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雪猾之猾，狡猾之猾 ...
-
落星辰赶到的时候，玉昭泉的泉水已被鲜血染红。
白熠不知去向。
一只形似雪貂，却比雪貂大了不止万倍的庞然巨兽正将沈玉叼在口中。沈玉渺小的身子与之相比，竟还不如它的一颗獠牙，惊诧之下，落星辰不禁瞳孔微张。
这竟是一只猾！
正如《万兽经》中记载——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北冥有兽，其名为猾。猾体庞大，气吞河山；其色冷情，如雪似冰；其性残暴，喜食鸡豚，栖于冰山雪川，善控冰。生存弥久，溯至上古，不通人性，列于兽神之外，是为妖……”
猾如其名，是一种形如貂，性如狐的上古凶兽，通体呈冰蓝色，不长毛发，它身上那些看似绒毛的东西，其实是一根根的冰针，但比水晶还要坚硬。每遇大雪封山，就隐于雪层之下伺机而动，最喜欢吃鸡和乳猪。猾的灵力霸道，性情凶残，能够口吐玄冰，上古时与四大神兽曾有一战，以一挡四竟也没被占了便宜。然而，因它只有兽的野蛮而无情感，始终不能位列仙班，只能算是到了化神境界的妖兽。
眼下，这只猾双目血红，口鼻中喷吐着阵阵白烟，皆是细小的九幽冰晶。
看样子，沈玉是正在泡泉的时候遭到的袭击。
他一｜丝｜不｜挂，头无力地垂着，长发遮住了脸，隔得太高太远，看不出是死了还是活着。而猾一现身，平静的水面上，冰层就以一种轻盈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迅速蔓延，很快就覆盖了整个玉昭泉，如封印一般将泉水冻结。
“孽畜！”
落星辰眼神一凌，做了个起势，下一刻，无荒已握在手中。他捏了个剑诀，踏云直上，剑气如虹，一刺一挑，只见一道银光迸射，碎裂的冰晶瞬间四散。
冰刃擦过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冰尘滚滚中，雪猾发出一声怒吼：“哇吱——”
直震得银松倾倒，雪峰崩塌。
它又一跺脚，万里冰川就裂开了一道巨缝，待冰尘雪霭纷纷散去，只见这头上古凶兽，竟被削掉了一颗门牙。沈玉渺小的像是一粒冰晶，从它口中掉出，笔直地坠落。
落星辰抬眼，望向高处。
避开雪猾的爪牙，从冰刃的间隙穿过，飞上半空，接住了沈玉。
“沈玉，沈玉！”
“谨……谨言君。”
沈玉艰难地睁开满是淤血的眼睛，好在还有一息尚存。
落星辰看他身无一物，被撕咬得皮开肉绽，果断解下自己的外袍将他裹住：“白熠呢？他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儿？”
这时，雪猾又重重掀起一掌。
刚刚落星辰那一剑虽崩掉了它一颗门牙，但也仅仅是一颗牙而已。相比于它庞大的身躯，不过是短暂的一丝刺痛，只会更加激怒于它。
冷静过后，它变得愈发狂躁，趁落星辰为沈玉披衣的空隙，朝着落星辰的后背就拍来一掌。
沈玉一惊，道：“谨言君，当心！”
落星辰回头，见冷气如刀，化为冰锥。
他单手抱着沈玉，挥剑一挡。但只隔开了兽爪，再想要避开电光石火般的寒锋时却已经来不及了，巨大的冰锥风驰电掣。
落星辰眸色一暗，面上闪过一丝狠绝。
“唰”得声，在一片夺目的金光中，双臂化作一对灿金的羽翼，万片凤翎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将沈玉整个人都包裹在双翼之下，严密到不留一丝缝隙。
与此同时，万道寒刃尽数刺入他的后背。
“呃啊——！”
落星辰浑身一震，不禁痛苦得喊叫出声，但仍是没有放开沈玉。
沈玉被他护在羽翼之下，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谨言君！！！”
两人如铅锤一般重重地砸落在地，落星辰把沈玉包裹的像一只蚕蛹，带着他在地上滚了几滚，以作缓冲。雪猾一击命中，气焰顿盛。大雪封山，百兽消匿，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好不容易今天遇上的两只都是它爱吃的，就只想乘胜追击，将二人都吞吃入腹。
沈玉看着鲜血从落星辰口中涌出，满脸的难以置信，颤声道：
“你……为什么要救我？”
“……”
落星辰不语，他连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时间都没有，想也知道雪猾正咆哮着冲过来。抹了把嘴，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去抱沈玉。可一使劲儿，五脏六腑就是锥心的痛，竟一下没能抱起来——
他本就有伤，仙元受损，身如朽木，又哪儿经得住这般折腾。
沈玉看他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不免有些担心：“谨言君……”
“无碍。”
落星辰淡淡道，将自己虚弱的灵力汇于一点，将瘦小的沈玉打横抱起。目光一扫，看到玉昭泉旁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冰丘，藏一个人在背面应该刚刚好。
“哇吱——”
这时，雪猾又从口中吐出一个玄冰龙卷，银松被连根拔起，朝他们砸了过来。
落星辰借势一滑，闪到了冰丘后面。
他把沈玉匆匆放下，确定安全后，依旧是淡声说：“咳，待着别动。”
看他转身，沈玉一把扯住他的衣摆：
“落星辰！”
“……”
落星辰一顿，背对着他，缓缓说：“你不用感激或者愧疚，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他。”
“……”
沈玉一愣，放开了手。瞬间一道刺目的金芒闪过，落星辰再次张开双翼，伴着一声响彻空山的凤鸣，他化为凤神金身，冲上云霄，华丽灿金的凤尾自沈玉眼前拖出一道决然深隽的印记。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躲在冰丘后面的沈玉即使想看也看不到了。
他只听到一声声惨烈的兽吼，和一声厉过一声的凤鸣。碎冰、流火，下雨一样不停的从空中掉落，因为有冰丘挡着，砸不到他，就只落在周围的地面，很快就在地上铺了一层。
沈玉背靠冰丘，面无表情地听着远方的声音。
慢慢的，兽吼声变小了，凤鸣声也嘶哑了，在如雨的碎冰流火中，一片染了血的金翎打着旋儿飘落。
沈玉伸了手，轻轻接住了它。
他捧着那片金色的翎羽，听着头顶凄厉的凤鸣，每一声都像要啼出血来。望着的眼神逐渐浮上一层痴迷，喃喃地说：
“落星辰，你……就这么爱他么？”
五指逐渐收紧，随之，凤翎在他指间化作金粉。
“哇——！”
很快，随着一声野兽的哀嚎，战斗终于到了尾声。掉落的碎冰和流火逐渐变少，变少……最后消失。耳边，再也没有了雪猾那怪异可怖的咆哮，沈玉听到一声喑哑虚弱的凤鸣。
风声止了，接着是“扑”一声重物砸地的闷响。
往后许久，周遭都是一片死寂。
“谨言君？”
沈玉试探着叫了一声，并无回应。他拖着不得动弹的下|半|身，从冰丘后面探出头来，不禁瞳孔一震——
妖兽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有落星辰静静地躺在雪地中央，他已恢复人身，残破的白衣一片片的挂在身上，被鲜血染红，远远望去，就像开在雪川荒原中的一点红梅，热烈又绝望。
“落星辰！”
沈玉挣扎着，拖着半瘫的身子艰难地爬到落星辰身边。他亦浑身是伤，胫骨被咬断，身上多处都被雪猾锋利的獠牙咬穿，爬过来时，血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一道儿。
他握住落星辰伤痕累累的胳膊，轻轻晃了晃：“落星辰，你……你还好吗？你不可以有事，你不可以有事的……”
他声音虚弱，带着哭腔，说着说着就小声啜泣起来。
落星辰浑身剧痛，朦朦胧胧的，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的就是沈玉鼻涕眼泪鲜血全都混在一起的一张脸。他愣了一下，倒没想到沈玉会为了他哭。
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了。
“你，你别哭了，我没他会哄人的。”落星辰撇过脸不去看他，咽下口中腥甜，缓缓坐了起来，态度虽然还是很冷淡，但语气已经明显缓和多了。
“太好了，你没事！”
沈玉说，大概是劫后余生给他激动坏了，竟然一把抱住了落星辰。
落星辰都快傻住了，僵硬到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你……”
他皱着眉头，想要推开沈玉。可接下来沈玉趴在他肩上，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吐出的一句话，却让他再次僵住。沈玉说：
“落星辰，你仙号叫什么不好，为何偏偏是‘谨言’二字呢？谨言，谨言，你可是有什么秘密，没法儿对他人说？”
这一问，竟比九幽玄冰更锥心刺骨，几欲将他浑身的血液冻结。有一瞬间，落星辰甚至忘记了呼吸，他僵硬地转头，看着沈玉，金眸危险地眯起：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声线带着一丝颤抖。
“……”
沈玉不语，只盯着他笑，那眼神他不久前才见过，复杂中掺着一丝同情。不，不是同情，是隐藏极深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嘲讽。
落星辰一把攥住他纤细的手腕，冷声逼问：“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从未有人见他如此刻慌乱的样子，惊惶中带着一丝无助，连质问的语气都透着深深地无力。
但沈玉却又好像茫然了，说：“谨言君，你……你弄疼我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落星辰紧紧抓住他的手腕，逼视着他，直到背后袭来一记掌风。
“落星辰，你在干什么？”
击中他的小臂，一阵钻心的疼，迫使他不得不撒了手，慌张回头，见不知何时，白熠竟站在了他身后。而对方望向他时冰冷阴鸷的眼神，让他整颗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帝君，帝……”
沈玉柔弱地唤了两声，就适时的在落星辰手中晕了过去。白熠见沈玉浑身是伤，瞳孔一缩，几乎是跑着过来把沈玉接在了怀中，也不管落星辰是否同样受了伤，就要抱他离去。
“白熠！”
落星辰拽住他的衣服下摆。
白熠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过不像预想的那样愤怒，而是失望。他垂眼，望着落星辰，沉缓地说：“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不堪了……”
落星辰一愣，茫然地轻轻摇头：“我……我没有……”
他不知道白熠何出此言，只是本能地否认。
“我一直以为，你说盼着他‘死’，是有意气我，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却没想到你竟真的如此歹毒，想置玉儿于死地。”
落星辰听明白了一点儿，又好像没完全明白，否认道：“不是我，我没有！是山中野兽！”
见他死不承认，白熠被气笑了，说：“你明知北冥有猾，却故意让我带他来玉昭泉，然后又借故将我引开，亏我还以为你——”
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
落星辰说：“以为我什么？”
白熠脸色一沉，冷声说：“不提也罢，你敢说，这一切不是你的设计？”
落星辰撑着剑，缓缓站了起来，坚定道：“不是。”
“……”白熠冷笑。
落星辰怔然：“你……不信我？”
“我能信吗？”
白熠反问，收回目光，稳稳抱着沈玉，转身离开，留下一声叹息：“谨言，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望着他的背影，落星辰道：“白熠！你自己说的，不会再让我受半分委屈和非议，我信了！现在呢？”
“……”
白熠脚步一顿，但这次他没再回头，而是在落星辰的视线中渐行渐远了。
“呵——”
落星辰自嘲地轻笑了声，失神喃喃：“现在呢，呵……唔！”
终于再忍不住胸腔里翻涌的腥甜，喷出一口鲜血，无力地倒了下去。冥山空寂，旷廖无声，几经日夜，大雪在他身上落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将他彻底埋没。
又过了不知多久，自斜阳撒下的余晖中，一名红衣少年伴着亡灵的歌谣，朝他款款走来。
拂手，漫天红雪飘洒。
露出了藏于雪下的他，安然的模样，似静静睡着。
少年解下披风，俯身轻轻盖在他身上，抄着他的腿弯，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怀中，眼神疼惜又温柔：“没事了，我这就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第6章 雪猾之猾，狡猾之猾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