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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 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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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给老女人守过夜,那七天一直是我一个人。我推掉所有人所谓的孝顺,固执地只让自己陪伴她。可如今,那个女人死了,我却没有迈进她的家门一步。杨钥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我没有接。电话不接她便给我发短信,邮件。我忍住了,都没有看。结果,在第五天的时候,我在电台听到了一个节目。
“下面是一位母亲给女儿的一封信,这是我们这期节目的最后一个环节。接下来就让我来给大家读一下这封信的内容,说实在的,我也没有看过这信,真是有点期待呢。”“我可怜的孩子,翘翘,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都这样叫你的,只是我希望你能够有朝一日肯让我这般叫你。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本来从一开始我就不该那么绝情地将你抛下,然后去追求自己那所谓的真爱。我后悔,后悔当初以为你的爸爸会好好待你,于是我离开的是那么得心安理得。那个时候纵使不舍,也拦不住我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可是后来,对你的思念日复一日地强烈起来,就算是再生了一个小钥也不能够弥补我内心你的空缺。妈妈不该,真的。我找你爸爸的时候他总是避而不见,他说他恨我,你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一个最大不过的伤疤。所以你已经被他丢弃了。于是我拼了命地寻找你的下落,可上天似乎喜欢跟我开玩笑。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坐在婆婆的膝上玩耍。我不敢走上前去,因为我害怕。所以后来,我只能远远地躲着,然后看你越来越像自己地成长。我在角落里等着有一天你会发现我,然后慢慢地接受我。不过好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婆婆去世的时候我被查出患有胃癌,是晚期。我没有看见你的哀伤,对不起,我可怜的孩子,我听见小钥说你哭得很伤心。那个时候我想,要是我们相认了你会不会更难过?你的心里要承受着失去奶奶的痛苦与对母亲的憎恨,那样你该有多么可怜。我强装没事地告诉小钥,不要让我们打扰你的生活。因为你似乎过得挺好,只是有些孤单。好几次我走过你的门前,都不敢靠近。我看着玻璃门后的你,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样。看到你接连抽烟的时候,我想去掐掉,然后宠溺着责骂你。但是不行,我没有脸面见你,就算我无论怎么努力地补偿,也难以抹平在你幼小心灵里留下的疮疤。医生说咖啡对胃不好,叫我别喝,可我总爱偷偷地叫护士小姐去买。妈妈这辈子不能对你好了,也就只能这样与你相触了。知道吗?我曾经不只一次地梦到你喊我妈妈,可是醒来以后便满脸是泪。你的个性那么犟,有谁能够说得服你原谅我呢?就连死去的婆婆都不能啊!梦境终归只能是梦境。我看着床头的你,心里疼得几乎感受不到化疗的苦痛。我看着自己的头发一根根地掉落,然后手背上被打过针的地方变得僵硬不堪。心里害怕,害怕不能再喝到你的咖啡,害怕不能看见你组建幸福的家庭。我听小钥说你身边的人来了又回,每一次我都会背着小钥抹泪。因为我的疯狂,你对爱情已经到了麻木的地步了吗?别这样,翘翘,我希望你能明白,爱人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每天打着针的时候身上总是冰冷得像一具死尸,我想我的寿命快到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伤悲。妈妈只想说,对不起,我的孩子。对不起。”
泡着泡面的开水溢到手上的时候,我才缓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早已经是泪流满面。电台的声音从耳朵里消失了,只听得到桌上滴落的水声。滴答,滴答,旋转着在我的心墙上钻洞。我努力地告诉自己镇定,但是不行,无奈地只能任由泪水汹涌。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我的恨意被血脉的温情所淹没,然后失去了归属的方向。我摸索着给铭打电话,却看不清手机的按键。颤抖的手完全找不到自己该有的方位,最后我干脆放下手中的电话,趴在桌上放声痛哭起来。
楼下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我没有理会。接着便是张西杰的电话,“笨蛋,给我开门啊。”他的声音笑着,我一怔,拼命跑下楼去。玻璃门外他站着,温柔地望着我。我想都没想便扑进他的怀里,眼泪流得像血一般悲惨。“你这几天都没有出现,我担心你,所以就来看看。”他拍着我的背,轻笑着解释。他不知道,我的哀伤。“她死了,什么都没做就死了!我以为只要她过得不痛快我就会很开心,可是不是的!真的不是的!我听到医院电话的时候感觉人像空了一样,我明明很恨她的啊!为什么还会这么难受?!”我哭嚎着问他,声音有些嘶哑。西杰搂着我的双臂紧了紧,厚重的语气像是嵌进了地底一般。“失去后才能看到自己的真心啊傻瓜……”我没有听清楚,只听到自己凄厉的哭声,哭累了便沉沉地睡去。
醒来的时候,我闻到铭的味道。香味从厨房里飘上来,我能认得,那是蛋花粥的味道。“嗯,好香啊,法国也教中国菜啊?”是西杰的声音,我拍拍头,眼皮子依然是那麽重。应该肿得厉害吧。我站在镜子前,不敢看自己的样子。“翘不喜欢吃法式料理,”我模模糊糊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仍是空落落的,“所以我都做中餐给她吃。”
明天,该出殡了吧。水洒在脸上,我的心里想着明天的事。我是不是该给她一次机会?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勾出与她相像的轮廓,眼神涣散。“翘。”铭站在洗手间门口,望着我的眼神里满是期盼,“给你煮了粥。”我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来,跟着他下楼喝粥。西杰跟我说话的时候神情很不自然,大概铭把事情都告诉他了。
“你真的不去吗?”铭出门的时候西杰转身问我,我低垂着脸没有回答。“你是爱她的,又何必逞强?”他将手按在我的头上,轻叹着说道。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刹那我的鼻子酸了,然后莫名的眼泪似是从心底里淹没上来的一般。我快要窒息了,但是我还是硬撑着说要自己毒辣一点,就如同当年她丢下我的无情。
遗体告别的时候,我站在门槛外。杨钥早已哭得不成人形,双手垂挂在护栏上。她哀嚎着“妈”的时候,我像是遁进了深渊,浑身难受得不安分,似乎连呼吸都不畅快了。萧楠扶起杨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我,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像是希望,又像是愤怒。西杰的手臂催促着我向前,迈过门槛的那只脚却让我木然了。
身上的零件全都乱了套,扭捏着让我去看那些煽情的片段。西杰一直站在我身边,就连我端着骨灰出来的时候也是,铭在左边给我撑着那把黑伞,却一言不发。在场所有的人看着我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刺目,这让我如同芒刺在背。他们的话语在我的耳朵里穿行,然后深深地在心上戳一个洞,放出我那殷红的血液。
我很清楚自己是一个异类,但不作任何改变。铭说我执迷不悟,于是我就哼王菲的《执迷不悔》的调子给他听。他笑着说拿我没办法,双手轻柔地过来抱我,习惯性地我又犯了瞌睡。西杰站在门外,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后来他给我写信,努力地使我看清自己,却总是不能。
西杰要走的时候,我站起来,却无法摆出一个合理的表情送他。他把臂膀压在我肩上调侃着说道:“你就摆个臭脸送我啊?”我的心突然咯噔一下,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抬起头就印上他的唇。他的身体抽搐了得愣在那里,有点僵。我别过头去轻声道:“什么时候会再来?”是问句,又似是陈述句。他笑笑,没有回答,只是搂过我轻吻,手指的力道抓得我很疼,像要从我腰上扯下一块肉来。他在后来的信中写道:
翘,如果那时你肯对我说一句爱我,兴许我会不再留恋你。只是你没有。你永远是那样,把自己的感情轻描淡写化,所以你才不能找到心中所想要的答案。其实我的内心极其渴望你的破例,但我又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是你那个破例的对象。你虽是对我有很大的好感与不舍,但那都不是真正的爱情。可是我却在你身上寻到了真正的爱情,这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明白了的事。在那句我爱你出口之前,我希望你不要错过。
西杰就像是我的御用命理师,在信纸上印下我的未来。可又有谁知道呢,我以后的路?
我停了杨钥的职,从那场葬礼以后便没有再见过她。没了杨钥的setaside于萧楠来讲似乎是坐立难安的。
“别再晃了,那边的客人一直在喊你呢。”我点着烟漫不经心地对他说。“翘,你知道吗?”萧楠递menu的时候神秘兮兮地靠过来,“那几天给伯母守夜的时候,铭哥的女朋友有来!”我的手莫名地颤了一下,滚烫的咖啡便洒在手背上,却没有反应。倒是萧楠,惊呼着拿纸巾给我擦拭。
女朋友?我仿佛有种被欺骗的委屈,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