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魔》杜潺潺

9、第八章: 我亦冥顽不灵

　　我下意识地看向阿堪瘦削的肩，她站在那里，人形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双眼睛平静，却不像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我连忙说:“魔性虽然顽固，可总有根治的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是吧，上神？”
　　没有人接话。
　　一声叹息如风荡过，满地碎花扬起，阿堪动了动眸子，眼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也随着这风刮走了，只剩下浅浅的温和像狂风暴雨后云层初开绽出的暖光，柔柔地照在那一抹白衣身上。
　　这样的温柔，这样的残酷。

　　阿堪瘦得越发厉害，一张脸常常是苍白着的，眼睛暗红，在一张过于小的脸上大得可怖，我猜她还有其它不适之处，只是不肯说罢了。
　　她自己是默默受下了，我却看不过去，又几次苦思上神待她亲厚非常，为何还没想出法子来。我拣了几个机会跟上神说这事，他都讳莫如深。
　　我知晓上神不是听天由命之辈，但实在耐不住我这急性子，跑了几趟药山，选了千年老参和各种补药，寻思着给小凤凰熬了补身子。
　　没等把药熬了，阿堪就发现了我满满的药篓子，无奈地与我说：“我身子无碍，你不必做这些”
　　我急了：“哪里无碍了，你都折腾成这样了，还不给补一补？”
　　阿堪沉默了下，似是想起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悲戚，还是固执道：“我死不了，不过人形有损，何必做那些虚的。”
　　这叫什么话？我又气又恨，抱起我的药篓子，道：“那是！死了也不过下道轮回，何必做那些虚的。”
　　说完我就将药草抱去一锅熬了，苦味冲得我捂鼻子，心里却恨恨地想，巴不得再苦一点，让那小凤凰尝尝苦头。
　　我将熬好的药端到她面前时，她神色几番变化，又是无奈又是缓和，最终叹了口气慢慢道：“没用的。”
　　“什么有用没用？你到底喝是不喝？”
　　我将药碗推到她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
　　阿堪看着我的眼睛，眸中有着隐隐约约的愁色，但这愁色掩饰得极好，我看着她时，只像是看一个不想喝药的泼皮孩子，而不是一个日渐虚弱的小姑娘。
　　她就这样看了一会儿，神情慢慢地放松，最后端起药碗，一口就喝下去了。
　　我笑着说：“你还真不怕苦啊，我熬的时候觉着可苦了，苦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阿堪一瞬就慌了手脚，伸手靠过来：“你，你哭什么？”
　　情绪像是在一瞬间趁虚而入，我使劲抽气，怎么也止不住哽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透过朦胧的泪光，我看到阿堪焦急的神色总算有了点人气儿，可是一想到那些那么苦的药被她通通喝下去却不会有一点作用，我就异常难过。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明明一开始，我就和阿堪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如今我看着这个孱弱的小凤凰，真切地想，要是还能像以前那样，她化作原形凶巴巴地吓唬吓唬我，该有多好。

　　上天许是听到了我的祈求，很快让事情出现了转机。
　　本来这几日阿堪受魔性侵蚀，精神萎靡，说不出的难受。原昭上神突然将我俩叫过去，说是得了一味极好的仙药，能解小凤凰的苦痛。
　　小凤凰不出声，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我大喜过后又有些疑惑，问道：“真有如此仙药？”
　　原昭上神轻轻看了阿堪一眼，回答道：“不错。”
　　我心头仍是疑惑的，想着自己去药山寻药都不曾见过这仙药，怕是极其珍贵，便问：“那药可费了不少心力？”
　　“自然。”原昭上神淡淡道，“珍稀非常。不过与人命相比，倒是不值什么。”
　　那倒也是，我想想渐渐觉得十分高兴，用手肘推了推一旁沉默不语的阿堪，兴高采烈道：“听到了吗？小凤凰，上神给你找着救命法子了，这下好了，既可以渐渐去除魔性，又不必受魔性侵蚀，真是一举两得。”
　　小凤凰没有我想象中的欢喜，抬了抬眼，欲言又止。
　　我心中松了一口气，自然顾不上这些，凑到上神身边，缠着他要看那仙药模样。
　　原昭上神微微一僵，转而说道：“仙药灵气萦绕，取出来怕散了效力。”
　　也是，我心想，给小凤凰救命的宝贝，哪能随便取出来，但口上总是不饶人：“这仙药可真是娇贵……”
　　“我不吃这药。”
　　阿堪的声音冷冷清清的，从身后传来。
　　我仿若狠狠给雷劈了一下，扭头看着阿堪，气急道：“这又是怎么了？有这救命法子已是不易，你还挑什么？”
　　阿堪的目光越过我，直直地落在原昭上神身上：“我受不起。”
　　我没察觉到这一触即发的气氛，气得只想往阿堪的脑袋上狠狠打两下：“你受不起也给我受！没你挑剔的！这好不容易能保命，你非寻死觅活的是做甚？”
　　“若是保我的命，要以他人性命为代价，我宁愿永不超生。”阿堪仍死死看着我身后的上神，眼神执拗，隐隐有光点浮动。
　　“什么永不超生？啊呸！”我使劲跺两脚，道，“晦气晦气！你怎么就这么不惜命？”
　　阿堪紧紧抿着嘴，不说话，只看着上神。而上神似没有察觉她的目光，风度依旧，长身玉立，神情淡漠。
　　疲惫感涌上来，我收敛了些气焰，好声好气地解释道：“阿堪，上神心慈，不会作他人性命为蝼蚁的。吃了这仙药，把魔性除去不好吗？”
　　阿堪硬邦邦地重复道：“我宁愿永不超生。”
　　“我看你就是和我过不去！”我气急败坏，一口气上的来下不去，怒道，“上神辛辛苦苦找这个救命法子容易吗？你就这么糟蹋别人待你的一番情意？”
　　“我若是承了这情，怕是糟蹋了师父的命。”阿堪这才收回目光来看我，她一向寡言冷淡，此时一双泪眼鲜红悲戚，如泣血一般，“我自己是什么命道我心里清楚，哪里有那个好运气。师父既想救我，也不要白费力气。”
　　“说来说去，你根本就是怕了！”我一心一意想救小凤凰的命，没想到她反倒一心求死，气血上涌，什么话都出了口，“什么狗屁命道，上神待你如何，我看在眼里分明得很！你简直就是忘——”
　　“由由。”
　　原昭上神打断我，不带什么情绪道：“以恩施压，是小人之举。”
　　我愤然道：“可是小凤凰她根本就是冥顽不灵！”
　　“可是我也冥顽不灵。”
　　我讶然看向上神，他在这样激烈的局面下没有丝毫异动，处变不惊的一张脸，微微上挑的眉角，以及眼里的温和，都让我的暴躁平息。
　　我不明白地看着他。
　　原昭上神静静地看着，许久，才缓缓道：“你信这命道，我却偏不信。你冥顽不灵一心求死，我亦冥顽不灵，救你千百次也愿意。”
　　阿堪浑身一震，簌然抬起头来。
　　再多的拒绝，似乎都没有了力度。阿堪张了张嘴，没有吐出一个字。
　　似乎在这好意之下，她哪里都逃不去。
　　上神不许我以恩施压，自己却用上了。
　　此前从来不争不抢退到细水桥的上神，好像在这一刻转变更加清晰，我盼着上神好，自然舒心。
　　可是，这从头到尾都只围绕着小凤凰而展现出来的温柔强势，让我莫名感到了不豫。
　　破例收了阿堪为徒，亲赐名字，为她而驳了老凤凰，费心费力替她除去魔性，甚至，能为她违逆天道。
　　所有的异样连在一起，我竟是被自己心头浮起的想法吓了一跳。
　　原昭上神，莫非……
　　真将小凤凰当女儿养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的我好纠结，求一波收藏啊啊啊啊啊啊，后面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