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凉生·归乡何年》胖大海

4、〇一四、 困居西厢宋春旧病复发，一赴离妄董母细相新妇

　　如此过了数日，宋春身体好转，渐能下地走动，便与李嬷嬷学习跪拜等礼节，稍用些心，三两天的工夫也都记在心里了。只是身体虚弱，练一回便出一身汗。董信知道了，便求了李嬷嬷网开一面，少练几遍。又教薏儿盯着她按时用餐服药，练习时也有专人在旁伺候，竟想的比薏儿还多。只是当着宋春的面，脸上下不来，虽每晚仍亲手给宋春上药，再不肯摆甚么好脸色。看在李嬷嬷眼中，却道他长了一岁，行事更稳妥持重了。

　　转眼便到了二月十五。这日一大早薏儿便叫宋春起身，打点她穿了一身新衣，指着房外等的一个婆子道：“一会儿姑娘先和她出府，再由北角门儿进来，那儿另有人带您去见夫人。”宋春点头称是。薏儿又拿了一个包袱，递给外面那婆子，笑道：“这个给姑娘拿着做样子，若要夫人知道姑娘早进了府，怕不太好。”宋春心道自己哪里还是“有尊重的”，谢过薏儿便随那婆子出去了。

　　她跟在那婆子身后，不一时便出了董府偏门。那婆子领她转进一条巷子，走了没多久，宋春便累了。那婆子见了，便停下向她道：“姑娘歇歇再走罢。”宋春摇头道：“正事要紧，等见过你家夫人我再歇息不迟。”那婆子笑道：“夫人哪里就起这么早呢！是四爷担心姑娘身子，才教咱们起个早，慢慢儿地过去，既能歇歇气儿，又不耽误正事。”说罢从包袱里取出个折凳，请宋春坐了，又拿出件披风道：“四爷说早上风冷，怕姑娘坐着着了凉，叫披上些。”宋春听了不禁冷笑，心道：“好个细心体贴的贵介公子，也不知做这样子给谁看呢！”当下便推了披风起身道：“我歇好了，劳烦嫂子带路罢。”

　　两人便继续赶路。宋春气力不济，方才又没歇过来，不多时便又走不动了，只好乖乖坐下歇息。两人走走歇歇，天大亮了才到北角门。那婆子与门房知会一声，便将宋春领进厢房。她出去转了一圈，便提了一个食盒回来，一边摆饭一边道：“夫人那边的人还没来，姑娘正好歇歇，吃点东西垫垫。”宋春说早起吃了。那婆子道：“大早上能吃的下多少！况且今日少不得要辛苦一天，午饭能不能有都两说。现下得空先垫点儿，等会见夫人才有体力。”

　　宋春听她说的有趣，忍不住抿嘴笑了一笑，道：“难道见你家夫人，竟是个体力活不成？”那婆子也笑道：“您瞧我这嘴，管不住就顺口混说，正经话倒说不好。姑娘多少吃点罢，莫辜负了四爷的苦心。”宋春一愣，道：“这也是他准备的。”那婆子便笑道：“可不是！昨儿特意吩咐大厨房做了送过来的。姑娘真是好福气，我在东院当差十年了，还未见过四爷对哪家姑娘这般用心过。”

　　宋春便有些糊涂，不知董信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竟一反常态对自己好起来。不过她又想到那人一向喜怒无常的，这种给个甜枣再甩个巴掌的事也做尽了，便也不往深作想。不过见那婆子殷勤切切的，不好驳了她一番好意，便捡了些合口的吃了。可惜董信一番做作，虽被这婆子一张无心嘴说破了，也没在宋春那里得了好。

　　不久便有人来领，那婆子便暗暗地向那领人递了点钱，道：“我也跟着嫂子过去，等完了事，好直接送姑娘到东院去。”那人果然应了。那婆子跟在后面，见宋春累了，便偷着扶一把。不多时，一行三人便到了离妄斋。那婆子便暗中向宋春道：“我只能到这儿了，进去全凭姑娘自己。四爷叫我给您一句话：见机行事。”宋春向她道了谢，便随那领人的进去了。

　　那领人教婆子留在门房，自己领宋春进了正厅旁的一个隔间，道：“夫人和小姐正在用饭，还请姑娘稍候。”便退下了。宋春按李嬷嬷教的，捡最靠门的凳子坐了。见左右无人，便将这隔间打量一番，只觉佛香袅袅，几案古朴，虽不比董信那里奢华富丽，却另有一番大家风范。

　　她听门外人声不断，却一直无人来唤，也不知这早饭要吃到何时，只得静坐枯等。幸而她性子沉静，并不觉得烦闷。只是身上却有些乏了，又不好露出疲态失礼人前，只勉力撑着。这时门帘一挑，进来个人。宋春忙肃容坐好，却见是先前领她来的那个，端着茶盘果子笑道：“姑娘累了罢，正经还要等一会，不如先吃口茶水点心。”却不似先前那般冷淡了。宋春知必是外面那婆子又递了钱进来，心中倒不安起来。那人也不便多留教人看见，放了东西便下去了。宋春只饮了口茶润润嗓子，听外面热闹了些，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有人来叫。

　　厅内影影绰绰的坐了一圈人，正说笑着，见她进来声音才低了。宋春这时才知今日要见的竟不止张氏夫人一个，却也不便去细瞧，只好低头走到厅中，向主位盈盈一拜，道：“婢女宋春，给夫人请安。”

　　一时间厅内话语全停，鸦雀无声，宋春心中有些疑惑，也只伏在地上不敢妄动。许久才听一妇人道：“抬头来看。”宋春抬起头，便见一中年妇人端坐在主位，怀中倚了一位俊俏的小姐。这两人都长着一张俏丽瓜子脸，同描一弯吐翠含烟眉，四只桃花含情目皆动了一动，一双愈见清冷，一双机巧灵动，透出两样风情。宋春当下便知这是董家大夫人张氏与她幼女礼媛了。张氏身侧又有一貌美夫人，淡妆素裹，婷婷静宜，观之可亲，只不知是大小赵氏中的哪个。张氏下首又依次坐了两位少年妇人。一位是形如弱柳的病西施，一位是静如桃花的怯玉环，想必便是董守董诚娶的那两位少夫人。

　　宋春暗中将这座上之人看了一遍，张氏在座上也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柳眉轻蹙，道：“起来罢！”宋春一听，便知这是允了，却不敢松气，垂首敛神，只等张氏问话。谁知刚起身，便见那董礼媛到了眼前，围着自己转了几转，才笑道：“我道四哥哥千挑万选，非是天仙不娶的，谁知竟选了个这样的，想不到，真想不到！”又拉了宋春的手道：“这嫂子长的这么小，今年几岁了，有我大么？我十五了，属小老鼠的。”

　　宋春正不知是否应该答言，便听那张氏厉声道：“不懂规矩的东西，胡说八道些甚么！还不快回来！”那董礼媛不知自己哪里错了挨了骂，又怕不敢就回她母亲那去，只站在宋春身边，一面觑着张氏，一面小声道：“我又哪里错了？”周围人因均惧张氏，一个个屏息静气，也不肯出言相帮。只有宋春见她实在可怜，便向她道：“小姐抬举我了，我只是四爷买家来的丫头，哪担得起您这一叫。”

　　她想着给个台阶，那小姐顺着下去便成了，谁知那董礼媛却像抓着个救星一般，拉着她手边晃边笑道：“好人儿，就你帮我。你才说你叫甚么？我便——”宋春被她晃得有些头晕，幸而这时张氏又骂道：“混账东西，还罗嗦？！”董礼媛见她真生了气，不敢再纠缠宋春，避猫鼠儿似的回去坐好了。

　　因她这一番话，张氏再看宋春和悦许多，便着人为她介绍厅内众人。宋春猜得不错，张氏下首的那两位少年妇人果真是董信的两位嫂嫂，张氏身后那位是小赵氏。宋春闻言不禁往那处多瞧了两眼，见她容色更胜张氏一筹，却与董达一般衣饰简朴，此时见她望了过来，便微微一笑，好似春风拂面，可教万雪融消。宋春心中微酸，暗道：“果真，这便是他的娘亲……”

　　这时张氏又问她家世背景、今年几岁、家中尚有何人，宋春收敛心神，一一答了。张氏道：“你虽没得亲生父母的教养，但养父母也和亲爹娘一般，也算你周全了。只是名字取的不好，宋春，送春……春乃万物生发之季，送走了，总是不吉祥。不如换个名儿罢！”说罢也不问宋春意愿，便使小赵氏去拿佛说善生子经。宋春哪里愿意，忙跪在地上，道：“回夫人，婢女年幼时养母给取了字，只是平日里不常用，名叫迎夏。”

　　那张氏只当她是庄户人出身，又是个女儿家，能有个名儿便不错了，哪成想她有字，一时倒愣住了。随即恍然，心道她这字也不见有甚么好，因此也不令小赵氏回来。宋春见她这样，知她并未放在心上。她这名儿和字俱是姆妈林氏给取的，宁死也不愿改的，当下也顾不得规矩礼数，先将王家、林氏的家世背景与自己这姓名的来历讲了一番，才道：“因此姆妈给婢女起了这名，好令婢女不忘生母生育之恩，以全孝道。”张氏听了，便是再不甘愿也不能强令她改了，只得皱眉道：“也罢，便叫迎夏罢。只一样，只要你在家里一天，‘宋春’这名儿便再不能提了。”宋春点头称是。

　　张氏又道：“如今你既到了克让身边，便要懂得妇道本分。他小时放纵惯了，如今房里有人了，便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胡闹，你要时常劝他，将心收进家里来。他将来要娶妻，你更要安分守己，扶助主母。别以为自己先进府，便有本钱，无法无天反踩到主人头上。若令我知道了，可不念克让对你有多少情分，概不轻饶！”宋春也点头称是。

　　一时有人来报董信来了，宋春才知是中午了。小赵氏等三人便请回避，张氏放她二人走了，却对孙氏道：“克让你也见得多了，不必拘礼。索性吃了午饭再静静的回去，才是养身之道。”孙氏便留下了。又命人领宋春下去，帮忙布置午饭。

　　董信进来向张氏请了安，问他嫂子好，又与礼媛说了几句闲话，便四下张望。张氏便哼了一声，道：“我就说你大中午的怎么家来了，果真是来看她的！你且放心罢，我还会吃了她不成？只是今日正巧，也教她多学一些规矩。”又向孙氏叹道：“我曾听家里做事的说‘娶了媳妇忘了娘’，真是不错。亏得克勤还是个好的，若我只有他一个，还不被生生气死！”董信听了这话，放下心来，又忙扑进他母亲怀里撒了一番娇，幸而孙氏是早看惯了的，只抿嘴笑。礼媛却道：“只会和母亲撒娇，整治我的时候却跟个黑煞神一般。”董信此时心中舒畅，并不与她计较。

　　这时宋春便与丫头们一同上来，摆桌布菜，忙的团团转。董信见她脚步虚浮，面色苍白，知她撑到现在实属不易。桌上忍了又忍，终于向他母亲悄声道：“我还想向母亲讨句安心话呢，留她在这儿怎么说？”张氏听了，很以为然，才打发宋春回去了。董信松了一口气，一面为他母亲夹菜，一面笑道：“母亲觉得她如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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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可能会过来改改这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