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情》长安佳佳

1、新婚

　　绍安二十一年，中原大乱，皇帝沉迷修仙之道，苦寻天下长生之法。有人进言，在通往西域的路上有一座仙山，上面有七个纯净的仙童，将仙童置于丹炉之中炼制七七四十九天，便可铸仙丹，得永生。
　　找仙童，一时弄得人心惶惶。
　　得仙童不易，炼丹炉却已早早挂起，需要凡胎□□的浇灌为其燃料，这火才能烧到仙童来临。每日需要女童三十名，男童三十名，弄得民不聊生。
　　暮色袭来，凉风阵阵，一辆马车踏着灰土急速飞奔，如同大海中一叶扁舟行走在夜色之中。车内，一位颇有姿色的少妇抱着怀中的孩童，正小心打量着对面失魂落魄的女孩。
　　少女瘦小的身躯被蓝黑色的裘衣随意包裹着，小脸被包裹在毛巾之下，只留下一双透澈的大眼睛，蒲扇般的睫毛无力地耷拉着无神地双目，皮肤白的几乎透明，毫无血色。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这位姑娘面巾之下相貌虽然不露，但浑身散发出来地气质倒不像是寻常姑娘家，偏偏衣着简陋，脚上的绣鞋也被磨破，露出两根脚趾，漾出血花，想必脚底必然磨出不少血泡。少妇是进京去看望上京赶考的丈夫，回乡路上突然发现这个姑娘失魂落魄的求救，马夫停下马车看自家夫人的意思，她一个妇人家，又有了孩子，实在不忍心，便收留这个姑娘。询问女孩的家乡，她支支吾吾只道是京城外齐家坞，五十里左右的路程。
　　走后不久，女孩的心情逐渐平复，眼泪含含，述说自己夫家原先是卖丝绸，日子虽然艰苦，但也算和睦，哪知夫君被奸人所害，她连夜被婆家送出，现在只有回家才有活路，少妇可怜她，年轻守寡，同为女人，便放下孩子，握住她一双手，女孩的手光洁柔滑，倒不像是劳作之手，十指纤长，倒像是读书写字的贵家小姐。少妇不知她话中几分真假，留了个心眼。女孩心中有数，恍若未知，只是死死盯着帘子，涩涩的眼眶已留不下一颗多余的泪珠。
　　一行人先在客栈歇下，马夫先去马厩喂马，女孩和少妇便上了二楼，先去了客房，女孩自觉地蜷缩在桌上，她太累了，头昏眼花，不知还能坚持多久。少妇抱着孩子上床歇息，孩子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突然，楼下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男人粗旷的吼叫声，女孩几乎是立刻坐了起来，颤抖着身体向后方靠，妇人抱紧手中的孩子。紧接着，那些人就要上楼来，一间间房门被敲开。
　　“官兵查人，老实点。”
　　外面一片混乱，有人在哭喊“别拿走我的孩子。”
　　少妇有些痛苦地别过头看自己的孩子，孩子像是被吵醒，正要张嘴哭，被母亲急急地捂住了嘴，硕大的泪珠淌落在孩子迷茫的脸颊之上，他吓得哇哇大哭，引来了官兵敲门，少妇急得不敢言语，下一秒门已被一脚踹开。不少身着红色官服的男子闯入，皆身佩长刀，妇人哪里见过这个仗势，一回头，房内的女孩已经不见去处。
　　她侧头差点被吓死，只见女孩正钻过窗帘后方，向柜子与床板夹角处曲着身体。妇人再次安抚手中的孩子，抬头之际，门外一片阴影，让她不寒而栗。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踏着摇曳的火光背手进屋，他先是随意看了一眼房内摆设，未有言语，只等手下搜查。
　　他一副书生模样，却不怒自威，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目光突然急转，他死死盯着床上的少妇，女人被盯地发毛，直直抱着孩子跪了下来。
　　“官爷饶命，求官爷看在我们母子二人孤苦无依，可怜可怜我二人。”
　　“公子，没有发现。”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表情更是冷的可怕，“相必不在此处了，那我们走吧。”
　　女孩躲在暗处，听到脚步声逐渐远离，接着门被重重关上，二楼地官兵匆匆下楼，想必是搜查结束了，女孩竖着耳朵，趴在床沿上听动静，除了妇人的喘息声和手中孩童咿咿呀呀的哭泣声，倒没有什么不妥。
　　“阿妹。”少妇拨开窗帘，“出来吧，那些个官爷走了。”女孩长吁一口气，正要伸出手，却看见少妇脸上挂满了泪珠，她心中一惊，已然看见，几米开外，那个与自己眉眼几分相似的俊秀男人正蹙着眉，打量着她，既而推开少妇，两手一如从前一般，将她抱出。
　　“你就这么想我嫁给他？”女孩抬头看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写满了颓唐。
　　“妹妹，”男子别过了头，“这都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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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出了一件大事。
　　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秦相要将自己唯一的小女儿嫁入宫中，嫁的人是当朝天子的十皇子，谁人不知现如今秦相风头正劲，虽不推从修仙之道，但对于朝堂之上的荒唐举动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颇受陛下喜爱。他的六女儿是膝下唯一的小女儿，宠爱有加，然则十皇子自幼丧母，一直寄养在陈贵妃膝下，不温不火，着实是皇子中资质最一般的。京城谁人不知，皇后的嫡长子，排行第七，前面六个姐姐，他自然而然坐上了名正言顺的太子之位。东宫太子一直喜欢秦家的小女儿，秦家六娘由着家族的缘故，进宫成为公主三年的伴读，这三年里她从未见过十皇子，听闻他被送出宫学习历练，知情的人只道当年他的亲身母亲与皇后争宠，死后儿子也只能发配边疆，着实可怜。这三年里，秦七娘被传与太子殿下情投意合，两小无猜，文武百官揣摩圣意，将来最有可能让她成为太子妃，既而成为当朝皇后。
　　天可怜见。
　　天子祭天大礼行完之后，修仙之人便开始问天神，秦家小女儿以及几位公主的归宿，用来冲洗后宫的血腥，避免血气沾染了陛下的仙气。之所以加上一个官家之女无非是大家心知肚明如今的秦相，必然是未来的国丈，无人敢有异议。公主无非安抚边疆，秦相微微抬起眼皮，心不在焉的看着法师做法，他心中有数，一会儿布条必然显出七这个数字，所谓天意，到底人定胜天。
　　这小手段并不高超，先在布条上用西域一种染料着色，现如今只需要用火一烤，自然显字。千算万算，却不知道这做事之人真真怯懦无脑，粗心大意，最后一笔，未沾上颜料。匆匆一笔缺失，七的尾部只有一截短短的尾巴。
　　做法之人，大吃一惊，皇帝开心的大手一挥，“永安公主，韶华公主果然是为国做贡献的孩子，那秦家的孩子想必与我十皇子有缘，既是如此，便依照天意，安排三人婚事。”
　　秦相看着殿下万人下跪，身侧已有史官拟起诏书，心中了然此事只怕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下跪谢圣恩，心中却大喊不妙。紧接着天子认为天地垂爱，当真回话，想必自己仙骨绰约，只怕飞仙之梦已有苗头，心中大喜，“一月之后，举行大婚，普天同庆。”
　　秦家大娘子听到这个消息只怕没有昏厥过去，痛心无比，又看到自家老爷一脸深沉，也不好发作，只好日日夜夜地哭泣。“我歆儿命苦，终究没有那个命。”
　　秦相只觉得头疼，拂袖叹气，“就说你等妇人，真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这虽有一月，但变数是有的，你让我再想想。”
　　“那个杀千刀的，”秦大娘子也不管十皇子还是什么的，“短命的小子，怎么就这么好命，凭这一出事，就能回宫，谁不知道皇后有心隔离他。这可要我歆儿怎得好？”
　　“到底是个皇子，你就不能为歆儿积点德行，我说了，我还有办法，你可得别闹了。”
　　秦大娘子又开始支支吾吾哭泣，断断续续的为女儿说话，秦相摇头走出大门，门外的大儿子正垂着脑袋请安。
　　“安慰安慰你母亲吧，指不定发起疯，到时候害了你妹妹。”
　　秦琰点头，进屋只见秦大娘子重重将握紧的右手锤击在桌面之上。
　　后来宫中又传来消息，说是太子在金华殿外跪了一夜，请求陛下收回旨意，引的天子勃然大怒，让他受了二十大板，太子卧病东宫，高烧不退，一时后宫流言蜚语平定不少。
　　闺房之中，秦歆的丫头月儿将消息带给她的时候，她只是蹙蹙眉，这太子也太蠢了，明知道天子之意并非儿戏，在这节骨眼上还整这出，不仅给自己惹来了麻烦，还给她秦家也蒙了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与太子私相授受。
　　她体弱多病，一直在外养病，十二岁那年才被接回府中，外人都以为她是闺房大小姐，不谙世事，可之前在民间撒欢取乐的劲头却是难以掩盖，秦家上下对她宠爱万分，甚至对于她偶尔换装出门也是选择任其发展。
　　想必父母亲定然不知道她着男装是为了进翠云坊，一睹花魁艳姿，亦或是与一帮兄弟划拳逗乐。
　　无妨。
　　她虽到适婚年龄，但知道依父亲的权势必不会让她委屈，但这次眼看就到大婚前几日，父亲依旧不表态，母亲也被关了起来，甚至她出门的途径也被院内侍卫拦了起来，她就知道，此次事态发展只怕连父亲也难以掌控。
　　她性子刚烈，听闻十皇子不学无术，且奇丑无比，又听说后宫之中因为他的不祥，死了不少人，陛下便将他送往边疆美名其曰皇子历练，其实就是送出宫门，随他自生自灭。
　　他的寝宫破败不堪，秦歆几次经过都加快脚步，不肯多看一眼，简直比先前李嬷嬷住的茅草屋还要阴森可怖。巨大且黑暗，又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状的恶臭气味，让人厌恶。
　　大婚前几日，她逃婚了。
　　没想到此次，居然是李琰来找她，木已成舟，想必覆水难收。
　　性子虽烈倒不是不通事理，在与父亲兄长相看无言后只得入宫。
　　两人大婚之日很快到来，天子先将大婚之地安排在了十皇子生母先前的寝宫宣化殿，也算是让她安心。
　　独自一人坐于松软的婚床之上，秦歆却是百无聊赖，只觉得心烦气躁，看着头顶垂下的长长流苏，不由得有几分天旋地转，几日前被哥哥安置归家，哭得天昏地暗，在看见父亲心疼又无奈的眼神之后，她也知道父亲的难处，听说宫中怪事连连，这次嫁给十皇子也必定难以逆转的天命。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些凌乱，想必被灌了不少酒，秦歆身侧的几个丫头微微侧头羞涩地笑了笑，一个上了年纪地嬷嬷扶着她悄悄说了几句。秦歆只感觉烦闷无趣，一想到之后的日子更是心乱。
　　来人的脚步已到她跟前，红艳艳的盖头下只见他一双深红色的靴子。
　　她知道，他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