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山河》让我

6、【5】

　　李醒自然地拿过她手上的伤药，用指腹轻轻替她涂在了背上。林耀宗心一惊，不知道该先行礼还是先捂住胸部，她只能把自己弓成一条虾，祈祷这位殿下不发现异样。
　　李醒恍然不觉，似是在出神，手上动作没停。“让你认输你倔，白白挨打。”他小声嘀咕着。
　　林耀宗吓得快要原地去世了，自然也不敢答话。
　　上好药，李醒侧过身坐到一旁的石头上仰头看着天空。
　　“今晚风很好，月亮很好，星星也很好。”
　　林耀宗现在哪儿有心情看月亮看星星，忙不迭穿好了衣服。“多谢殿下。”
　　李醒摆摆手，拍拍身侧，要她一起坐在石头上。
　　林耀宗做贼心虚，满头冷汗。“殿下可看到……？”
　　李醒盯着月亮。
　　林耀宗吓得跪在了地上。
　　李醒不解：“你跪什么？”
　　失了魂的林耀宗只当李醒是在阴阳怪气，还没被审问就一股脑倒了出来：“我我我我知道这是欺君之罪，只求殿下不要迁怒我的家人。”
　　“你欺什么了？”
　　林耀宗咬牙，“在下……我……是女儿身……”
　　李醒眼睛亮了亮，“啊？！你竟是女子吗？那你真的很厉害！比军中男子都强上很多！”
　　林耀宗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太子，陷入迷茫。从古至今并无女子从军的先例，她以为说出真相的那一刻，便是自己离开人间之时。没想到在太子殿下的口中，竟是如此轻松一件事。
　　李醒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红云漫上俊美的面颊，“我刚刚并未看到你的身子！我眼中只有你的伤，”他纠结了许久，“……但若是你觉得吃亏，我也可以对你负责。”李醒急得自称都变了。
　　林耀宗大脑一片空白。“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殿下无需介怀。只是在下……想请殿下替我保密。”
　　“嗯？为什么？”
　　林耀宗沉默了。
　　看她不想说，李醒也没有为难她，“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你需得答应本宫一件事。”李醒直勾勾看着她。
　　“殿下的要求，耀宗必全力以赴，在所不辞。”
　　“接下来本宫要在军营呆上一段日子，本宫的几位先生也一起来了。除去每日操练之外，我要你每天来找我一起学用兵之法，你能做到吗？”
　　林耀宗眼睛亮了亮。
　　空有一身武力只能上战场拼命的是小兵，哪天横尸战场，也只能落得个岌岌无名的下场。有才能有谋略便可当将领，便可向上爬。
　　“能！”
　　黑夜里，这位性情温软太子殿下在她眼中闪闪发亮，无关风月。
　　如果说林耀宗之前的十几年里是一片黑暗，只有努力习武才得以让自己压抑的人生有发泄之处，那太子殿下便是种进她心里的温月，让她迎着光向上走。

　　太子回宫前，给林耀宗留下了许多兵书。
　　后来，李醒常常会让人捎东西给她。从锋利的兵器到柔软的鞭，从上好的伤药到祛疤药，柔软的里衣，名贵丝绸制作的束发带，大件小件应有尽有。太子殿下虽觉得即便是因为自己的这些行为林耀宗遭到排挤，她也能用拳头让对方不敢多话，但还是顾及到她的处境，令人私底下悄咪咪拿给她。
　　她偷偷苦恼了一阵，太子殿下若是对她有意她该如何拒绝。与其猜来猜去，不如明说。替太子殿下跑腿的人这次拿了个小包给她，她打开看到一堆月事带，脸通红，尴尬到无以复加的境地。她写了书信让人带回给太子，信中明言她们是不可能的，洋洋洒洒大篇文章，说的无非是不敢对殿下有非分之想、只想从军报效国家之类的话。
　　李醒看到信时，在殿上开怀地笑了出来。彼时他正在甘泉宫陪伴皇后，皇后也是第一次看自己这个从来端着样的儿子笑得那么开心，不由抢过了他的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李醒只好借甘泉宫的纸砚回了封信，告诉她自己与皇后闲聊时说漏了嘴，皇后知道了她的事，但也承诺绝不会让第四人知道，那些小物件都是皇后送的，只有武器和书是自己亲手挑选，并让她用功研读兵书，不要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林耀宗收到回信时心里复杂了很久。很快她也放下了，报答太子殿下青睐的最好方法便是自己努力，做殿下的左膀右臂。
　　有次林耀宗得了假回都城，便被太子殿下带着进宫见了皇后。皇后开朗活泼，竟将林耀宗当亲女儿对待。碍于她对外的男子身份，二人见面也多有不便，只能在她生活上安排得事无巨细。
　　林耀宗回营后又继续日日早起苦读，又操练到深夜。她不敢溺于皇后照拂的安逸生活之中，只把自己逼得更紧。
　　按她顶着的身份，回都城靠父亲的关系当个混日子的武官对她来说是最安稳好走的道路，她偏不。她在军营一呆就是五六年，从新兵混到老兵，再混到教头。
　　万事俱备，只欠一个机会。

　　林耀宗真正的二十一岁生辰那日，军营所在之处下了很大的雨，雷声似是落在她心头。不久便传来消息——泽国开始攻打相国。
　　林耀宗所在的军队也上了战场。
　　未上战场前，她只想着大展身手，和将士们一起逼退敌军。等真的上了战场，血流成河，她看着身边同伴和敌人的尸体残肢混在一处，硝烟未散，头一次开始自我怀疑。
　　-值得吗？
　　一开始她会大哭来发泄，哭得撕心裂肺；后来，即便是刚刚还笑嘻嘻地和她共同御敌的同伴倒在她面前，死不瞑目，她也能面不改色地冲上去斩掉敌人的头颅。死在她手下的敌人越来越多，她的奖赏也越来越高。她从无名小卒逐渐升到了一支小队的将军，又升为了多支军队的都督。

　　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停战议和数日，有人从都城送来了太子殿下的密信。
　　林耀宗看到信中内容，她那在战场上杀百人也能握紧刀剑的手却拿不住这一张小小书信。
　　她连夜策马奔到都城，却得到李醒的训斥。
　　“大将在阵前怎可私自离职！？林耀宗，你可知罪！”向来温和的李醒此刻严肃的样子却像极了他身后墙上画中那位面覆穷奇面具的男子，
　　林耀宗此刻却急了眼，“殿下怎么可以答应那群孙子的这种要求？我们又不是打不了，哪怕是那泽国将军孟扶在此，我也能将他头颅斩下送予陛下！陛下是昏头了吗！？让殿下去当质子，那是断了您和相国的路呀！”
　　李醒却揉了揉眉心，面上不复她刚来时的厉色，“不可冒犯陛下。”
　　林耀宗立即跪下：“殿下！”
　　李醒将她扶了起来，注视着她，学着皇后唤她那样：“林林，相信我。”
　　“他们以为折的是鹰的翅膀，但你要相信，相国是狼，狼不需要翅膀也能称霸森林。”
　　“狼群从不单独行动。因为有你，有许多像你这样的少年人，相国永不会没落。”
　　“相信我，相信你自己，好吗”
　　林耀宗在李醒坚定的眼神中缓缓点了头。

　　李醒离开相国那天，林耀宗早已回到了前线。她在帐外坐了一整天，直到天上星辰露了出来，她沐浴在月光下。
　　“我……是狼。”
　　她清楚地明白，为人臣需凭仗君王；但太子殿下却直白地告诉她，君王同样需要仰仗臣子。
　　她越强大，她带领着狼群越发强大，太子殿下也就能越快归来。

　　在李醒离开的时间里，林耀宗领命带军保护出游的皇后。路遇刺客，护驾有功，更升一级，成了相国的大将军。她被刺客在额头划了一条很深的伤口，愈合后那疤竟久久消不下去，皇后亲自绣了一条黑底银纹的抹额偷偷拿给她。她本觉得无所谓，但也不忍辜负皇后一片好心。
　　后来，林耀宗被称为“抹额将军”，在相国声名鹊起。路边茶楼常能听到这位“抹额将军”仅带几人清剿匪窝，又或是“抹额将军”领帝命抄贪官家，更或是将俸禄全数拿出养那些被土匪污了清白、被敌国捉去当过人质而被坏掉名声的女子，却从未娶亲，未收过一门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