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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玉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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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回暖,听小十说窗外的紫竹林冒出不少新芽,钟鸣玉淡漠地收回视线,索然无味地靠着软枕,垂眸凝视瘦削的双手,半晌轻轻一笑。
一杯酒足以令他失了战斗力,幸好这个意外没有打乱他的计划甚至促成很大一部分,虽以身体为代价他也亏不到哪里去。
他抬着绵软无力的手臂拽过被翻烂多次又重新装订好的《三十六策》,静静揭过一页,在一处细密小字上若有所思地点了一点。
“公子,郁公子来了。”
钟鸣玉闻言头疼地抚了抚额,刚把书塞到枕头底下,郁珩便拿钟府当自己家一样开门进来,好似没看见钟鸣玉不满意的表情,他边笑边走近:“我听说你总想着往院子走?”
他走到钟鸣玉床榻前两步站定,忽然就用着温柔的眼神望着他:“姜太医说了,你的身体如果不仔细温养日后会留下病根,再忍耐几天,等好全了随你想去哪里都行。”
听着温柔到令钟鸣玉头皮发麻的声音,他不屑地腹诽道:这人脑子没病吧,他一不欠他钱二与他毫无关系,这么温柔存心来隔应他的吧?!
钟鸣玉懒得仰视他,也不想看见笑得像朵桃花的脸,扯开被子往下一滑,再利落地转身面朝墙壁,不留丝毫情面地轰人:“钟某身子不适,想睡觉,没功夫接待郁公子,您请回府吧!”
郁珩也不生气,自己搬了把凳子坐下,离床头很近,他眼尖瞧见被钟鸣玉塞进枕头底下的书册一角,两指用力给拽了出来——
钟鸣玉觉出枕头往下一沉,他当即翻身坐起来,果然看见郁珩嘴角含笑翻看他的书,还有意抬眼朝他递了个眼神:“钟公子不是累了,我看钟公子的院子安静雅致,索性我也没什么大事,就借你的书一看,你不用管我,我会把这里当自己家的。”郁珩说完,低下头继续看书。
他本来是想逗钟鸣玉的,翻来书来却见上面有朱笔批注,笔迹遒劲有力,清秀隽永当中却透着凛冽和浓郁杀意。“钟公子当真写的一笔好字,就连批注当中的见解也是格外透彻。”
“还我!”钟鸣玉眸中杀意一闪,快得令人抓不住,他出手如电欲夺回来,不料郁珩比他更快两分侧过身子避开,郁珩起身退开两步,眼睛不移书,笑道:“看来鸣玉是把我当成自己人了,从不示人的功夫也展露给我,幸好我提前有准备,不然真被你夺过去了。”
“谁把你当自己人。”钟鸣玉一击未中反而触及内伤,扶着床沿低声喘气,这人真是不要脸,明明是他抢了他的书,还解释地如此冠冕堂皇。“君子不问自取是为偷,想不到堂堂丞相公子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
“你内伤又复发了!”郁珩无意追究钟鸣玉骂他的话,清楚自己闹过头,他倏然放下书大步走上前,弯下腰扶住他手臂,“我叫他们再熬副药。”
钟鸣玉不喜他人碰自己,一把打开他手臂,喘了半晌道:“……用不着你来假惺惺,要不是你,我用得着在床上躺着么!”他盘膝坐好,点了自己胸口穴位,平复下筋脉里横冲直撞的内力。
郁珩被推开的手悬在半空中,他指尖动了动,垂回腿侧,低声道:“我去给你熬药。”
房门被打开又重新关好,钟鸣玉缓缓睁眼,他心里百味杂陈,他不该迁怒到郁珩身上,他是除了下属之外及左攸宁之外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他像所有人一样渴望有人懂他,郁珩恰恰是那个人,可他总忍不住把郁珩从身边推走。
那个瞬间,他是对郁珩产生了杀意的,他清楚郁珩在试探他,他是看见了批注里隐藏的恨意的,但他到底没能下手。
钟鸣玉怀着复杂的心情躺回被子里,折腾这么一会被里好不容易有了些暖意,都被散没了,真是冷得要命,他轻轻蜷起来抱住双臂。
这几日郁珩强硬按住他在床上修养,之前受的内伤也恢复了三四成,算起来他还得多谢他。
要说那日郁珩送他回府已经是半夜了,他醒是醒了,身子却绵软得厉害,遑论下车走进府里,他又不想让郁珩看见他狼狈的模样,略有尴尬地坐在车里跟郁珩大眼对小眼。
“我背你下去。”论察言观色,郁珩自是远远超过钟鸣玉的,他瞧见钟鸣玉紧抿的薄唇暗暗一笑。他在钟鸣玉面前蹲下去,拍拍自己后背示意他上来。钟鸣玉脸色阴沉,他再不中用也没到别人背他的地步,说出去他面子何在,是以他坚决地拒绝了:“不必了,郁公子身份高贵,钟某不够资格令郁公子卑躬屈膝,还是叫下人来吧。”
“是我让钟公子受伤至此,尽些小事怎算是卑躬屈膝。”郁珩半侧身认真与他说着,他忽而挑了眉,仿若恍然大悟,“莫不是公子怕自己太沉,担心压坏了我?郁珩也是习武之人,不妨事。”
钟鸣玉脸黑地更加厉害,他哪里沉了?郁珩当真不会说话,这样的讨人厌性子他怎么没被翰林院众人的口水淹死,还有钟无咎怎么没告诉过他?
“快上来吧,再耗着御史夫人就要等急了。”郁珩见他半天发愣没反应,扯着他手臂将他整个身体拽到背上,顺手把薄被盖到他身上,“你自己盖好,外面有风别着凉了。”
等钟鸣玉反应过来,他就在郁珩的背上了,他皱了皱眉,见郁珩腾出手费力地掀帘子,出手帮他一把,换来郁珩一个温暖至极的笑。
他嫌弃地扶住郁珩肩膀,出了车门看见等在门口的左氏和钟无咎,简单说了几句就各自回了院。
肩膀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郁珩没敢乱动,稳稳当当背着钟鸣玉往他的院子走,他以为钟鸣玉会很沉,只是错得离谱——钟鸣玉太轻了,轻到他感觉不到他的重量。
“钟公子,你是不是特别替御史大人省粮食?”郁珩怕他在外面睡着染了风寒,想出个能让钟鸣玉炸毛的法子,遂歪头瞅他,打趣道。
“嗯?”钟鸣玉浑身乏力,昏昏欲睡,趴在郁珩肩膀上的头抬起,睁开朦胧的眼睛,没理解郁珩说的话,“我怎么替他省,钟府上下几十口,我能有什么办法?”
郁珩哑然,随即轻轻笑,笑声很清朗:“你太轻了,比我妹妹还轻。”
原来是这个意思,郁珩竟然拿他和姑娘比,这是对他身为男子赤裸裸地挑衅,意识瞬息清醒了许多,钟鸣玉怒道:“你什么意思?!我一个大男人轻什么轻,又不是姑娘家!”
郁珩一只脚踏进钟鸣玉的院子,顿了顿,接着往前走。“钟公子的别院适合修身养性,想必钟御史夫妇费了很大心力吧,你屋子在哪里?”
钟鸣玉收起手势,指了紫竹林后面那间屋子:“把我放门口就行了,这几步我自己走。”
郁珩没有放下他的心思,做了极为失礼的动作,一脚踹开了门。
“……”钟鸣玉恨恨地磨牙,“你就不能跟我说一声,让我开门?我的门招你惹你了?”
他听见短促的笑声,那个被他故意用力压住的男子清了清嗓子:“我以为你不愿意让我进屋,自然也想不到让你帮我开门,要不等会我去给门道个歉?”算了吧,让郁珩给门道歉,是郁珩脑子进水了还是他脑子有问题?钟鸣玉默默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来日方长。
佳名能传到全京城人都知道,郁珩也不是善茬,起码眼前这个男子照顾人井井有条、细致到极点了,也不知日后哪个姑娘有福气会嫁给他。
钟鸣玉望着从进屋就一直忙乎的郁珩幽幽想着。
“我去把药给你熬好,喝完再睡。”郁珩替他压了压被角,又把温热的茶水搁到他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不放心嘱咐他,“等我一会儿。”
反正钟鸣玉是没等到他回来,直接睡了过去,他好像是感觉有人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揽着他喂他喝完苦兮兮的药才放过他。钟鸣玉再次将这笔账记在郁珩头上。
翌日,钟鸣玉尚未转醒便发觉他屋里有第二个人存在,长期对危机产生的警觉性叫他刷地睁开眼睛,一扭头就看见趴在桌上睡觉的郁珩。
……他一晚上都没回去?
钟鸣玉皱起眉,他怎么会因为郁珩便失了警觉,郁珩这个人的出现是不是预先设计好的阴谋?
即便如此,一股暖流依旧漫过四肢百骸,踽踽独行久了,醒来后看见有个人在身旁守护,纵然心里有万般怀疑仍忍不住那一份欢喜。
“鸣……”郁珩端着药碗小心翼翼走进屋里,正待唤钟鸣玉喝药,那一声被他压回去。他轻轻放好汤药,将露在锦被外面的半截手臂塞进被里。
望着睡熟的人,轻轻地、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