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女侯爵（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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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可怜瘦弱的小矮子，奥蒂莉亚都要比他身材高大许多。他那窄窄的双肩上却顶着一只格外硕大的脑袋，让人不由自主地担心，那颗脑袋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把他整个人压成四分五裂的一堆，破木板一样坍塌在地面上。他的嘴巴很大，但多数时候紧抿着，不会轻易开口，嘴角倒是常挂着笑意，令人觉得此人虽然相貌不扬，倒还不怎么难以相处。他有一双灰色深陷的眼睛，架着一副厚厚的绿色眼镜，即使如此，他看人时仍要眯起眼睛，显得视力不佳。
“那个人是谁？”
“那就是中央党的领袖，路德维希·温德霍斯特。”
赫伯特觉得自己就是把眼珠子瞪出眼眶，也无法观察出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让母亲颇为忌惮。他怎么看都觉得此人不像个政治家，倒更像是古代宫廷豢养的侏儒弄臣。奥蒂莉亚和自己儿子的看法自然不甚相同，她重视温德霍斯特的能力和影响力，但这也不影响她对此人厌恶异常，尤其是在知悉他还算是自己在哥廷根大学的学长时。
纵观两人的大学生涯，奥蒂莉亚都会难得地自我羞愧几分。对比温德霍斯特，自己在大学期间就好像是在浪费人生似的。依照两人的年龄，她推断自己应该和他在哥廷根大学的校园里打过照面，但是她着实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她那时候的心思多半都在吃喝玩乐，以及和罗恩卿卿我我上，对此种鄙陋的人物多半没有关注的兴趣。根据资料履历来看，温德霍斯特在上大学时生活贫寒，为了节省，他每顿饭花不到几个子儿，而且滴酒不沾，把剩余的时间都用来学习。相比之下，奥蒂莉亚那时候简直称得上花天酒地，不学无术。因此当温德霍斯特当上高等法庭审判员时，奥蒂莉亚还在波美拉尼亚胡作非为，到处胡闹呢。
好在温德霍斯特并不知道他们还是校友，他们可以少拿自己一个把柄。想到这里，奥蒂莉亚长长舒了一口气，微笑着和周围人说起自己在法国时的一件琐事：
“当时我和梅斯的一位主教有过一段有趣的聊天，他本是来宣传‘帝制xianfa’观念的天主教教会的，但见到我不感兴趣，便和我聊起了教会内部事务。他对我说，信仰天主教的人去世后，他们的前途要比信奉其他教派的人光明很多。然而我实在看不出这其中有什么道理。”
“由此我想到了一件更为有趣的事。早前罗昂的红衣主教蓬纳绍兹先生来拜访过我，为罗马教皇的领土权益和我谈判。当我进入他那小小的客厅时，我立刻闻到了一股烟香。这股烟香从关得不严的门透到敞开的会议室来。我不知道，这一驱除邪魔的行动是针对我的，还是针对那装饰在壁炉框架上的时钟上的以赛亚肖像的。”
奥蒂莉亚揶揄了好一阵天主教，引得周围人都笑了起来。她的眼角余光却在注意观察温德霍斯特，看到后者的神情依旧自然和煦，只是嘴角带着一抹讥讽的微笑，奥蒂莉亚的心里更加不舒服起来。她更加下定决心，一定要找机会把温德霍斯特和他的中央党铲除在萌芽状态。
憋着一口气的奥蒂莉亚转头就登上了帝国国会的演讲台，把那些在全国处于少数派地位的政党及其天主教盟友指责了一个遍，要求他们把党派利益置于德国统一之下，而不要做外部势力的应声虫。她固然没有指名道姓地攻击中央党，但任谁都看得出她在指责谁。
“这种宗教事务惹来的麻烦，我看你息事宁人比较好。”威廉不大希望因为宗教纷争招惹出事端，他只是提醒奥蒂莉亚要对那些因为反对“教皇无谬论”而被排挤的天主教徒多加关心。现在他正把奥蒂莉亚的小儿子比尔放在膝上，亲亲密密地揉着他嫩嫩的小脸蛋。
“这不是单纯的宗教事务。陛下可知道，中央党已经提出了动议，希望将言论自由、新闻自由、集会自由、科学自由，宗教信仰自由和宗教机构自治自由写入德国xianfa了。”奥蒂莉亚发现竟有政党胆敢挑战她的权威，她简直是恨得牙根痒痒。在她看来，威廉对天主教徒姑息纵容，完全是因为枕头风的缘故，奥古斯塔作为一个天主教事务的忠实拥护者，一定没少给威廉吹风。但她又不能直接指责到威廉头上，只好暗暗忍下一口气。
涉及到政治，威廉便不再言语，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奥蒂莉亚去处理。正好这时比尔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踩着他的膝盖去拨弄他浓密的胡子。威廉顿时被逗得眉开眼笑：“哟，听我们谈的东西太无聊了，坐不住了是不是？”
“嗯。”小比尔现在说起话来还带着浓浓的奶音，甜滋滋的好像个小女孩。可能是因为从小没怎么见过母亲的缘故，他看到奥蒂莉亚反而有点见到陌生人的生疏和害羞。看到她因为威廉的话看向自己，比尔的小脸立刻变得红扑扑起来，羞答答地一把抱住了威廉的脖子，把脸蛋藏到了他的胡子后面。但或许是母子天性的缘由，他又忍不住不停回头，瞪着圆溜溜的蓝眼睛偷偷打量奥蒂莉亚。
“这孩子的性格实在有些太羞怯了。”要说对比尔的相貌，威廉是一万个满意。他活了这把岁数，还从未见过长相如此精致秀美的小孩子。他完美继承了自己和奥蒂莉亚两个人最漂亮的部分，活脱脱一个落入凡间的小天使。金灿灿的卷发，蓝盈盈的眼睛，秀挺的鼻子，花瓣一样娇嫩的小嘴，还有粉扑扑如玫瑰一般的双颊。威廉这样一本正经的古板人物都对他爱不释手，甚至还在心里暗想：倘若自己的祖父腓特烈·威廉二世的私生子也是如此可爱，那他还挺能理解为什么祖父偏宠私生子，而不爱自己的父亲的。
只是比尔的性格很让威廉犯愁，这孩子的性格实在和父母没一点相似之处。奥蒂莉亚的性格不消说，那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从小就上房揭瓦，没一刻安静，长大了更是胡作非为，胆大包天，一分钟看不见就不知道惹出多少祸事。自己的性格虽然没有她那么闹腾，但也从没有羞涩这一项啊。真不知道这孩子像了他们中的哪一个，羞答答的活像个女孩子。
“你说将来他这样娇滴滴的，要怎么当军官上战场呢？”威廉烦恼地刮着比尔的小鼻尖，和奥蒂莉亚抱怨着。奥蒂莉亚顺手把孩子接到自己怀里，不在意地晃晃脑袋：
“无所谓啊，当军人又不一定有好前途，比尔将来可以进外交部嘛。”
威廉脸色一黑：“当着我的面怎么说话呢？军人怎么就没前途了？”
“是是是，当军人有前途，没准还能当上皇帝，是不是呀比尔？”看到儿子那白嫩嫩的脸颊，奥蒂莉亚也忍不住伸出狼爪，揪着比尔的小脸一顿揉搓。比尔那可怜的小脑袋被她揉得左右乱晃，两腮都被揉出了几个红印子，只知道随着母亲的问话胡乱点头。
“去去去，别胡说！也别乱揉了，看把我们比尔都揉晕了。”看儿子被揉得眼泪汪汪，扁着小嘴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希望自己把他解救出来，威廉的心当场都要化了。他赶忙从奥蒂莉亚的魔爪下解救出儿子，收获了对方甜甜的一个笑容。威廉顿时满心柔软，凑上去对着比尔的小嫩脸猛亲几口，浓密的胡子又把比尔扎出了两滴眼泪。
“你还不是把比尔扎哭了！”奥蒂莉亚一肘子顶开威廉，把比尔夺回了自己怀里。威廉不甘示弱，不顾形象地起身就来抢。奥蒂莉亚把比尔往旁边一放，撸起袖子就开始迎战。比尔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打成一团的父母，无奈地鼓了鼓腮帮子，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然后摸到旁边的扶手椅，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端端正正地坐好，晃着两只小脚丫，托着腮想着父母什么时候能打完架呢。
这种温馨的家庭生活对奥蒂莉亚来说就好像一段小插曲，引来一阵欢笑后便被她抛到了脑后。虽说中央党的提议最后以223对59票的绝对多数被否决，但奥蒂莉亚依旧认为这代表中央党对政府颇有恶意。她认为自己有必要打击天主教会的权力之本，为此即使发起一场战争也在所不惜，她要用这场帝国保卫战来捍卫新生帝国的安全。
恰好在此时，梵蒂冈又出现了新的状况。之前意大利没收了教会和修道院的房地产，占有了教皇的宫殿，让教皇再次沦为囚徒。现在为了缓和双方的关系，意大利又出台法律向梵蒂冈示好，同意赔偿这些房地产的损失。而教皇也做出了自己的回应，他晓谕各国，否认与无神的意大利王国有任何关系。
而事实上，自由派当政的国家对教宗都没什么好感，他的“教皇无谬论”带来的巨大的恶劣影响。它们拒绝庇护九世带来的一切，宣称要捍卫所有的宗教信仰和非宗教信仰，以及科学探索等等自由，他们恨不得人手一本达尔文的《物种起源》，最好看完以后还能把它拍到天主教堂里。意大利、瑞士、法国、瑞典等国都在抵制罗马天主教会和主教们，许多主教因此被逮捕或是驱逐出境，德国也不例外。
奥蒂莉亚对此的态度却十分审慎，她琢磨着没准自己正能利用这一风潮来对付中央党。因此她对待罗马教廷的姿态便宽容温和起来，甚至愿意为教皇和意大利政府的关系从旁缓颊。她还写信给德国驻佛罗伦萨大使圣西蒙伯爵，让他提请意大利政府注意：
“意大利的行动不仅将影响本土的意大利政党和议会，还需考虑到意大利国境线以外的天主教会和那些对意大利友好的国家。圆滑高明的做法理当是在不冒犯天主教感情的基础上维持友好的关系，尤其是对教皇个人要保持尊敬和宽大。”
奥蒂莉亚盘算着对罗马教会宽容以待，对中央党多加苛刻，挑动两方对立起来，让教皇帮自己对付中央党。她的算盘固然很不错，一开始也确实挑动了罗马枢机团秘书安东内利说了几句话，但温德霍斯特并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人，他是天主教坚定的捍卫者，因为过于坚定，因而招致大多数新教徒和自由主义者的憎恶。而正是这份虔诚和坚定让他很容易得到罗马的支持，很快安东内利便发表了另一则意思相反的声明，这让奥蒂莉亚离间教皇和中央党的希望泡了汤。
“看来对付这些天主教徒不能采用怀柔的态度，进攻的姿态没准更能让他们畏惧。他们理当明白，现在罗马已经不是世界的首都了，现在德国的皇冠也不是戴在一个西班牙人头上，而是一位德意志人。”思及此处，奥蒂莉亚决定再一次挑动起民众的情绪，她要让温德霍斯特之流的跳梁小丑知道，和自己作对的下场该是多么凄惨。
因此她授意保守□□《十字报》发表文章，公然对中央党宣战：“在这个党派的种种作为中，我们恰能发现教皇和教会的危险之处。该党派控制着教会，它激进的倾向迫使我们抵抗，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能不奋力防御？如果梵蒂冈愿意同这个与政府为敌的党派决裂，愿意和我们一道防止它的进攻，我们将双手欢迎。但如果它不愿或是不能这么做，那就让它自己来承担后果……”
帝国宰相对天主教的公然挑战赢得了许多人的欢迎，这其中甚至包括奥蒂莉亚过去长久以来的自由派政敌菲尔绍。他并不是奥蒂莉亚的忠实拥趸，但这一次他站在奥蒂莉亚一边，希望能借着这次斗争让学校摆脱教会的影响，无论是天主教还是新教。
这是因为德国至今还在使用五十年前颁布的《学校教师服务通则》，那里面规定：教室上课必须按所在地牧师批准的课程表授课，在年终考试前必须向牧师申报课程审核表，甚至在做礼拜前教师必须穿着黑色制服到牧师那里请示唱哪首圣歌，以及询问牧师是否要讲话。在菲尔绍看来，奥蒂莉亚已经吹响了和天主教会斗争的号角，这是人生观和世界观的斗争，是一场伟大的文化斗争。他是这样认为，也是这样对外宣传的。
面对老对手的言论，奥蒂莉亚只能说他想的实在有点多，但这不妨碍她拿过这崇高的名头来使用。在她看来，自由主义的原则不值一提，最重要的是要在罗马教皇的政治权力面前坚持住国家的权威。她早已琢磨好了下一步的行动——先把□□的天主教司取消了再说。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女侯爵（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