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为师，帝为父》潜有生

56、第五十六章

　　陈景原本只是想在京城外面晃荡一圈就回来，可沐暑还是塞了些银子给他。陈景走着走，就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城门口。看着城门里熟悉的朱雀街，陈景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咱们来得真巧，今年州县试报名搞好开始，礼部在发放亲供单，再不去要排长队了。”

　　“京城官家子弟多，所以童试较其他知县最为好考。”

　　两个青年小跑地议论着，进了京城。

　　陈景闻言却很是惊讶，他记得祈水县的县试是在十一月中旬，却不想京城这般早就开始了。虽然填写了亲供单上交礼部后还要核对审核，但是从报名到开考也不会超过两个月，也就是说，京城的县试竟比祈水县早了一个月。

　　陈景倒是没有参加过童试。他才学了半年的知识，便在祈水县出了些小名，正直科举之年，县令便破格提拔了陈景为秀才，直接参与乡试。故而陈景虽还在守丧之期，也还是很想看看这童试是什么模样。

　　时隔两个月，陈景终究又一次踏进了京城，可是他终究没有脸面以“陈景”的身份进去，而是拿了一块帕子遮在了脸上。

　　京城街道上的人确实比平日里多出了许多。陈景一路跟着那两个青年走，看着他们从礼部门口取了亲供单坐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竟有些羡慕不已。他悄悄地凑到近前，去看那亲供单上都有些什么东西。

　　“其他都好说，要秀才保举，随便拉两个给点钱就好，就是这户籍，我们怎么办？”其中一个小声地说，“他必须本籍人才可以报名啊。就算是流民入户，也需要在京城先住上七年才行。”

　　“放心吧，我都有准备。”另外一个人拍了拍同伴的肩膀，“我一叔叔过两日就在京城待满了七年了，他这两天刚好上报户口，把你我添进去就成了。”

　　陈景听得很是震惊，他原本想倒时改了名字重新再京城考就好了，却不曾想到童试必须在本籍考试。他不知道周轶有没有变更过他的户籍，但若是只凭他上京赶考至今还不足一年的时间，是没有办法把户籍迁到京城来的，而回本县也不可能让他用同一个户籍再重新考一遍。

　　陈景等不了七年，甚至若不是替爹娘守孝期间不允许应试的，他连三年都不愿等，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拿一份亲供单。

　　这可如何是好？陈景有些着急。

　　“这不犯法吗？”

　　“没事儿，我表哥就是这么考的，人家现在都当上举人了，大家都这么干，你户籍一旦注册在案了，礼部核查是查不出来的。”

　　“那……好吧。”

　　两个青年又小声交谈几句，站起身要走。陈景不知怎么，立刻拉住了两个人。两人这才发现身子后面还有个蒙了面的小家伙，惊得两个人瞪大了眼睛。

　　“你这小子，你听见什么了。”带头的那人指着陈景道。

　　“都听见了。”陈景实话实说。

　　“嘶——我告诉你，你不许把事情抖出去，听见没？”青年虽是想钻户籍的漏洞，却不愿意伤害一个半大的孩子，“你赶紧回家去，你什么都没听见。”

　　“你……真的可以弄到京城户籍？”陈景却拉着人不松手。

　　“你要干嘛？”青年很是诧异。

　　“不会违法吗？”陈景接着问。

　　“这是小事情，真的，你说出去也没人愿意搭理的。”青年以为陈景想要挟，连忙否认。

　　“……我没有爹娘，我想有个户籍，我也想参加科考。”陈景犹豫了片刻，眼巴巴地看着两个青年说道，“你们弄户籍，带上我一个。”

　　“啊，原来没有爹娘。”青年有些同情陈景，却还是觉得为难，“你年纪这么小，又不可能马上科考，你在京城住上七年，户籍不就有了吗？”

　　“我……我等不了七年。”陈景说着，把头底下，声音有些哽咽，“我想科考，如果你真的有办法，能不能帮帮我？我想见一个人，可是他不愿意见我，我想了很久，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让我见到他，或者说是让他必须见到我，所以，求你。”

　　他想见周轶，可是他没有勇气和颜面再去皇城前一试。他害怕周轶再次赶他走，他害怕他连周轶见都见不到……

　　青年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咬了咬牙，“好，但是你的户籍虽在这儿，我们没闲钱养你啊。”

　　“没事，谢谢你。”

　　领头的青年带着陈景和另一人拐了两道弯，才和那个所谓的“叔叔”碰上面。叔叔将三个人细细打量了一番，“怎么多了一个小孩儿啊？”

　　“这是我弟弟，把他带上吧。”

　　“三个人有点多了。”叔叔摇了摇头，有些不愿意，“这事儿本就不多见，你也是凑巧才撞上你叔我入户，多了一个两个都还好，多仨……”

　　陈景本来又有些打退堂鼓，毕竟他也从两个人的口吻里听出来这事儿并不光彩，可是，一个“凑巧赶上”又激起了陈景的小心思。他扬起头说了一句“我可以给钱”便从怀里把沐暑给他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够不够？”

　　几人说到底也都是普通人家，陈景拿出的钱并不是小数目。那叔叔看见，一把把银子抢到自己手里来，“成交。”

　　在户部办理手续花了近一个时辰。那官员审视蹙眉的模样让陈景心里十分地不好过，紧张地手心全都是汗，可好在最后还是通过了，陈景也由此得了一个新名，王垣。

　　自打陈景与两个青年搭上话，躲在一旁的沐云沐雨便觉得不对劲，一路停下来更是心惊胆战，谁又能想到小主子为了重新科考竟然可以触碰国律底线。沐云见到陈景真的进了户部，马不停蹄地进宫将事情告知了周轶。

　　周轶整整沉默了一刻钟，也难以压抑心中的怒火。他如今彻底想不明白了，陈景宁可违了国律改户籍，认别人当爹，都不肯回宫来再试一次，到底是为什么。

　　周轶紧紧蹙着眉头，握着笔杆的指尖用力到发白。他猛地睁开眼睛，开口，却是冲着内侍冷言说道，“告诉刑部，直接将这四个人拿下关押。户部办事如此荒唐，也一并让大理寺查办了，该罚罚该换换。”

　　“四个？”内侍听到关键，“小殿下年纪尚小……”

　　“朕说话也不顶用了？”周轶没有心情听内侍为陈景求情，他打断了内侍，语速极慢，却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内侍心里。

　　“是。”

　　陈景自出了户部便径直回了一览别院。沐暑给他开了门，却还没等陈景踏进宅子，远处的衙役便追到了近前。

　　陈景一见，心便慌了。

　　“刑部办案，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为首的一人亮出腰牌，便要拉着陈景走。沐暑连忙上前将人拦下。

　　“什么事？”沐暑问。

　　“陈景涉嫌伪造户籍，陛下口谕将其捉拿归案，烦请……让步。”

　　沐暑的身子僵了僵。他将视线移到陈景身上，疑惑地看着陈景的脸色，却发现陈景的脸色极为难看。

　　陈景仿佛五雷轰顶。他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个人明明说这都是小事情，怎么竟然能这么快就被发现……更重要的是，竟然传到了周轶的耳朵里！

　　皇上口谕将其捉拿归案……皇上口谕……皇上……

　　陈景脸色苍白，唇也失去了颜色，近乎忘了怎么呼吸。直到他被衙役拉着一路从偏门而入，直奔刑部大牢，都没有缓过劲来。

　　阿耶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不是说没有人会在意吗？陈景被有些粗鲁地推进牢里，跌倒在枯草之上，脑海中却还是一个念头——阿耶把他抓进牢里了，他犯罪了。

　　怎么办？怎么办？陈景急得鼻头一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如今身在大牢的他，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了。

　　阿耶一定彻彻底底地讨厌他了。

　　陈景将自己缩起来，悲痛欲绝。他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了，周轶不会原谅他这个罪人了，再也不会了。

　　陈景恨死自己。他怎么就被鬼迷了心窍，怎么就会为了贪恋能够早日见到周轶而去做见不得光的事，那个人又为什么会骗他说这个事情不违法！

　　可是世间唯有“悔”字无法可解，错了就是错了，没有回旋的余地。

　　陈景无声地大哭起来。为什么这几个月会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三四个月前的他有爹娘，又阿耶，行得正坐得端，可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他曾经拿着天底下最好得一副牌，却最后输得倾家荡产。

　　沐云直到周轶的气焰灭了些，才开口道，“小主子是想重新靠科考站回您面前……”

　　“这都不是借口。”周轶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用胳膊抵着额头。他的头好像要被气炸了一般胀得生疼，却拿陈景一点办法也没有。

　　面前桌案上放着陈景重新登记的户籍，父亲那一栏写着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周轶心情依旧烦乱，他站起身狠狠地将纸揉作一团砸了出去。纸张本就轻，周轶力道也不算大，纸团砸在地上也没发出什么声响。周轶很不解气，他又顺手拿起旁边的杯盏要往地上砸，却又突然泄了气似的跌坐回椅子上。

　　“他是不是就是瞧不上朕？”周轶长长的吁了口气，又压了压胸腔中的火气。他几个时辰前还在想着该如何哄着儿子回来，现在却是连着发了几个时辰的脾气。

　　“怎么会呢……”内侍连忙应。

　　“朕乏了，摆驾回安阳殿吧。”

　　接连几天，朝中上下大大小小的过错都被周轶骂了个遍。大臣们暗暗叫苦，却不知皇上为何会这样生气。

　　陈景在牢里发了好几日的呆，直到连轻生的念头都不自觉地跑进了脑海，才猛地回过神来，后怕起来。牢里每日的吃食便是稀粥配两样咸菜，虽不可口，却也还新鲜。陈景吃过饭，恢复了些理智，才问狱吏要了纸笔，给田先生写了一封致歉信。

　　陈景的信中感谢了先生两个月的收留，也表达了自己因一时冲动犯下过错的悔意和玷污先生的歉意。周轶读过，瞧陈景写得真挚，才将心头的火气真正地灭掉。他晾了陈景几日，也是在晾自己几日。盛怒之下的人容易丧失理智，这一点他还是很清楚。

　　他将刑部呈上来的折子细细地读了一遍。除了陈景之外的三人都已招供，内容一致，与沐云所言也基本吻合，周轶这才决定去刑部大牢里见一见陈景——毕竟早在一开始，他便嘱咐过要亲自审问陈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