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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唐阿炮 ...


  •   在陆淼时不时瞥来的目光里,孙乐眠坐立不安的吃了饭,味同嚼蜡,吃完饭后未等唐阿宝来收拾便自发自觉的收了碗筷,风一样的离开了。

      孙乐眠离开后,陆淼这才慢慢打量起四周。

      方才醒来已经大致看过,此处乃是一间竹屋,屋内摆设简陋得很,一张竹桌、竹床,竹桌后三步是靠墙放的梳妆台,应当是唐阿兰的屋子。

      陆淼缓步走过去,捻起一盒胭脂,在底部发现了一朵桃花样的印记。这是长安城内有名的脂粉商艳春阁的标志。看得出唐阿兰姐弟二人虽然拮据,但是该精致的地方还是一点都不含糊。忽然,他的目光落到梳妆台上的一张银色面具上,那半面银色面具有的地方已经磨损,银色质地削弱,却透出沉着古朴之意。

      看面具大小,不像是女子用的。

      陆淼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习惯性的想摇头,却发现头动不了,“……啧。”

      房内没什么可看的,陆淼踏出房门,一时间,竹林的幽深静谧将他完全包裹。

      深秋傍晚的竹林起了雾,乳白色的雾气细密缠绵的蔓来,转眼,陆淼的整个下半身都被埋了雾中,手指触到冰凉的雾气,一阵瑟缩。

      这绝不是正常的雾。

      “你怎么出来了?”不等陆淼思考完,孙乐眠的声音便传入耳畔。陆淼揉了揉耳朵,回身看着她一路小跑过来,“这雾是唐家堡内堡放的,为了防止入侵,在雾里呆久了会产生幻觉的。”

      陆淼盯着她的眼睛,忽然道:“那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幻觉?”

      孙乐眠一时语塞,嗫嚅着:“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啊……”

      “这样吧,你亲我一下,我就知道是不是幻觉了。”陆淼勾起一抹如面具般雕刻上去的微笑,眸色幽深。他不笑的时候,眼睛如同最深最冷的冰渊,一旦笑起来,冰渊表层消融,又变成了一抔柔情的水,一经对视,便难以拒绝他提出的任何要求。

      孙乐眠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一下秒,心一横,闭上眼,垫脚把头凑了过去,殊不知陆淼脸上的笑意在她闭眼的瞬间褪去。

      “呃——”陡然被扼住脖子的“孙乐眠”瞪大眼,瞳孔深处印出陆淼的影子,又是惊骇又是恶毒,“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陆淼轻哂:“不了解你的敌人是个怎样的人就敢冒充,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此时竟然还有心情自嘲一番:若是真人来了非得给自己一针“断子绝孙”,哪会这么乖乖的把自己送货上门?

      “咔嚓”一声,陆淼没等那人再言语,拧断了她的脖子。

      雾气渐浓,能见度越来越低,没过多久便把陆淼整个人缠裹起来,地上的尸体不知何时消失了,眼睛所不能及的地方,却传来声嘶力竭的呐喊,那声音隔得有些距离,可成千上万的呐喊汇聚在一起,不论从何处来,都像在耳边直接炸开,陆淼捂着脑袋单膝跪地,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忽然间,地下钻出一只只白骨森森的手,拽住陆淼的脚踝、衣摆、以及撑地的手掌,势要带着他一同下地狱。

      “你生而不详,就是给我们带来灾祸的害人精!”

      “看什么看你个不该出生的孽种,再看信不信我把眼珠给你挖出来!”

      女人恶毒的声音在万鬼恸哭之中异常明晰,陆淼喘着粗气,伸手朝后狠狠一掼——

      方才感觉到那女人就在身后,可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

      先是视觉、再是听觉,现在是触觉。

      他的五感正在逐一消失。

      倏地,陆淼闻见血腥味,他一愣,先前不能活动的脖子却好像突然被治好了,他抬头“看见”了那一幕——

      八九岁的少年手执弯刀,冷静而残酷的执行着大师兄颁布的一个个指令,那些或有罪、或无辜的人惨死他手下,死之前发出凄厉的惊叫,每当这时,师兄就会皱着眉告诉他:“手法还不够快,需得一击致命,让他连叫声都发不出来,比如……这样。”

      雪白弯刀如残月,一闪而逝。

      门窗上溅上泼墨似的血迹,头颅咕噜噜的滚到陆淼脚边,瞪大的双目怨恨的盯着他,忽然场景一变,变成白骨枯的万人冢,那颗头的皮肉褪去,头颅上两个空洞黑漆漆的,缠裹着无尽的黑气与怨怼,哪怕身死,也要化作厉鬼来讨债!

      陆淼身处雾气中心,蓦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宛如猛兽般的咆哮——

      唐家堡内堡某处山巅,站着一排蒙面的唐门弟子,唐阿兰姐弟亦在此列。

      陆淼的怒吼传来时,孙乐眠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为首的唐门弟子转过头,冰冷的目光将孙乐眠钉在原地,“你若再上前一步,一会儿他将见到的便是你的尸体。”

      这是第一次感受到如影随形的杀气,孙乐眠惊骇得连牙齿都在打颤。

      这些人并没有限制她的行动,或许在这群唐门弟子看来,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具威胁,他们一心想要抓捕的,只有陆淼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她仿佛在问,又仿佛没有,只是自言自语而已,然而接触到她的目光,唐阿兰极为不自在的转过脸去,咬住下嘴唇。

      “曾经做的善事,都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回馈”现在想起这句话,简直就像是个笑话,孙乐眠嘲讽的回忆着这一路走来发生的事情,自己真诚以待天下人,天下人可曾分片缕善意给她?

      医者治病救人,可若是人心里出了毛病,又该怎么医治呢?

      她像个疯癫的人一般时而轻笑时而不语,瞳孔中的光彩尽失。

      “对不起。”唐阿兰说着,眼中垂泪。唐阿宝幼时一场高烧差点把人烧没了,勉强救回来却落了顽疾,再也无法开口说话,此时见阿姊泪眼婆娑的模样,心有不忍,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叫你那哑巴弟弟闭嘴。”为首的唐门冷声道,目不转睛的盯着大雾竹林里,那个渺小得仿佛蚂蚁一般的身影,“既然选择告密,又哪来那么多于心不忍和道义坚守,与你那哥哥一样,成为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不好吗?”

      唐阿兰浑身颤抖,下嘴唇被咬出血印,不发一言。

      那唐门冷笑一声,“可没想到的是,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有朝一日居然有了感情,还为了感情叛出唐门,窃取我唐门机密,当真可笑!”

      “阿炮哥不是的!”这一次,唐阿兰终究没有忍住,怒喊出声,声音喑哑,还破了音,“他从来不是什么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他……”

      说到一半,唐阿兰突然打住,意识到再说下去,或许连弟弟和自己都无法脱身了。

      为首的唐门却突然回身,迅速走到唐阿兰面前,掐着她的脖子把她带离地面,“说下去。”

      唐阿兰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

      那唐门弟子双目微眯,杀气升腾,掐着唐阿兰的手臂青筋暴起,便在此时,一直喃喃自语宛如精神失常的孙乐眠却忽然暴起,拦腰抱住那唐门的腰,口中现出一根尖细短的银针,毫不犹豫的往他腰间扎去!

      此番举措不过顺势而为,恰好众人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恰好那唐门与她距离很近,天时地利人和,孙乐眠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这般英勇无畏。

      在被带来此处的路上,孙乐眠借口吃东西,便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块馒头佯装啃馒头——正是陆淼那日在客栈给她的馒头,上面还插着验毒的银针。

      银针是一般的银针,然而孙乐眠刺中的穴位却不是一般的穴位。

      俗称,命门穴。

      本来这穴位以正当的手法刺入可以治疗腰痛、精力减退、疲劳感、头晕耳鸣等等,最主要的一点却是改善、平衡和恢复某功能,致使夫妻房事和谐。

      可若是胡乱扎一通,那下半辈子的幸福可就一命呜呼了。

      孙乐眠这一针下去,可谓“断子绝孙针”。

      那唐门立马就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羞愤难当,当即放开唐阿兰,反手斜劈在孙乐眠肩头,将人劈得双膝着地,随后扭身一踹,将她踢飞数米远,身后再有一步便是悬崖。

      孙乐眠感觉到气血翻涌,立马点穴封住了那股震荡的气血,还不待平息,那为首的唐门弟子疾步走来,正要抬腿一踢——

      时间像是被人按了一秒暂停,那唐门抬腿后浑身一个激灵,随即直挺挺的往一侧倒去。

      孙乐眠皱眉往前看去,只见一个浑身包裹在黑色风衣里的唐门弟子正静静的注视着她,那双熟悉的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瞳中深不见底。

      唐阿兰姐弟无措的站在倒了一片的唐门弟子中,泪眼婆娑的望着他,嘴唇颤抖着:“哥……阿炮哥。”

      孙乐眠喘了口气,认出这人就是唐门密室里所见之人。且那日飞云客栈里,客栈老板的一声“小阿炮”,孙乐眠未放在心上,没想到竟真的是唐阿兰姐弟失散多年的哥哥。

      “帮我同他、道个谢。”那声音仿佛多年不曾言语,再开口时竟是说不出的暗沉沙哑,糅杂着砂砾和碎石,生生磨出血腥气。

      可萦绕在唐阿炮身上的,只有尸气。

      孙乐眠用了两秒反应过来,唐阿炮口中的“他”,指的是陆淼。

      前两日在唐门密室里陆淼与五毒的对话逐渐在耳畔回响。

      成型的蛊虫怕冷怕火,陆淼那变戏法一般的火球虽说只是昙花一现,可灼热的温度是实打实的,因此唐阿炮体内的尸蛊被暂时压制,因而取回了自己的意识?

      可是……唐阿炮身上的尸气又该如何解释?

      还是说,其实陆淼收集到的情报不准,当年五毒并未在唐阿炮尚且活着时种下尸蛊,而是在他死后种下的?可这样一来,如今眼前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究竟是谁,又或者,只是唐阿炮的一缕残念?

      唐阿炮并没有给她思考的空间,眼神放空,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去救他,我会劝泠儿不再追杀你们。”

      心念辗转,孙乐眠脱口道:“你们背后的人是谁?”

      唐阿炮摇摇头,逐字逐句说得很慢,“泠儿是他安插到五毒的间子,我并未同他直接见过面。”

      “这三年……你有这三年来的所有记忆吗?”孙乐眠依旧想搞清楚唐阿炮目前是个什么状态,没办法,职业病,遇见疑难杂症,总想刨根究底。

      “有的有,有的没有,很乱。”

      “那你这样,算死了,还是算活着?”

      唐阿炮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唐阿兰姐弟身上,僵硬得如同尸体的面部表情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温情的笑容,“应该不算活着了。”

      孙乐眠呼吸一窒,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他把你变成这样,你还要去找他?”

      唐阿炮:“他是我……心之所归。”

      说完,唐阿炮抬腿走向唐阿兰,路过之时手抬了抬,终究没有像往日一般抹掉她脸上的泪痕,“对不起,哥哥要走了。”

      唐阿兰想去拉住唐阿炮的衣服,唐阿炮一个闪身,已经走远,“相聚离合都有时候,后会无期。”

      唐阿兰追逐着他的背影,垂泪不已。追得累了、疲了,只能在地上匍匐,身边唯有话都不会说的弟弟攥着她的手。深秋夜冷,无星无月,那点温暖根本填不上三年来的思念之冷,和少女时期的孺慕之情,曾经多少次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只有寂寥的月色陪伴。

      她就这么呆呆的望着唐阿炮的背影被鬼影幢幢的竹林吞噬。

      再无相见之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唐阿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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