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阿尼姆（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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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一席话成了自家宰相和手下大使交恶的导火索，他此刻正闷在巴贝尔斯堡自己的书房里，甜甜蜜蜜地给自己如今的心上人写信。
威廉如今的心头好是年轻貌美的凯斯勒夫人，她曾在埃姆斯巴德和威廉有过一面之缘。威廉当时便对这位美丽动人的夫人有所心动，只是他刚刚心头悸动之时，马上就赶上了和法国的战争，他也就把这个仅仅见过一面的美人抛到了脑后，专心投入正事中。而如今自己已经登上帝位，国家可说稳定，国外局势也算平顺，就算有什么事情，奥蒂莉亚自会帮自己料理。威廉闲暇之余，自然要给自己找些娱乐。
“您可要为我守口如瓶，这件事千千万万不能让外人知道，尤其是，那一位。”威廉每次和凯斯勒往来的情信都是由副官长莱恩多夫伯爵亲自安排寄出的。每一次，威廉都要把同样的话叮嘱一遍，莱恩多夫每一次都要在心里叹一口气，暗恨自己为什么一把年纪还要这么兢兢业业，为国效力，为什么不干脆回家养老去，也免得现在内心受煎熬。
他当然知道威廉所指的那一位并不是皇后奥古斯塔，而是奥蒂莉亚。对于皇帝的风流韵事，皇后早已能做到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了，但是脾气暴烈的宰相能不能忍下这一口气，莱恩多夫都觉得心里没底。按他的想法，皇帝这委实是在玩火，年纪一大把了还不消停些。宰相固然现在上了年纪，损了容色发了福，可这也是因为整日操心国事所致，年轻时还不是个出了名的大美人，皇帝念着往日的情分，也不该再在外面拈花惹草了。
这些话他出于一片忠心，也旁敲侧击地和皇帝提到过。奈何眼下皇帝好像中了什么魔咒一般，一心一意痴迷上了那位凯斯勒夫人。想到凯斯勒夫人的父亲正是来自女巫产量丰盛的爱尔兰，莱恩多夫都忍不住迷信了一把，怀疑她是不是得了什么家传的巫术，给皇帝下了咒，好让皇帝对她迷恋无比。
最最让莱恩多夫难受的还是，他既和奥蒂莉亚关系匪浅，又和凯斯勒夫人的丈夫，银行家阿道夫·凯斯勒关系不错。他自己有时候都糊涂，不知道凯斯勒夫人和皇帝之间的风流韵事是否出自她丈夫托妻献媚的打算。倘若他真有此意图，那他确实成功了。想到这里，莱恩多夫深深叹了口气，总觉得日子长了，纸里包不住火，让宰相知道了，事情非要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莱恩多夫的担忧和劝慰，威廉如何能不明白呢？但是这上了年纪的人来了恋爱的激情，就像是老房子着了火，一时半会儿可没那么容易熄灭下去。威廉只要一想起凯斯勒夫人那浓密的秀发，纤细的腰肢，年轻的面庞，就觉得自己的丹田里有一把火，熊熊燃烧着一路延伸到心肺，烧得人欲罢不能。他自觉当初对奥蒂莉亚也不曾有这般的激情，只能把它解释为自己果然是遇到了真爱。
不过威廉也清楚，要是让奥蒂莉亚知晓此事，天知道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要知道自己还曾和她许诺过，说她会是自己最后一个情妇呢。想到此处，威廉近来因为新恋情被锻炼厚了的脸皮上都浮起一丝赧然，可这也不能全怪自己，奥蒂莉亚现在整日忙忙碌碌，除了国事几乎没太多时间花在自己身上，连比尔都扔给了自己，自己也不忍心去烦扰她。而且看她现在的姿色，自己也实在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只是自己还得想个对应的策略，万一……万一让奥蒂莉亚发现了呢？要不然就顺了她的意，把比尔接纳进霍亨索伦家族算了？还是不要这么急切吧，不然显得自己做贼心虚似的。威廉想来想去，到底没有个万全之策，于是他索性一屁股坐下来，把这些问题抛到脑后，把凯斯勒夫人寄给他的情信拿在手中，快快乐乐地又一遍读起来。
正在威廉读得兴高采烈，捋着胡须自觉自己年轻了三十岁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副官敲门而入的声音：“陛下，宰相殿下想要见您。”
“什么？”威廉连惊带吓，顿时打了个激灵，一时间竟手忙脚乱起来，颇有些被当场捉奸的慌乱失措，“她怎么来了？”
“殿下说是为了阿尼姆的事而来。”
“谁问她是为什么事而来的了？”威廉急急慌慌地跳着脚，想要把凯斯勒的信塞进抽屉里，偏偏他这服役多年的老书桌可能需要一点润滑液的滋润，一时竟卡住了，怎么也拽不开。他又不能让奥蒂莉亚等待太久，以免惹来疑心。灵机一动之下，他索性扒拉下许多文件，把凯斯勒的信草草盖住，这才长吁一口气，示意副官请奥蒂莉亚进来。
“陛下，”奥蒂莉亚进来的时候一张脸上毫无表情，看得出心情很不好。威廉顿时心里提起了一级警报，别看他贵为皇帝，看到这副模样的奥蒂莉亚，自己心里也是打怵得厉害，“看到我来，陛下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哪里的话，奥黛，你多心了。”威廉尴尬地笑笑，心虚地把凯斯勒的信又往里推了推。他有些过分热情地迎上去，拉着奥蒂莉亚要她坐下，但又觉得自己似乎热情得不大正常，于是又收回手，半握拳抵在嘴唇上，佯做咳嗽的模样。
“陛下，阿尼姆伯爵已经和我见过面了，”幸而奥蒂莉亚的心情没放在威廉不大自然的表现上，她淡淡通报了自己和阿尼姆谈话的情形，态度非常冷漠，“我想他这个大使是非常品行不端的，而我不屑于也没办法信任这种品行的属下。”
说起正事，威廉渐渐放松下来，他挠挠脑袋，觉得自己好像无形中出卖了阿尼姆这个忠心耿耿的臣子：“你是指他给我写的反对梯也尔的私人信件吗？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该把那些信直接转到你手上的。”
细论起来，这一点其实算是阿尼姆的失策。他在私下归国的途中给威廉写了不少信，用他自己的观点分析巴黎的局势，试图将自己的政策灌输给威廉。谁想到威廉依赖奥蒂莉亚处理政事成了习惯，收到这些本该密藏的私人信件后，竟也和其他公文一样，直接转手交给了奥蒂莉亚，这才使得奥蒂莉亚对阿尼姆的愤怒如山洪般爆发了。现在听到威廉的言语，她自然没什么好态度：
“正是陛下的行为让我认清了他的真面目。在国内，不止我一人有所怀疑，认为这位伯爵在办理公事时会被他的私利所驱使。我本不该参与到对他的怀疑中去，但看到陛下转来的信件，再联系到他自作主张，不听训令的行为，我不得不认为这怀疑确有可能，陛下不该再包庇这样一个品行败坏之人。”
威廉却不认为阿尼姆如同奥蒂莉亚所说的那般道德沦丧，他对阿尼姆印象挺好，觉得此人虽说和奥蒂莉亚不和，但对国际局势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身份又算是容克中显赫的，留在朝中也免得奥蒂莉亚太过独断专行。于是他笑着岔开话题：“我看事情不像你说的那般严重，阿尼姆固然行事不大妥当，对你有所不敬，但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危害国家的事情，你也姑且对他宽容些吧。”
奥蒂莉亚被威廉不大在意的态度和包庇阿尼姆的言辞气得气血翻涌，手指不由自主地摸到了身上揣着的，有辞职打算的奏章，摸索停留了几分钟后，她勉强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忍着一口气和威廉说起了另外一件正事——天主教：
“那么我们先把阿尼姆的话题放到一边，我来和陛下说说政府对耶稣会的禁令吧。我预备出台一项法案，对天主教做出更严格的限制。陛下请放心，只是政策层面上的限制，以免他们在国内势力过大。对于底层的天主教牧师，我已经应允提高他们的薪水，绝不是外界所传的，将他们一网打尽的策略。”
“那是怎样的法案？你已经拟就了草稿了吗？”威廉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想和奥蒂莉亚索要草案。奥蒂莉亚只好申明，草案还在她脑袋里装着呢：
“眼下还只是一个构想，不过主要的几条大约是不会变动的。我想还是先和陛下您报备一下，如果没有异议，我再去让内阁草拟出来。”
“如此你就先大略说说吧。”有这么一个省心的宰相，威廉惬意地往后靠在扶手椅椅背上，暗暗想着若是奥蒂莉亚对自己的态度能再恭敬一些，那简直就是完美至极了。
“我想着首先第一条，今后当牧师的人必须得是德国人才好，这就避免了外国势力的干预，而且这德国人，还得是在德国接受的中学和大学教育，理由就如我刚才所说。”奥蒂莉亚略加思索，便开始一条一条和威廉阐述自己的构想。
“这很合理。”威廉微微颌首，奥蒂莉亚便继续说了下去：
“第二条，牧师的管理权不能落在梵蒂冈，只能落在德国的教会机构中，政府和法院拥有审核教会机构的权利。其次，教会的任命事宜也不应由教会自己决定，省级总督有权负责此事。教士更不能干预普通民众退教的自由，理当简化程序，要我说倘若一个人想要退教，只消本人给世俗法官写个声明就足够了。教会还不应当对不信教的俗人有什么惩罚措施。若是教会不肯遵守这些法令，那就要面对罚款或是坐牢的处罚了。”
威廉安静地听着，在他看来，奥蒂莉亚的这些想法没什么错处，构思得也很周到，稍加润色就可以成为一篇不错的草案。因而他一直在点头赞同，直到奥蒂莉亚说到了婚姻问题：
“另外我认为，婚姻是一种民事行为，因此缔结婚姻理当到户籍登记处完成手续，而不是只依靠宗教形式，在教堂里完成。”
“哎哎，这可就不对了。”威廉听到这里，忙朝奥蒂莉亚摆起了手，“你这叫什么话？婚姻当然要在神圣的教堂中缔结才对啊，到户籍登记处那算怎么一回事啊？”
“依据路德教的习惯，由世俗机构来处理婚姻问题更为得当，这也更符合老百姓的风俗习惯和信仰。”奥蒂莉亚之前就猜到威廉这种死板保守的人怕是接受不了这一条，只是没想到他反对的还挺激烈。
“我可受不了你这一套，‘到教堂去’理当是婚姻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才是啊。”
既然威廉反对得如此强烈，奥蒂莉亚也不强求：“那婚姻这一条我们暂且放下，陛下只说我前面的那几条您可否接受？如果可以我便回去拟定草稿了。”
“那些都没什么问题，只是婚姻问题你可要谨慎斟酌，不许自作主张啊。”
奥蒂莉亚点一点头，准备以后就婚姻问题和威廉打个持久战。她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奥伊伦堡的立法出了些问题，反对的力量比我们之前想的要大得多。”
不再继续令自己不舒服的话题，威廉乐得轻松，他笑眯眯地拍拍奥蒂莉亚的手背：“我听说了，听闻在地方议会上，连你的兄长都投了反对票。”
“申豪森也算在被废除的范围内，我总不能指望伯尼有如此高的觉悟，能揭竿而起反对自己的阶级。”奥蒂莉亚耸耸肩，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显然另有一番打算。
内政大臣奥伊伦堡伯爵提出的法案正触动了容克阶级的利益。法案想要废除例如俾斯麦家的申豪森庄园一类的骑士庄园的治安和行政权力。这当然让容克庄园主们大为光火，他们绝不可能容许这样一部有损自身利益的法律在他们眼皮子通过，于是它立即以256票反对，61票赞成的大比分惨死当场。就连奥蒂莉亚那活得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的兄长伯恩哈德都给出了一张反对票。
消息传来，奥蒂莉亚一点不想趟进这淌浑水里。虽说当初她对奥伊伦堡的法案持默许的态度，但现在看看情形，地方政府改革很可能会因为容克的抵抗引发一场危机，谁招惹这事上身都要脱层皮。因此她不仅装作没看见奥伊伦堡的窘境，反而和罗恩开始计划上了自己的小算盘，想借着这个机会，把他们早就看不顺眼的奥伊伦堡踢出内阁。
“你这话没错。我至今还记得冯·瓦尔滕伯爵在世时告诫我的话，那时我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王子。他和我说：‘如果殿下让我和我的后代失去了权力，那么您的权力基础又从何而来呢？’倘或王国中只有国王这一种世袭权利，其他贵族肯定会感到威胁，进而想办法把这威胁清除掉的。因此奥伊伦堡的法案定不会有通过的可能。”威廉难得思维清晰，流畅地作了一篇长文章，奥蒂莉亚一时都听呆了，忙为威廉捧了几句场。
实际上奥蒂莉亚今早刚收到来自奥伊伦堡的信，他在信里可怜巴巴地向奥蒂莉亚询问对策。上议院眼下反对政府的法案，和下议院之间也没有妥协的可能。而奥伊伦堡迫切需要通过地方政府的法令，没有地方政府的支持，学校建设，道路管理，省级财政都要停摆。下议院的代表不能容忍保守党，自由派在上议院也没有立足之地，两方相互角力下，奥伊伦堡委实没有解决的办法，因此他需要向奥蒂莉亚问个态度，看看对方是打算强力支持自己的政策呢，还是建议他修改法案以便获得通过。
奥蒂莉亚不打算给奥伊伦堡出主意，她打定主意要晾着对方，最好晾到奥伊伦堡顶不住压力辞职最好。一想到辞职，她的思绪又转回到不听指挥的阿尼姆身上，于是她立即看向威廉：“话说回来，陛下到底是怎么看阿尼姆伯爵的？不考虑处置他吗？”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免除他的职务？”威廉不知道奥蒂莉亚为何又把话题转了回去，不过还是回答了一声，“这未免太严重了。他不过是不听你的调遣，能力还是有的。我看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错也就是了。”
“陛下的意思是？”奥蒂莉亚冷冷一笑，面上已经有了山雨欲来的架势。
“我看免去他一半的薪水就足够了。”
“陛下真是宽宏大量，一看就是听多了皇后的枕头风！”奥蒂莉亚被威廉这小惩大诫的举动气得当场跳了脚，声音顿时高了八度，“阿尼姆身为我的手下，不经我同意擅自回国，私下觐见您，甚至写信打电报抨击我的政策，这难道还不算严重的失职？仅仅免职我都觉得便宜了他，陛下竟还愚蠢地认为这只是小事。我知道阿尼姆在皇后面前得宠，但却不知道这影响力已然扩大到陛下的面前！”
“奥蒂莉亚，我警告你注意点言辞！”威廉毕竟是一国之君，虽然他心里承认，比起奥蒂莉亚，自己的脑袋瓜没有那么灵光，但这也不意味着奥蒂莉亚就能说自己“愚蠢”呀。
“我想知道除了恢复法国的君主制有利于我国这类的蠢话，阿尼姆还用什么理由蛊惑了您？啊哈，他还给您写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信？”奥蒂莉亚正说着，忽然看到威廉那乱糟糟堆满公文的书桌上，有压花信封露出的一角，她立即认定这又是阿尼姆写给威廉的私信，于是她跳上前两步，眼疾手快地把它哗啦一声抽了出来。
“你！”威廉被吓得魂飞魄散，腾地一声立了起来，颤巍巍地就想扑上来，“你给我放下！立刻，马上！”
威廉越是显得做贼心虚，奥蒂莉亚越是认定这就是阿尼姆的私信。她恼恨地冷哼一声，手上飞快地把信纸倒了出来，展开来一目十行地默读起来。只是她的脸色越看越不对劲，渐渐充了血，变成了一片猪肝色。威廉见状，懊恼地原地一坐，垂头丧气地按住额头，静等着接下来的暴风骤雨。
“‘……我深知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我用尽全力也无法抑制对您的思念，我只能请求上帝和您的怜悯。我的心全在您那里。爱您的凯斯勒。’”奥蒂莉亚持信的手在微微颤抖。她阴沉沉地把信的最后一段念出来，然后冷若冰霜地望向威廉，“所以，陛下，这位凯斯勒夫人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阿尼姆（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