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歌的江湖行纪》什么也不想说

90、第 90 章

　　捡到剑十八是在十八年前，那时朝政尚不稳当，天下仍不太平，弃妇孤子遍地，末老儿自觉此生生育无望，捡了二十个年纪不一的幼童，从小教习剑术，有的身子弱经不起磨炼、有的心太大让人不能放心，夭折不少，最终活下来的，就是剑十八。

　　末老儿自认对剑十八很好，教他习武、教他学文，还帮他立身，甚至允许他退出鸦会、脱离自己的掌控，而剑十八所要做的，仅仅是帮他找两个人而已。就这他都不愿意，甚至在此时为了一个方歌妄图要自己的性命。

　　末老儿看向剑十八，眼中有遗憾，有赞许，有不屑。

　　“你这番话倒让我刮目相看，这么多年，我教你杀人，而今你终于学得一二了。可惜，你还未能将我家学发扬光大，就要葬身于此了。唉，自己毁掉自己十几年心血着实不易，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袖手旁观不插手此事，看在以往十几年情谊的份上，以后你天涯海角，左拥右抱，当假道学还是当真君子，我绝不再管。”

　　剑十八冷冷道：“看在十几年养育之恩的份上，你若不再谋害小歌，不再枉杀人命，我也可以放你一马。”

　　末老儿不住摇头：“难不成你真以为你可以杀得了我？”

　　都是走江湖的老人，又功夫高深，末老儿看得出，剑十八身法、气息比起往日都大有精进，照此下去不出几年，武学修为超过自己不成问题。但剑十八毕竟年轻，末老儿又刚刚杀死方平这样的人物，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对这个自小在自己手中长起来的孩子，很是不惧惮。在他眼中，剑十八也就略有进步，刚起了杀人的心思，可要比起杀人的手段和意志，那是远远不如自己的。

　　“还记得你小时候吗？”末老儿不知是否顾念旧情，或是不忍就此与剑十八刀剑相向，竟然回忆起剑十八的童年往事，“你们哥几个比武，你总是不愿意下狠手，处处留情，也就是你天资过高，即便如此也能轻易压制他们。结果他们非但不顾念你对他们的情谊，反而联手对付你，若不是我及时出手，你早就死了。”

　　剑十八似被他勾起回忆，也道：“我至今不明白你当时为何要帮我。”

　　末老儿笑道：“世人只怕爱自己的不多，难道还嫌恨自己的人少吗？那些狼崽子今日能吞你，明日自然能吃我，身边要留人，自然要像你这样仗义多情的才好。”

　　剑十八沉声，没再说话，倒是末老儿打开了话匣子，止不住了：“不过多情也有多情的为难，当初让你杀人时死活不肯动手，非要我用些法子逼你才行。唉，小时你分明很粘我，也就从那时开始，咱俩的师徒情分就淡了。”

　　剑十八的喘息粗了些。当初剑法初成，末老儿便迫不及待要剑十八去杀人，自被末老儿救下后，虽忌惮他杀死那些孩童的手法，可剑十八心里却将他当做了自己的长辈，敬爱有佳，畏惧也就少了几分，便仗着这些年的情谊死活不肯下手。

　　初时末老儿还对剑十八打骂，可剑十八就是不松口，末老儿也没了办法。眼看末老儿似乎放弃了，剑十八松了口气，谁知第二天，末老儿就领回来一个人。

　　是一个流浪的乞儿，回来时又脏又臭，满身污秽。末老儿支使剑十八给乞儿洗了澡，要剑十八给乞儿取了名字，同他一起生活了月余。那乞儿初时还畏畏缩缩，什么活都抢着做，就怕被赶走，后来日子久了，也就惫懒了，见剑十八好说话，还时不时支使他，剑十八心宽，从未放在心上，末老儿时常不在，他们二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相处着。

　　后来有一日，末老儿回来，他找到剑十八，要剑十八杀掉那个乞儿。剑十八自然是不干的。也就从那日起，每日剑十八醒来，床边总会多些东西，开始是手指，后来是脚趾，再后来眼睛、耳朵、四肢……

　　剑十八想方设法想将乞儿救出，可他武功没有末老儿高深，心思没有末老儿缜密，又怎能从末老儿眼皮子底下救人？最后末老儿被他折腾烦了，索性将剑十八与乞儿关在一处，当着他的面虐待乞儿。

　　“我只是杀人，不愿做这些肮渍事，可你不肯动手，没办法，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这世上苦的很，你如今看他受折磨，可这活着的人，哪个不受折磨？杀他们是帮他们脱离苦海啊。”

　　“四肢已经卸了，脸上也没什么可以割的了，等我把他的肉割完，就再换一个，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剑十八终究还是杀了人。那时乞儿舌头已经被拔掉，嘴巴里呜咽着，不知是求速死还是求苟活……

　　末老儿看着剑十八发白的脸色，知道他又想起了当年的场景，继续道：“其实那日你还有一条路可选，你可以自尽。只要你死了，那乞儿虽也是死，却也不用遭那么多罪了，不过你为了自己能活、为了自己能开心，硬生生让他遭受了数日的折磨。真不知道你是慈悲还是冷血。”

　　剑十八急促地喘了几声，闭上眼，鼻尖弥漫着血腥的臭气，眼前满布四散的碎肉，耳边充盈着悲惨的哀嚎，当日那血腥残酷的场景又重新出现在眼前。他颤抖，战栗，乞儿痛苦哀求的眼神逼得他无处可逃。

　　末老儿仍然不管不顾地说着：“听起来，那小公子还当你是多有担当、多有道义的人呢，这些事你都跟他说过吗？如果他知道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喜欢你。”

　　剑十八手中的剑抖动地更为剧烈，似乎在呜咽、在悲鸣。

　　末老儿看着心神不定的剑十八，无声地笑了起来。这是他十多年的心血，精心栽培，就为了让他传承自己的家学。可说到底，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他既然挡了自己的道，那除掉他，就是唯一的选择。看来命中注定自己此生后继无人啊，末老儿半真半假地哀叹着，抽出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