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美国生存指南》爱好天然

3、美国生存指南＃1

　　海外华人圈很小，一点风吹草动都容易在这小小的圈子掀起涛天波澜，特别是西雅图，南来北往不过二十公里距离的城市范围，即便再把大西雅图城市划进来，从南到北也不过就五十公里。这其中那几间华人餐厅更常是撞见熟人的好地方。不管是华盛顿大学旁的赫赫有名的鼎泰丰汤包，学生特爱去的西安味道，中国城里的面贴面’饺子店丶沸点台式小火锅，还是北边林伍德市湖南菜首选的洞庭春，贝尔维尤的找茶丶牛一嘴兰州牛肉面。在这个城市混久了，每每去个中餐厅，里面都是熟人—尽管西雅图的华人社区也有十万人之多。

　　刚来美国时，可葳总有点刻意的避开华人社群，总觉得出国来混，还天天吃麻辣小龙虾，喝青岛啤酒，呷臭臭锅是件挺不长进的事，但随着在美国越待越久，对於家乡的思念与渴望慢慢冲淡了自己对於追求「美国文化」的坚持。本来都是白人的交友圈，也慢慢拓展得日益多元。那几个在西雅图知己的华人朋友，林筱恬来自台北丶杨丹来自青岛丶王若鹰来自杭州。几个人来自不同的文化背景，却因为都能说得上普通话，来美的时间也差不多长，在共同朋友的聚会里见了几次，话也谈得上，慢慢的也就越变越熟，久而久之，也就成为了这偌大华人社交圈里的一个微小姐妹圈。这群人试着出门同欢几次後，觉得频率相符，便有了定期聚会的默契。

　　今天，便又是是他们这票姊妹淘聚会的日子。

　　「我说，西雅图这城市虽然没办法跟亚洲的城市生活相比，但也还是什麽都有的，没想到我们到了这里还能做韩国汗蒸幕。」杨丹侧了身，把身下的木枕头挪了挪，乔出了一个新的极为舒服的姿势继续躺平。

　　林筱恬笑盈盈地帮着大夥把浴巾折了几折，捏出一顶顶韩剧里面出现的羊咩咩浴帽给大家一一戴上：「对啊！这个SPA馆也是经营的挺用心，我刚刚看除了岩盘房外，还有紫水晶房呀！黄土房啊！玫瑰盐房的，各房都各有各的功效，看来今天没在这里耗上个半天可真值不回票价。」
　　若鹰接过筱恬折的羊角帽戴上，爽朗的笑道：「那就太好了，我今天跟你们混在一起，刚好让我那宅男老公在家尽兴的玩他的任天堂。」若鹰和她刚新婚的老公都在科技业工作，闲来无事时，两人在家最大娱乐就是破解各种电玩关卡，但说到底女人家们终究还是喜欢聚在一起说说闹闹，要成天窝在家里若鹰也是受不了。调整调整完这韩风十足的小浴帽，若鹰对着一旁好奇的其他访客礼貌性地一笑，其他人则对她们竖起大拇指，表现对这新潮样式的欣赏。

　　「我先生也喜欢玩电玩的，下次把我家老公送到你家丢包，刚好他们两个男的自己凑着玩，我们出来也就不用担心他们两个了。」筱恬话一说完，若鹰立马就笑了出来，又道：「说真的，西雅图家庭实在都同一个模版，家家户户先生不是做码农，要不就是在科技业工作。不是微软，就是亚马逊。喜欢的事情不是玩电动，就是登山锻炼。外人看是领着高薪做着多高大尚的工作，但实际上这票男人们不分国籍种族，都还是一个样：大小孩！真的是需要有人家的太太出来开个男人托儿所，里面就摆些电动和健身器材，外加每小时供一次点心，就真好打发了。让我们这些太太的可以把老公周末送过去，也不用烦恼家有一个大小孩让人头痛。」

　　筱恬笑声如风铃荡响：「对对对！最好还要加一点生活教育课程，教教他们把袜子往洗衣篮里丢准。」

　　「唉！你们这些有家的说得好玩，我们这些单身狗要到达这个层次还不知道要多远呢！」杨丹大字型躺在盐盘上，闭着眼，懒洋洋地说道。被这麽一说，筱恬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转了个话题：「对对对！不说这些家里的事，可葳呢？工作还是一样忙吗？」

　　可葳边做着床上抬腿运动，边听着几位朋友碎嘴，本以为可以在这种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话题当中好好当个隐形人，没想到转眼间焦点竟然对到自己身上来了，一时之间脑袋倒是糊了。

　　「啥？」
　　「我们问你最近工作还好不好呢？」杨丹回话
　　「唉！还不就是老样子，一样被奴役着，一样为了一张绿卡窝窝囊囊地活着啊...。」
　　「你最近又出差了吗？感觉你好像这段期间都常东奔西跑的，要约也不像之前那麽方便。」筱恬关心。
　　「是啊！公司新的专案要开始了，现在要跟美国从K到12的学校合作，所以跑了不同城市去跟一些州政府教育单位还有学区督导接洽。」
　　「说起来，我这麽觉得，虽然你说你老板对你差，但看起来什麽重要的活都还是给你干，这也是挺好的。」若鹰插话。
　　「唉哟！面子大不等於底气硬，新创公司人人抬头都气派得不得了你也知道。我们这是因为小公司没人，大家一人当多人用，加上我又好死不死公司比较资深的，事情知道多一点，这才派我去。不然依照我这种『歪国人』的身份，老板会让我去做这种跟白人接洽的工作吗？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他多瞧不起亚洲人。」
　　「这说来也奇怪，你老板是个ABC啊！再怎麽说，他也都是有中国血统的，怎麽会就这麽不挺自己同胞？」
　　「哼！中国人？那是中国皮白底心，要他能选，他肯定想把自己的皮肤都洗白。他们那种ABC和西雅图这里跟我们这些真正中国人打交道过的ABC不一样。美中那是白人至上的环境和西雅图这里强调的文化多元与种族平等是不一样的。他成长的那个乡下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更别说有半个华人存在了，这种情况下感觉他父母也是刻意避开教导他那些中华文化的东西，是已经完全没有中国文化的任何传承了。你说那种情况下，他自然而然向往一切白人喜欢的东西，也从不会怀疑白人所制订的各种规则，哪怕其实对他很不公平的，那就是他血肉的一部份了。现在是因为亚洲经济起来，中国发展也不差，他才愿意承认他是亚裔，但你要他们现在开始去尊重儒家思想，欣赏长幼有序的道理，力推华语教育啊？不可能！但说真的，他这个症状还算轻了，他哥哥，我们公司的创办人，那才是一个对自己血统深痛恶绝。」
　　「你们那个创办人？那个三十岁就透过公司IPO拿了一大把股票，早早退休的黄金单身汉？」杨丹这才有点兴致地爬起来专注聆听。
　　「是啊！前阵子我出差，回来报销一些餐旅费的，公司规定餐费核销就给15%小费，我就这麽报上去，结果你知道什麽吗？我老板和他这亲哥哥，竟然同声笑我只给15%小费。接着，马上就拿我华人身份开玩笑，说什麽亚洲人最小气，能不给小费就不给小费，我听了都懵了。拿我们亚洲人说嘴？哼！他们这讲得好像自己的黑头发黄皮肤都不存在似的。」
　　筱恬皱眉：「这话说的真不厚道，15%小费这都是一般大众默认的规矩，他们要摆款，自己选择就是了，怎麽还拿人来说嘴？。」
　　「可不是吗？嫌我给的少不打紧，但我多出的公司给我核销吗？也没有啊！还不是从我口袋里掏出来？就是摆明了要里子又要面子。」可葳想来就有气。

　　若鹰点头同意可葳的说法：「其实说穿了，总有些人们都喜欢把自我优越用种族议题来耍，明明就喜欢享受自己高人一等的感觉，要人人都尊崇他，屈服他，但不想被人说是那种用钱砸人丶用权势压人的土豪。这时候用把我们这些亚洲人当箭靶，增添自己的优越感最简单，然後就变得什麽都是我们的不是了。就像是我们吃中餐，他们也要说我们不入境随俗；我们就存了点钱去买东西，又要说我们粗俗没品味，像个暴发户。无论如何都是错，只要肤色不同，他们就可以用各种方式批评。有时候我反倒觉得那种两手一摊，说自己有钱就爱怎麽蛮干的人，可能还真诚些。」
　　「你是说现在这爱吃汉堡，爱说自己有的是钱的美国总统挺合你意吗？」杨丹打趣道。
　　「唉唷！这就扯远了。您杨大大拜托，千万别把我跟当今这老美皇帝扯上边，西雅图这里还是有他的『政治正确』。」若鹰玩笑应道。

　　筱恬拿了小浴巾擦了擦脸，说：「人在异乡就容易受委屈，现在能留下来的，都是努力不断挣扎，想想当初一同来美国读书的国际学生，是走的比留下的多。以前还会帮谁谁谁办什麽惜别宴，现在是听到惜别就厌，连出席都不想去了呢！」

　　若鹰不以为然的皱起眉头：「我的想法和你不一样，若是我们爷爷奶奶那辈的人来美国，来的就只有那一口皮箱，又穷又苦，英文也不大会说，遇到不平的事情，整个社会氛围也不向着移民的，那种情况下，所有委屈打落门牙和血吞我也就认了。但我们这个世代的--感谢前辈们的各种庇荫--并不是赤贫来美，我们离开自己的家乡是想要来见见世面，看看有没有一些不同的机会。大家家里也多少有一点底气，哪个人自己的家乡不是也有一定尊严与高度的，甚至搞不好比我们周遭这些美国人的家庭背景都来得好，大家靠实力说话，凭什麽就该矮人一截？」

　　杨丹偷瞄了其他人一眼，把温热的毛巾盖到眼皮上：「呵呵...听你这麽说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家就是一个乡下公务员小家庭，能出国念书就三生有幸了，好像没什麽可以跟人大声的。」杨丹的话引起了可葳认同地点点头。

　　「唉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在美国就大剌剌的活着，轻松自在的活着，没有必要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遇到不合理的事情也没有必要忍气吞声。美国人就爱争，我们也不要怕跟他们争。以前都说亚洲人温和，但我看我们组上那些华人上司，好不容易熬到了那个位置，要跟印度人跟白人争起来，还是输一大截，最後战场越来越小，最後反而变成自家清理门户的内部斗争，我们这些跟着他们的下属，也都很难出头。很多事，就是要向外争取，不然永远打不出去。」

　　若鹰家是从商的，父亲专做骆羊毛的进出口生意，早期就各国四处闯闯荡，还在玻利维亚有几场骆马农场，南美洲那几个国家的政府官员也是熟门熟路，在国内也是专做高端服饰制造，现在又有了网上营销的生意，事业更是红火了。若鹰从小看着爸爸跟着不同国家的人打交道，在海外生活自然比别人自在从容些。

　　「哈哈哈哈！」可葳突然清脆地笑了出来，其他人不解，疑惑地看着她。
　　「诶！我真是喜欢我们这个团，大家背景都不太一样，想法也都天南地北，但每次聊，都能听到些不同的想法与意见，好的坏的，都给自己多了几分在美国生活下去的想法，有时候光是想着，大家想法都不同，也就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否不入流或孤单了。」
　　筱恬甜甜一笑：「认同认同！有些时候，平常日子里遇到一些奇怪事，像是我去学校教书还得自备粉笔，学校食堂里面给孩子提供汽水当午餐。好多好多事，一个人常常觉得奇怪，但每次跟你们聊一聊，也听听你们遇到的怪事，就觉得我自己也不是在一个尴尬的档次生活了。」
　　若鹰：「完全同意！」
　　杨丹：「我们这抱团可抱得紧了。」
　　话完，大家都在岩盘上笑得东倒西歪。

　　那夜，夏可葳回到家，又想起在汗蒸幕与其他人聊的东西，忍不住在朋友圈上发了这麽一条。

　　美国生活指南#1：什麽都有，什麽都不奇怪。重要的是能有一群朋友与你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