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山河》让我

3、【2】

　　宁赐驾着车走到宫门，侍卫欲上前拦下，看清宁赐的脸，又讪讪退下。
　　入了皇宫，宫人来来往往，却也没有一人上来迎接。宫内一片萧索。
　　林耀宗轻轻唤醒了李醒。李醒揉了揉眉头，掀开车帘。宫人们皆低着头匆匆做事，无人注意到归来的太子。
　　宁赐跃下马车，随手抓了个迈着小碎步向前冲的太监。小太监像是新人，脸上稚气未脱，这样突然被人一抓，满脸惊恐。
　　“无人知道太子殿下回来？”宁赐一挑眉，手上用力了几分。
　　小太监的大腿也只有宁赐胳膊粗，被宁赐像提鹌鹑似地提着，一直在抖。
　　“太太太……太子殿下？”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看向马车，只见一双如画般的眼睛疑惑地盯着他。
　　小太监浑身一软，宁赐手一松，他便跪伏在了地上。“恭迎太子殿下回宫！！！”小太监这一声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吼破了嗓子，附近的宫人霎时皆伏身行礼，行礼的声浪一波又一波朝皇宫最深处传去。
　　李醒瞥了他一眼，“你叫什么？”
　　小太监哆哆嗦嗦，半天凑齐一个句子：“奴……奴才叫……高让，乃是承礼宫新来的洒扫太监。”他趴在地上，未见李醒变了眼神。
　　承礼宫是太子的宫殿。
　　李醒：“退下吧。”
　　宁赐上车驾马驶向仁和宫。到了仁和宫门口，林耀宗下了马车与宁赐站在一侧，李醒吩咐道：“你们在这等着便好。”
　　有一名宫人上前引路，另一名宫人进去通报。
　　刚进入大殿，便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李醒匆匆上前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
　　能生得一副好皮囊的乾曜太子，相国皇帝自然俊美。可在太子殿下离开之前相国皇帝李明翰也不过刚过不惑之年，如今却眼下青黑，两颊干瘪得惊人，精神不振，处处透露着病态。
　　“我的小星星长大了，”李明翰单手一挥，屏退了左右，“上前给我看看。”父子二人私下相处时，皇帝从来不端架子。
　　李醒抬头，对上李明翰幽深的双眼。
　　三年前离开时，父皇也是这样看着他的。

　　相国三边临海，北接泽国，西边与丰国隔海相望。国家地大物博，皇室仁政亲民，宛如桃花源。太平盛世之下，国家重文轻武，军事早已懈怠，兵力不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泽国觊觎物产丰富的相国许久，谋划多年，一朝由泽国大将军带领大军南下，破多城，直指都城。战火所经之处，百姓流离失所；人死得多了，瘟病疫病也跟着来了。
　　那一天，仁和宫大殿上跪了两派人。
　　以太子李醒为首的一派伏在地上长跪不起。
　　“陛下，降了罢。”右丞相红着眼眶，跪在太子之后。
　　相国以左为尊，左丞相此刻站在一旁瞪着伏在地上的右丞相，“陛下，降不得啊！那泽国皇帝残忍好杀，荒淫无道，此刻降了，怎对得起子民！”
　　右相跳起来大声辩道：“如今这样，便是对得起子民？”
　　龙椅上的天子看不出表情，挥退了众人，只留下了太子。
　　“星星，一国何以为一国，帝王何以为帝王？”
　　李醒抬头，眼中有些迷茫。“儿臣以为，君国乃是一体。国之存在为民，君之存在也为民，无民则无君国。”
　　“说下去。”
　　“圣贤书有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二人私下相处是父子，也是好友。但李醒从未忘，眼前的人，更是天子。此话在天子面前说出便有些不敬重眼前人的嫌疑。
　　“那你说，我该如何？”
　　李醒斟酌许久，“与泽国一战之力不是没有，但这战后损失能让国家倒退数十年，还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若是丰国翻脸参与这场战争，想趁机从中得利，那恐怕损失更大。藩王与君王权力不对等。我们该降，但不是完全归顺。泽国兵力虽强，但地广人稀，权力难以集中到中央，近年来盗匪流寇时常在两国接壤处作乱，百姓多已迁往渡江以南。北方来的军队不会水上作战，我们兵力虽不足，但也可保证他们无法越过渡江。”
　　李明翰眉头紧蹙。
　　“丰国是不会帮我们的。我们与丰国的交往只是建立在利益之下，和与泽国为敌相比，和泽国一起攻打我们明显获利更大。”
　　“割渡江以北十三城，赔款上供。”李醒话音一落，殿内气氛瞬时紧张得宛若能结冰。
　　李明翰转过身，只留给李醒一个疲惫的背影。“你先回去吧。”
　　李醒回到承礼宫，在书桌前发了好久一阵呆。他拿起了挂在一侧的锏，握手处已被摩挲得发亮。“我懦弱吗”
　　在他进来时便挥退宫人，室内空无一人，自然也没人能够回答他。
　　“将军你要是我，会怎么做呢？”
　　他又嗤笑了声，“将军怎么会是我。要是有将军在，定能国泰民安的。”
　　忽地，李醒眼睛一闭，“我并非不敢上战场，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打仗。已经太多人牺牲了。”
　　“我相信父皇定能做出最好的决策。”
　　“可是我对得起他们的牺牲吗？”
　　“我是对的吗？放弃城池……是对的吗？我放弃了我的子民们啊。”
　　温热的液体滴在冰冷的锏上。
　　锏不能说话。
　　太子殿下还是要自己面对。
　　……
　　派出去的谈判使者回来回话。
　　在割地赔款的前提下，泽国还增加了将乾曜太子送去当质子的要求。
　　使者语落，满堂惊怒。
　　相国皇帝专情，只有皇后一妻，也只有乾曜一子。让太子去当质子，无疑是断了相国的后路。
　　李醒却默默迈上前，字字铿锵：“儿臣愿为陛下分忧。”
　　尽管左相和右相平时有多少矛盾，此刻却统一了战线阻拦李醒。
　　李醒不听他人的话，只直勾勾盯着皇帝，“儿臣，愿为陛下分忧！”
　　正值壮年的俊美皇帝盯着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在那双眼中看到了他坚定的决心。
　　李明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去就是三年。
　　直到相国皇帝病重，即便泽国是再想那相国皇帝与乾曜太子一同死了，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也要放人回去继承皇位。在自己眼下监视了三年的乾曜太子，早已被折去了羽翼。回去继位也不过是接受那被邻国欺压的悲惨命运，做一位无能君主，史书用一句话便可介绍完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