空,心也随之空了一拍,等他落入周轶怀里,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一把环住周轶的脖子,再一次死死抱住。

      他不想撒手了,他也不想离开周轶了。哪怕周轶讨厌他了,不喜欢他了,他也再也不要离开了。

      “阿耶——相信孩儿,孩儿没有……”

      陈景哭的一抽一抽的,看的周轶心疼。周轶原本也是想让陈景吃点苦头,却不想再让儿子陷入恐惧之中,谁知在怒意之下说出的话,终究是让儿子变得担惊受怕了。他抚着陈景的后背,轻轻哄着,“朕信你,没事了,没事了。”

      陈景却依旧狠劲的抱着周轶,小脑袋抵着组的胸膛,才觉得安稳了些,哭道,“对不起,不是您不配做父亲,是孩儿不配做您孩子——”

      周轶闻言蹙眉,板起脸来训道,“胡说什么,父子一场乃是缘分,哪儿有配与不配一说。朕带你回宫,好吗?”

      “……好。”陈景糯糯地点点头,又扬起小脑袋看了看周轶,小心翼翼地开口,“阿耶,孩儿疼——”

      “是朕打得重了,等回宫传御医给你看看伤。”周轶心疼得抬起有些酸痛的胳膊揉了揉儿子被汗水浸湿的发,用左手抱着陈景出了戒律室,却是忘了还有供词一事,直接吩咐大牢之外候着的内侍去传了御医,带着陈景径直回宫。

      等到拟好了供词的官员出来,却发现人已经走远了。不过,证词有与没有如今看似也没有什么分别了,就好像这戒律室里,第一次传出了不是悲愤与惨烈的喊叫声一样。官员叹了口气,在院中看了看午后的阳光,觉得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将纸收好,扬着嘴角又去忙起了别的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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