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凉生·归乡何年》胖大海

8、〇一五、久别重逢姐弟俩终见面，燕尔新婚小夫妇拜双亲

　　宋春听了这话，便知小赵氏已然知情，却不知董达是何时与她说的、又是如何与她说的。只是现今揣测得再清楚也无济于事，便强笑道：“夫人说笑了。三爷福泽深厚，能娶到那样天仙一般的人物……”再多她已说不出了，这时小赵氏长叹了一声道：“人虽然是个好的，但她娘家却……”便将杨家家事与数月前那官司略略讲了一遍，道：“克忍向来是个不惹事的，谁知那天就鬼迷了心窍，做下这等大事，打了人不算，还窝藏人家姑娘，到最后便是无心，也有口难辩。又不巧他出去了，等回来时木已成舟，只得做实了这门亲事。那杨家伴君如虎，哪里是咱们平民百姓好牵扯进去的？我只求佛祖开恩，往后别教他受了亲家的拖累。”

　　宋春才知道这其中还有诸多内情，她愈听愈是心惊，只觉这时间怎样算都与董信逼她在董达面前纠缠那日相合。莫非那日董达走了，便遇上那恶少欺辱杨袅烟？莫非这阴差阳错的姻缘，起因却是自己？她敬他爱他，本不愿让他受到一丝委屈。当日只是为令他死心之举，免得他当断不乱反受其乱，谁知竟将他推入这种境地。若日后董达果真受了杨家牵连，可教她情何以堪？！宋春越想越是自责，一时手脚发凉，浑身发抖。

　　小赵氏见她突然之间面无血色，身子摇摇欲坠，忙扶了她在栏杆上坐下休息。宋春心神激荡，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便抓住小赵氏的手，低声哭道：“夫人，原是我害了他，我真是害苦了他！”小赵氏不知内情，仍一味劝慰道：“傻孩子，哪里是你的错，造化弄人，你们短一些缘分。唉，都怪我，说这些昏话。我真是见你就心里喜欢，想和你亲近亲近，本不是要惹你伤心。”宋春听了这话更是心如刀割，董达母子对她赤诚以待，她却屡次三番地连累他们。她摇头哭道：“不是的，夫人，我……”她欲言又止，那日情形实在耻于出口，只得怀着满腔惭愧默默掉泪。小赵氏见状，便将她搂到怀中，道：“好孩子，莫哭，之前的事就都忘了罢，今后还有今后的日子呢！”

　　小赵氏抱着宋春坐了一会，方想到出来已有时间了，才替她抹干净泪，急着往厨房去了。此时厨房早有丫头准备停当，小赵氏与宋春将人、物分配好，便领着众人摆饭去了。正厅众人均已落座，只等布菜。小赵氏见张氏脸色不好，只唬得有些不敢上前。宋春眼中却只有董达。她见董达起身向这边笑道：“姨娘做了甚么好菜，让我先看一看！”说罢便往小赵氏这边来，小赵氏顺势便道：“也没甚么，只那几个水晶肘子多费了些时间，让夫人久等了。”张氏道“无妨”。董达便将小赵氏手中餐盘接了过来。这本于理不合，但小赵氏见张氏并无异议，便放心撒了手。

　　众人都知董达事生母甚孝，均不以为意，只杨袅烟觉得这是女子之事，自己又是新妇进门，没有让婆婆丈夫做的理，起身连忙到了董达身边，轻声道：“相公，给我罢。”伸手便去接。董达却往边上让了让，柔声道：“不必，你去陪母亲说话儿。”杨袅烟哪里能肯，两人你推我让的便拉扯起来。也不知哪个手松了打翻了餐盘，整一盘饭菜全扑在后面整出神的宋春身上。杨袅烟不想自己第一天便在婆母面前办错了事，直羞得粉面通红，埋着头谁也不敢瞧，慌慌张张地过去帮宋春擦拭，一面又不住道歉。

　　宋春耳朵里却是一句也听不见，一双眼睛如掉在她身上一般，愈看愈觉这人近看远胜远观，单见那一双手，玉指纤纤，在那大红锦袖里欲露不露，更衬得那肌肤吹弹可破，欺霜赛雪，自己哪及得上人家半根手指头？她一时自惭形秽，偷偷抬眼看了董达一眼，往后缩进阴影里。可董达却似个素未谋面的路人一般，将散乱的餐盘交给旁人之后，便要同杨袅烟一道来查看宋春情况。宋春从未见他对自己如此生分，只觉心头一绞，忙往后退了几步，却仍是被他捉住了袖口。便听董达道：“快来人，这位姐姐怕是烫伤了手！”

　　那边董信一见宋春被泼了汤水，便将一颗心提了起来，不知她是否受了伤。只碍于他母亲在场，不好过去细瞧，只得暗中伸长了脖子观看。即便如此，也惹得张氏眉头紧皱，心头不欢了。此时听董达这么一喊，他再按捺不住，起身便要过去。却听耳边一声冷哼，便听他母亲发话道：“慌甚么！芹儿，去给迎夏拿换洗衣服同烫伤膏；三妹，领克忍和袅烟去我房里，看看他俩烫着了没有。莲儿领人收拾，余下的摆饭。今天大伙儿都起得早，用过饭便回去好好歇着罢。”她一面说，一面拿眼看董信。董信深知他母亲憎恶妾室受宠危及主妇，若强过去了，势必令她对宋春恶感更深。他权衡再三，只好乖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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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众人领命，小赵氏带着董达和杨袅烟离了席；芹儿帮宋春拿了衣服及药膏，领她去偏厅换洗、擦药；又有人来重新布菜，等董达夫妇回来便正式开席。董信仍然担心不已，一面假装为众人夹菜，一面使劲向礼媛打眼色。可礼媛埋头只顾着吃，也不知见着了没有。董信无法可施，再急得百爪挠心，也只能坐下了。谁知未过多时，礼媛便捧着肚子与张氏说道：“娘，我吃好了，能先下去么？”张氏不悦道：“等一等。”礼媛便将一张脸扭成苦瓜样，低声哀求道：“娘，今日晨起太早，我、我还没来得及如厕呢！我……”张氏大窘，忙挥手道：“去罢去罢！我怎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冤家！”礼媛已听惯了，并不以为意，得令便乐颠颠地跑出去了，临去时还向董信眨了下眼睛。

　　席上众人除了张氏，年纪皆轻，见此不由得都笑了出来。只有张氏怒道：“站没站样，坐没坐样，走个路也慌慌张张，真是不成体统！”董信忙给他母亲夹菜，道：“她才多大，还不到庄重的时候呢！等她站有站样坐有坐样，您就又该觉得闷啦！”张氏道：“都十五了，还小？你大姐十五都出嫁了！克勤、克俭还有你，哪个不是十五六岁就出去，走南闯北的，在外面吃了多少苦？！”董达闻言面色一黯。众人一听这话，知她动了真气，也都不敢笑了。董信因礼媛是为他办事才落的埋怨，只得硬着头皮劝道：“她是女孩儿，怎么好跟我们比呢？”张氏又待说话，见众人一个一个低着头，都避猫鼠儿一般，又想今日日子特殊，便长叹一声，道：“罢了，都吃饭罢，菜都凉了。”

　　众人默默吃了这顿饭，一齐告退了。饭间礼媛悄悄溜回来，躲在门外向董信打了个“安好”的手势，董信这才安下心来。又见宋春没再过来，便知她已先行回去了，于是服侍他母亲回房便要走。谁知张氏不说让走，也不说不让他走，只深深瞧了他半天，真瞧的董信心里发毛，斗胆问道：“怎么了母亲，还有事么？”张氏道：“你也这么大了，许多事有自己的主意，我管不了你。”董信听这话说的不对，忙跪在张氏身前，抱住张氏的双腿，道：“母亲，怎么了，孩儿哪里错了，您说了我好改呀！”。张氏却只摸摸他头顶，不出声。

　　两人坐了一会，张氏推他道：“你回去罢，我要歇歇。”董信不知怎地，只觉他母亲手摸在他头顶，却似捏着他的心一般，让他十分难受。便更加搂住张氏的腿，如泥鳅一般在地上扭来扭去，撒娇道：“我不走，我陪母亲一起歇息。”张氏被他扭的无法，只得假装踢了他一脚，笑道：“快滚罢！你都是有家室的了，还这么没大没小的。”董信停住身子，闷声道：“您不喜欢宋春，我知道。”张氏道：“我不喜欢她，克让。有句话说的好，叫‘情深不寿’。若是对一个人的欢喜太多了，不是这段情不能长久，便是这个用情的人寿数不长。我只是怕你，你和她……”

　　董信突然不愿再听下去，忙扑进张氏怀里，道：“不会的，她许过我一辈子，她不会走。”张氏便不言语，只一遍一遍摸着他的头，许久方苦笑道：“我从来以为你凉薄，比你大哥强。不想你也是个傻的。”董信便故意道：“娘这是夸我么，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张氏笑了笑，继续道：“有时我想，何苦为了争强非让你大嫂多生，她身子本就不好，他两个又太好，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克勤未必能挺过去。”她长叹一声，道：“可你父亲在你几个中间犹犹豫豫，让我总不能下定了这个决心，一直拖到现在。你如今房里也有人了，总可让你大嫂休养一阵。原你在经营上也较你大哥强，若能先抱上长孙，便不是嫡出，也够教你父亲下定决心了。只是现在克忍先娶了亲，若他房里出了嫡子长孙，只怕……”

　　董信便道：“母亲莫怕，父亲对老三一向没甚么好脸色，便是他能生出玉皇大帝来，将来这家也不能是他的。况且他媳妇家里又破落了。”张氏道：“你今日做的那些事，别当我不知道，我只是也懒得说你了。你不想再娶正妻便不娶罢，你大了，我也管不了你。就说若你只她一个，她家里就是好的了？！杨家好歹也曾是官宦人家，杨袅烟也是大家闺秀，受的教养便是我也不能及的。宋家又是做甚么的，杀猪的还是卖菜的？好好的女孩送出去给人做童养媳，想也知道怎么样了。再说，便是你父亲看不上克忍，不还有克俭呢么？克俭也是一向比你大哥强，又比你懂事听话的。”

　　董信听了老脸一红，心说确实比不上。他曾将王宋两家都查了一遍，两家合一起也就出了一个王耀祖，还是个连他董家都看不上眼的芝麻小官。说到娶妻，他倒真从未正经想过。但确如张氏说的那般，他曾有那么一时半刻的也生出过“不娶别人，就和宋春这么过下去”的念头。此时听他母亲剖析，也不由得将其中干系细细理了一遍，愈想愈发觉得自己确是太大意了。他父亲亦十分宠爱二哥董诚，也经常在外人面前夸奖董诚医学天份，加之董诚岳家根深势大，虽然董诚现今并无争家之意，但也实在不能小觑。他思索良久，才抬起头道：“我虽欢喜宋春，但娶妻乃是大事，并不能随性妄为，还请母亲替我做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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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