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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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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昨天晚上。
二月初的B市冷得怕人,已经夜里十一点钟,敢于在这个时间出行的人实在没有几个。尤其眼下窗外刚刚落过一场鹅毛大雪,街上根本连车流也稀稀拉拉。可是把目光转向室内,又全然是另一番星光璀璨,觥筹交错的景象。
在暖气的恩典下,男女明星依旧可以做他们的华服丽人。桌上的刺身盘里,三文鱼底下垫着的碎冰甚至都微微有些融化。居主位的是开春要上的新戏的资方,正在大谈星座运势,八卦风水一类的玄学话题,还有一群人端着崇拜的脸给他捧臭脚。唯一不给他面子的是坐在次位的新锐导演靳留七,听说这位一向是个不食人间烟火油盐不进的性子,新锐新锐,就是要新,而且要锐。靳留七今年二十来岁,已经有一个三金傍身,够新够锐,没人敢说他的不是。
姜之涯忝居捧臭脚之列,目光非常虔诚,资方还因此多看了他两眼。这一看,目光就好半天没有挪开,话头也停了,以至于一桌的人都多看了他两眼。就连自斟自饮把自己搞得有点上头的靳留七都朦朦胧胧地望了过来。
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尴尬。
其实这一桌的人也只能承认,姜之涯很有吸睛的本钱,一米八七的个子,气质温和,以偶像身份出道的时候就有人夸他是个玉人似的长相。哪怕这两年好像没出什么作品,仅仅在鲜肉界积累了资历,也还是拥有大批女友粉,经常能在娱乐新闻的边角出现。但是,要说把一个见惯形色男女的资方看呆到这种地步,好像还是有点过了。
很久没被人这么盯过的姜之涯恍惚地想:老天,好可怕的一个男的,他不会是想潜我吧。
资方好像也察觉到自己行为有些不大对劲,对桌上的人都笑了笑,然后跟姜之涯说:“是小姜老师,对吧?”
姜之涯还没拿捏准自己究竟该造一个暧昧风流的人设,还是一个贞洁刚烈的人设,本能机械化地点着头说对。
资方说:“小姜老师不要误会,我呢,粗略通一点相学,我是看见你印堂之间,隐隐有一股黑气呀!你这一年是不是走背运?”
敢情不是要潜他。
……这话说的。
姜之涯的脑内剧场立刻断电。且不说他脸盘上有没有什么黑气,他觉得资方这句话里就飘摇着一股黑气。姜之涯非常有理由怀疑资方能活到这么大是不是就是因为家里有钱。就别说“误会”这俩字讲得有多烦人了,这一年可才刚刚开头呢!
不过姜之涯也只能继续点头。除了他不能当着一桌子人驳资方的面子,还因为他今年走背运,这是肯定的。
他可已经不止走了这一年的背运了。
先是今天,凛凛的寒冬,大年初二的晚上,姜之涯还在酒桌上跟人推杯换盏。他前年过年没回上家,去年过年没回上家,今年阳历年刚过去半个月,老父亲没能熬过这个严冬,在家里溘然长逝,他从剧组请假,从公司请假,各方面赔了好多的笑脸和眼泪,才好歹回到家去。就为这事儿,他还在网上挨了一波黑,给公司剧组都添了一堆麻烦。是以理所当然的,这个新春佳节,姜之涯还是没能回上家。
姜之涯其实还算是个比较传统的人,这一连串的事情堆在一起就好像密云罩顶,死气沉沉地把他压住了。
过年的时候,全国人民都在阖家团聚,娱乐圈可完全两样。年三十晚上万众瞩目的,在中央台有一波,初一初二春晚摆不下、咖位不够的,在地方台又有一波。大家都是过年过节出来忙工作的可怜人,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为怕寂寞,这个晚宴那个酒席的,也摆了很多,拖一群闲人下水,做出主宾尽欢的样子,好像也怪红火的。尤其今天晚上这个,据说是某个大资方请客做东,来了不少影视圈的腕儿。姜之涯在的华影手上邀请函也不多,这好事落到姜之涯头上,已经算是很难得的事情,他当然不能不识好歹地告假,他就是告了假,也没人理他。
姜之涯的经纪人朱莉跟他说:“没事,等到了夏天,就不用再受这个罪了。”
她语调倒是很轻松,姜之涯甚至从里头听出了一点苦尽甘来的意思。可不是苦尽甘来吗,姜之涯想,等到了夏天,合同过期,我一没下家二没独立工作室的,就该收拾包裹滚蛋了。朱莉要升职做总监,正准备等姜之涯一走就接受上级委任,肩负起带好新人团体的重托,大有肩负整个华影未来的气魄在。姜之涯看过了,那个新人团体平均年龄大概堪堪十六七岁,一个个学都还没上明白呢,唱歌跳舞撩妹卖腐倒是样样精通。据说这年还给他们安排演一个青春偶像剧,真不知道是糟践孩子还是糟践观众。
耐不住人家年轻啊,姜之涯心里想,十五岁的小孩儿装老成演一个高中校园霸总恋,倒没什么人会说嘴。他眼下都已经年届三十,要还回去套着校服跟女主角玩牵小手亲小嘴的那一套,观众都能咂摸出半截入土的味道了。
姜之涯手上这张邀请函也因此有点像临终关怀。
资方也在对他进行临终关怀:“小姜老师不要太紧张,按照我的经验啊,你应该是家里物件摆放不太合风水。这样,我推荐给你一个风水师,很有名的,你跟他报我的名字可以打八五折……”
真的是很接地气的资方。姜之涯木然地接过资方递来的一张名片,名片印得倒是很古朴大气,黑底烫金的,花纹典雅又华丽,让人一看就有找他要花很多钱的感觉。
姜之涯开始考虑自己不做演员之后要不要改行去做风水。
以前来参加这种聚会,姜之涯基本都是带着政治任务的。譬如说要和哪个资方唠唠嗑,和哪个导演熟悉熟悉。华影不是那种小门小户,不会给旗下艺人拉皮条——除非旗下艺人自己想傍大款,那公司也没办法,管不着——但是该做的人情还是要做的。
今年这个宴会,假如按照常规套路,这一桌人里他首要的一个巴结目标,就应该是坐在次位上的靳留七。靳留七这一晚上看起来格外无聊,就在那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有人灌他他也就顺着继续喝。姜之涯想起之前听到过的传闻,靳留七因为烦有人在酒桌上跟他拉关系,总是先行给自己灌酒,然后装作人事不省。假如有不长眼的要给他送人,靳留七绝对特清醒地退避三舍。这种人算是特别难搞的,想想就让人觉得头疼,但是姜之涯已经站在退圈边缘,做这些事情纯属无用功,他也就特别乐天的不再理会。
不怕人找事,就怕事找人。姜之涯无心招惹靳留七,却万万没想到这位比自己还小四五岁的名导演跟自己住在同一小区。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装的,但总之看起来靳留七酒品不差,喝多了也就只是将将要昏睡过去,没有撒泼打滚也没有嘀咕说胡话。有人问他靳导靳导,有没有人来接啊?靳留七说谁那么排场跟你们似的天天请司机,那谁,那个姜之涯,他跟我一个小区,让他送我回去。
姜之涯突然莫名被cue,不仅对周围羡慕嫉妒恨的诸多目光无法感同身受,还当场当机,不知如何反应。
靳留七怎么知道他住在哪的!
还是刚才那位资方给他解了围:“小姜老师,那就麻烦你了?”
姜之涯能拒绝吗?姜之涯不能。
姜之涯只能笑着说:“不麻烦不麻烦。那我带靳导回去了,诸位放心。”
他把靳留七架在自己的肩膀上,稳稳当当地把他带出了宴会厅,又带上了门口来接他的保姆车。
司机是公司给他配的,看见姜之涯多带了个人上来也没有多问什么闲话。姜之涯把靳留七安顿在后排自己旁边,给他稳稳当当地扣上了安全带,对司机说:“到我家小区。”司机就发动了车子,平稳地开进了夜幕下的车河。
姜之涯有时候拍戏赶宣传,时间卡的很紧,只能在保姆车上争分夺秒的休息一会儿。所以整体来说,这辆车里的布置还是很舒服的。靳留七上来挨着椅子靠背,不到十秒钟就安安稳稳地进入了睡眠状态,呼吸绵长表情安逸,简直好像回到了自己家。
好,传闻果然不可尽信,假如靳留七现在的样子真的都是演出来的,那么姜之涯丢掉饭碗滚出娱乐圈也不是没有道理。
姜之涯忍不住悄悄注视他。
一不小心就注视了很久,直到司机说“到了”,他才回过神来。
姜之涯和司机道谢,习惯性地向窗外左右看了看有没有藏匿的摄像头,确认安全之后,又要把靳留七叫醒。姜之涯拍拍靳留七的肩膀:“靳导,醒醒,我们到了。”靳留七毫无反应。姜之涯又拍拍他的脸:“靳导?”
靳留七这才嘟哝出一串门牌号。
原本靳留七没有说自己究竟住在什么地方,姜之涯完全有理由怀疑他只是随便拽住一个人说胡话,假如真是那样,他就只能把靳留七扛回自己家去了。可是现在靳留七又确实报给他确切的地址,那种怪怪的感觉就又一次出现在了姜之涯的脑海里。
……靳留七是个STK吗???
他原样把靳留七扛下了车,靳留七摆手示意他自己要蹲下来缓缓,他们就一个站着一个蹲着的目送保姆车悠悠离去。萧瑟的寒风里,靳留七朦胧的目光悠远深沉,好像在送别多年挚友,叫人看了心里发寒。偶尔和姜之涯对一对眼神,神情里又充满了难以置信、意外之喜和恨铁不成钢。
在这种莫名凝重严肃的气氛里,靳留七突然开口了。
“姜之涯。”他说。
“靳导?”
“你现在一没通告,二没下家,除了没结清的片酬约等于两袖清风,我这算是趁人之危了吧?”
趁什么危?
什么之危?
趁人什么?
姜之涯裹着羽绒服抖抖索索,觉得不管是什么病,靳留七一定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