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女侯爵（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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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你的生日，奥黛，我早就想好，要送你一份大大的礼物。”当新晋皇帝威廉拉着奥蒂莉亚的手说这话时，他神情真挚，态度诚恳，怎么看都不具备皇帝应有的居高临下的态度。
“陛下不是已经封我为侯爵了吗？这不就是您送我的大礼？”奥蒂莉亚本该笑吟吟地拜谢皇恩的，但鉴于她近来很为这个新爵位愁苦，所以实在没能笑出来。要不是她知道威廉是真心实意地感谢她的，她简直要认为威廉这是在让她有苦说不出。
“以你的功绩，即使封为公爵也是不过分的。”威廉由衷地感叹着，还拍了拍奥蒂莉亚的手背。后者则是双膝一软，差点当场给总是好心办坏事的新皇帝跪下：
“求陛下饶了我吧！”
“啊？”威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宰相兼情妇对新封的爵位并不满意，他丝毫不知道这是为何，“你是不想当侯爵吗？难道爵位高了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啊，陛下，您是当真不知道小康之家的苦恼，”奥蒂莉亚深深叹了口气，“毕竟我可不富裕啊。”
“这我就更不懂了，我不是把汉堡附近的弗里德里希斯鲁赐给你了吗？这座庄园可比你之前购买的瓦尔青大得多，它难道不算你的产业吗？倘若这还不算富裕，那你还要我怎样呢？”威廉似乎更加迷惑了，虽说奥蒂莉亚之前就向他表示过，不希望进一步提高自己的爵位，但威廉只当这是一种客套的谦逊之词，最终还是在奥蒂莉亚生日那天把她封为了侯爵。现在看来，似乎奥蒂莉亚是真的不喜欢当这个侯爵的，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知道陛下是想恩赏我，只是您提升我为侯爵，带给我的更多的是负担。”见威廉当真不明白缘由，奥蒂莉亚只好细细向他解释，“或许在陛下眼里，我家境尚可，但对比一些世家大族，俾斯麦家则不值一提。一个小康之家，当个伯爵尚能支撑，但要当个侯爵就要靠钱来撑门面了。曾经我是个富裕的容克地主，现在在陛下的恩典之下，我要变成一个贫穷的侯爵喽。”
威廉听得晕晕乎乎，半天也没理解奥蒂莉亚的意思，只知道自己的情妇似乎不大满意自己之前的赠礼，他略有几分心虚地嘟嘟囔囔着：“好嘛好嘛，怎么也不算非常穷吧，多少开心一点吧，也让我有点成就感。”
“我实在是开心不起来啊，陛下，我的头疼事还多着呢。”奥蒂莉亚夸张地大摇其头，“您要知道，我可是从容克里爬上来的，之前只是当个首相，我那一班容克朋友还能容得下我。如今我却居然成了侯爵，您还容许我被称作‘殿下’，虽说这不是我的本意，但我日后在那帮贵族阶级里可就不好过日子了。这是由于我打破了拥有土地的贵族间的平等的传统，尽管这观念大多来自于波兰人，而非德意志人，可它陈陈相因，人们早就对此约定俗成了。”
威廉此刻总算明白了一点奥蒂莉亚的意思，似乎奥蒂莉亚现在的心境与他在凡尔赛时颇为类似：既眷恋着旧日的荣誉光辉，又生怕地位提高之后树大招风。他顿觉自己和奥蒂莉亚惺惺相惜起来，他揽着奥蒂莉亚的肩揉揉她的金发，态度亲昵起来：“你也不要太过杞人忧天，容克贵族里出了你这么一位尊贵的殿下，他们会为你欢喜和荣耀的。”
奥蒂莉亚无声地张了张嘴，想要用一系列问题回应威廉的天真：难道说巴伐利亚或是萨克森会一直容忍曾经和他们并肩的霍亨索伦一跃成为皇帝吗？同样的，波美拉尼亚和勃兰登堡的贵族容克也不会始终容忍过去与他们同列的申豪森一步登天。他们难道不会想要一争高下吗？一个由国王变成了皇帝，一个从小小的贵族爬到侯爵之位，在嫉妒之心的驱使下，又有多少阴谋会就此酝酿而生呢？曾经地位相同的人不能更进一步，他们不会归咎于自己的平庸无能，更可能的是埋怨自己运气不佳，汹涌而来的妒忌很可能会给自己的前路上埋下硌破自己脚掌的钉子。
但是最终奥蒂莉亚也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只是自己把它暗暗记下了。她不好在威廉面前表现得过于不欢，以免惹得他认定自己不识好歹。于是她朝威廉挤出一个笑容：“这到底是陛下给我的恩赐。”
“所以你就没什么回礼给我吗？”见奥蒂莉亚感恩，威廉心情大好，还笑眯眯地和她开起了玩笑。他这本是随口一问，心里早就认定奥蒂莉亚这吝啬不亚于自己的家伙绝不会拔出一根汗毛给自己，谁想到对方居然点了点头：
“我自然有给陛下准备礼物。”
“想不到你竟如此有心，是什么？”威廉瞪圆了眼睛，想看看奥蒂莉亚会给自己什么东西。后者不慌不忙地取来了一只木盒，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威廉：
“陛下请看。”
“这是什么？”威廉一边接过来一边抽动着鼻子，隔着木头他都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腌制品的味道，“吃的？”
“陛下英明。”奥蒂莉亚笑嘻嘻地请威廉自己打开盒子，后者依言而行，然后小小地惊叹了一声：
“嚯，是腌鲱鱼呀！”
“正是呢，请陛下尝个鲜。”奥蒂莉亚乐呵呵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威廉自是欣然笑纳：
“今晚就吃它，莫非这是你自己腌制的？”
奥蒂莉亚嘴角抽搐，威廉真是时刻不忘把自己引到贤妻良母的道路上来，真可惜自己实在不是那块料：“跟陛下说句实话，我家那几个孩子都没尝过哪怕一次我的手艺。”
“买的呀，你的诚意有点不足啊。”威廉咕哝着抱怨了一句，不过奥蒂莉亚正等着这句话呢：
“也不是买的。”
“嗯？”
奥蒂莉亚立即乐哈哈地道出了这盒腌鲱鱼的由来：“这是别人送的。送礼的人是格赖夫斯瓦尔德的一个贸易商和啤酒酿造商，叫约翰·温切尔曼。他手下还有一家鱼罐头厂。这个人当年发家之前靠一家小商店糊口，出售的就是他妻子在自家后院腌制的鲱鱼。他的鱼是用新鲜的波罗的海的鲱鱼条制成的，味道很好，很受欢迎。这次恰逢我生日，他就给我寄了一桶来，又附上一封信，低声下气地询问说，能不能叫他的腌鲱鱼‘俾斯麦鲱鱼’，我自然是大度地同意喽，现在陛下正可以和我分享这一来自民间的荣耀……”
“等等，”威廉忽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你说他给了你一桶鱼？”
“是啊，怎么了？”
“那你才匀给我一盒，小气得很。”威廉嘟嘟囔囔地白了奥蒂莉亚一眼，后者险些当场绝倒：
“陛下连点鱼都要斤斤计较，真是越来越吝啬了。”
“明明吝啬的是你，”威廉闹脾气一样哼了一声，放下鱼拉了奥蒂莉亚往外走，“来来来，让我带你去看看我预备给你的新荣誉！”
威廉携着奥蒂莉亚的手，屏退了跟随的左右，两人一路来到了放置霍亨索伦家族的宝库前。奥蒂莉亚不由得心头一阵激动，想着难道威廉终于意识到平日对自己的悭吝，准备给自己点霍亨索伦的珠宝什么的吗？她喜滋滋地琢磨着若是宝石之类的，自己可要要块大的。
霍亨索伦家族的历史悠久绵长，其中不乏喜好奢侈的君主，譬如第一任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一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享乐爱好者。当年他加冕为普鲁士国王时特意为自己打造了一顶纯金的冠冕，上面镶嵌着237颗珍珠和宝石。彼时皇皇英国国王的王冠也不过是镀金的，普鲁士国王作为一个统领仅有150万居民的贫弱小国的君主，竟奢侈至此。可惜这顶王冠并没有保留下来，不然自己还能一睹它的奢华。奥蒂莉亚一边想着，一边暗中埋怨普鲁士的国王总是一代奢侈一代吝啬，结果导致那珍贵的王冠被腓特烈一世的后任腓特烈·威廉一世给卖掉了。
威廉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锦盒，一扭头就看见奥蒂莉亚正对着霍亨索伦家族珍藏的王冠双眼放光，他立刻心头警铃大作，马上以不符合年龄的敏捷三步并作两步地扑上去，把奥蒂莉亚扯到一旁：“快把眼珠子收回去，这才是给你准备的。”
“哦，”奥蒂莉亚略显失望地收回视线，打开了属于自己的盒子，看到里面躺着一枚霍亨索伦大十字勋章时，她明显怏怏不乐起来，“这就是陛下的礼物？”
“是啊，这可是钻石做的呢！”威一骄傲地挺挺胸脯，等待奥蒂莉亚的赞美和感激，结果后者却把嘴一撇，重重叹了口气：
“我宁可拥有一匹马或者一桶莱茵河的好酒。”
威廉险被奥蒂莉亚气得当场心脏病发作，他恼火地揪着奥蒂莉亚的耳朵，一把把锦盒夺了回去：“不稀罕就别拿！”
毕竟是到手的财物，哪有轻易退回去的道理？到底是钻石做的。奥蒂莉亚出手如电，迅速抢回了属于自己的勋章：“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威廉扁着嘴，如同小孩一般不高兴起来，奥蒂莉亚只好凑上去安抚几句：“谁叫陛下一开始搞的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您要送我什么特别贵重的珠宝首饰呢。您看，我这当宰相之余也兼职了情妇这么多年，陛下可还没给过我津贴呢。”
“我给你的还不够多吗？弗里德里希斯鲁可比瓦尔青大了有十倍呢。”威廉不满地嘟嘟囔囔，奥蒂莉亚听得实在头疼，最后索性嘟起嘴，一口亲在了威廉唇上，成功堵住了他的抱怨。
之前因为战争和由此引发的各种事端，他们两人各自忙忙碌碌，许久不曾亲近了。现在柔软的香舌入口，威廉只觉得头脑先是一个激灵，随即便是一阵甜蜜馥郁的香气涌入口鼻，他不由得抱住奥蒂莉亚的腰肢，在她的双唇上反复研磨辗转。一番亲昵缠绵后，奥蒂莉亚总算成功地让威廉不再纠缠金钱方面的问题了。
“真是可惜，我们在凡尔赛时行事实在太过仓促，不然真该让陛下穿上袍子，戴上王冠，真真正正来一场加冕。”眼看奥蒂莉亚的手伸向了腓特烈大帝加冕时的王冠，威廉赶紧扑上去打算按住了她的爪子：
“那时候法国还没有彻底投降，谁有心情关注这些繁文缛节？再说加冕的热闹我也已经体会过一次了。”
不过威廉到底年纪大了，腿脚不那么利索，手上略一迟缓就被奥蒂莉亚把王冠拿到了手中，自己只好心疼地嘬着牙花子，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奥蒂莉亚的手。而奥蒂莉亚就像没看到威廉那几乎冒火的眼神似的，自顾自地端详着王冠顶部那颗硕大的蓝宝石：
“我听说腓特烈大帝在加冕礼上并没有真地戴上这顶王冠，因为他生性节俭，认为王冠太过奢侈。”
“确实有此一说。”
“我说句不大恭敬的话，陛下可不要生气，”奥蒂莉亚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一笑，“陛下的文治武功或许暂时不能和腓特烈大帝相提并论，不过节俭吝啬的程度倒是相差无几。”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将这顶金红相间的王冠压在了威廉的发上，然后后退一步，用打量自己非常满意的作品的目光审视着威廉。后者轻轻触了触头顶王冠那冰冷的金属表面，遥遥想起不久之前，那响彻凡尔赛镜厅的‘万岁’的欢呼声。自己能位居皇帝的宝座，能让霍亨索伦居于维特尔斯巴赫之上，与哈布斯堡平起平坐，都要拜眼前的奥蒂莉亚所赐。这个女人虽说口舌锋利，性情强势，时常让自己下不来台，但她到底是一心为着自己，把自己当做主人侍奉的。
想到这里，威廉的心中不禁涌过万种柔情，自悔自己加冕当日对奥蒂莉亚过于冷淡，令她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他翕动着嘴唇，正想要说些什么，奥蒂莉亚不知从哪里又把加冕时使用的猩红天鹅绒白鼬皮毛的披风拽了出来，搭在了他肩上：
“这下就更有皇帝的派头啦。”
看着奥蒂莉亚那亮闪闪的眼睛，威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的视线在不远处放置的曾用于给腓特烈一世的王后索菲亚·夏洛特加冕的后冠上，犹豫了几秒，随后又收了回来。接着他抬起手，取下自己的王冠，随即在奥蒂莉亚惊讶的眼神中，把它放在了奥蒂莉亚的头顶：
“这顶皇帝的冠冕，正是你一手戴在我头上的。倘若我说一句真心实意的话，某种意义上，你要比我更有资格戴上它。为了回报你所做的一切，我愿意私下向你承诺，只要我活着一天，谁也不能让你离开宰相的位置。所以往后余生，你要记住，我会始终对你信任有加，也希望你能铭记自己昔日的誓言，记得你曾发誓对我效忠。”
仿佛是为了佐证自己话中的真诚，为了宣誓自己的决心，威廉虔诚地把自己的吻烙印在奥蒂莉亚的额头，仿佛在为她涂上圣洁的脂膏。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女侯爵（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