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貌美探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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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顺天府。
人人皆知靳五公子是个草包。
文不成武不就，因为自幼在福建泉州长大，勉勉强强有一个擅长水性的优点，但进了京都顺天府，也是水鸭子上岸，毫无无用武之地。
因此当他收到皇后娘娘的“春日宴”请帖时，也愣了好一阵。
春日宴是皇家所办，每年在科举三月殿试结束后的四月初，邀请当朝巨儒、在京官员、甲科进士举子、贵女们齐聚一堂，一是共飨百花盛宴，不负春光，二是择京中才俊一同娱乐，不负韶华。
身为一个草包，靳五一向很有自知之明，这种才子才女齐聚一堂赛诗咏春的文艺圈活动，把他一个半文盲请去作甚？
还是丫鬟苏桃聪明，凑过头来看了：“少爷，兴许是老爷晋位礼部左侍郎，入了学士阁，京圈也要把您拉进他们的小圈子，不然面子上不好看？”
靳五觉得有道理。
于是那一天，穿了他二哥从南洋寄回来的非常骚包的桃红色薄纱金比夹，摇着亮瞎人眼的孔雀羽毛扇，像个插了金毛的火鸡。
火鸡在佛郎机师傅利窦杨送的银镜前转了一圈，觉得自己姿容华丽，美不胜收，喜滋滋地前去赴宴了。
暮春，岁在癸丑，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皇后娘娘的御花园内摆上了春日宴，宴请了京中大大小小的俊男才子与上流贵女。
碍于男女大防，御花园由一道花墙隔为东西两厢，分别安置这些才子贵女们。
花墙之上山葵，春桃，海棠一簇簇一蓬蓬开得正好，蓓蕾初开，粉妆玉砌，银红似火，鹅黄李白，好不热闹。
西边的贵女们，也如春花烂漫般开放，花钿艳艳，香风习习，轻纱薄曼，环佩叮咚，尚未饮酒就吹得人微醺。
东边的世子们，也各个俊朗神采，挺拔玉立，把酒言欢，谈笑宴宴。
这其中，昭和公主与新科探花叶霈元最为引人注目。
相传昭和公主出生时，花开满京华，香气熏天透，如百花公主降临人世间，本来出生就天有异象，加上乃是皇上第一个女儿，又是皇后亲出，其尊贵不可言喻。
十六年后，昭和公主出落得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据传当朝著名诗人李葵芳有幸得见公主真容，写出了“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的名句，一想到此等绝色与自己今生无缘，便连喝三天三夜大醉一场，唏嘘而醒后，跌跌撞撞出了古阳关，自此杳无音讯。
靳五听了却不以为然，认为这个李葵芳心理素质太差，公主又不是生了三头六臂，至于看一眼就吓得退出关外吗？知道的您老是被美貌震慑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长得多么对不起百姓。
可惜，公主居于深宫内闱，现如今又东西两隔，一睹芳容怕是没那么容易了。靳五直着身子，有些遗憾地眺望着一道花墙隔开的西花园。
透过花架，影影绰绰能看到位于最高处的凉亭里，在遮阳用的半截素纱中，隐隐约约看到有个人，可惜素纱在春风里飘来飘去，就是让人看不真切，撩得人心痒痒。
啧。
这时，身边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凑了过来：“五哥，今日前来也是想一睹公主芳容？”
“那当然，”靳五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公主美貌绝世无双，是人都想看两眼，可惜，我这都望穿了墙也看不到，真是急死我了。”
那贱兮兮的声音嘿嘿一笑，伸出手来搓了搓：“瞅瞅，关键时刻还要看兄弟的吧？”
靳五一抬头，对上了这人放着贼光的眼睛，挑眉道：“你有什么办法，倒是说说看？”
这人正是靳五的好友，左春坊府丞林幼安。
林幼安虽是儒生出身，但很明显圣人的教化没能读到脑子里——此君风流异常，是个斗鸡走马的玩主。说来也怪，他祖父林阁老是权柄重臣，去世后被追封为太子太保，他父亲当年也是状元，现如今官拜吏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满门清贵。偏偏林幼安本人不成器，勉勉强强考了个甲榜最后一名的进士，被他爹连拉带拽的，才入了太子的左春坊当了个六品的府丞。
林幼安撇撇嘴，靳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是新科探花叶霈元。
都说今年的探花郎是名副其实的花样男子，殿试之时，就连一贯不以貌取人的怀宗皇帝都忍不住赞叹一句“同年佐邑应相羡，衣上芸香杂桂香”。
只见春和景明，落花架下，探花郎叶霈元一身青衫席间端坐，白皙的手指中执着一个翡翠青玉雕花酒杯，斯人眉目清湛，低眸浅笑，绛红薄唇上被染了一层水色。
靳五突然有点脸红。
他转开脸，问林幼安：“这位探花郎如今是翰林院的修编，与昭和公主八竿子都打不着，你让我看他干什么？”
“好看呗。”
“……”
“跟你说个八卦，你可知京中多少人想把女儿嫁给这位探花郎？远的不说，上月吏部侍郎、鸿胪寺卿、顺天府尹都来找我爹说过这事，想着叶探花若是修编满期了，跟皇上觐言把他要到自己手下，近水楼台先得月，时常吹吹风。可惜，我爹一句话就把他们全打发了。”
“什么话？”靳五好奇了。
林幼安露出神秘的微笑：“这位探花郎，被皇后看中了，要把昭和公主许配给他。今日这场宴会还有皇后娘娘一个小小私心，那就是让这二位小见一面。所以我说，你跟着他走，说不准能瞧见公主芳容。”
靳五先是一愣。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看来皇上也有成人之美，把这两位摆在一处，光是拿眼睛看都挺赏心悦目的。
他垂下眼。
这边，叶霈元与柯劲松、李望月同坐一处。
他们都是今年新晋的贡生，叶霈元是探花，柯劲松是状元，李望月是榜眼。
这三人中，以叶霈元最是年少，不过二十出头，李望月二十五岁，唯有柯劲松已年过四十，虽是考了状元，但看着与自己同期的翩翩少年郎们，难免心中怅然，今天多喝了几杯，想起前几日自己听到的风言风语，一时没忍住，看着叶霈元，话语中有些酸意：
“贤弟真是健笔奇才，就连皇上也赞赏有加，据说咱们三个中，其实你是才华最高，只是皇上见你姿容清逸，一时起了玩性，才点了你做探花，言称除了你，谁也不配这‘探花’二字。”
这种说法实乃坊间儒生杜撰笑谈而已，如今被柯劲松说了出来，叶霈元也不以为怪，只是笑笑，道：
“兄长此言岂非太过妄自菲薄。居弟所知，兄长乃是连中三元，其才自然在我之上，何来探花谬论一说？况且当今圣上英明神武，素来不喜以貌取人，此次殿试分明是以才分论，弟居其下，心服口服，兄长切莫多心，辜负了皇上一片爱才之心。”
一番话说完，柯劲松的心里如同被一把热热的小熨斗熨烫过，又暖和又服帖。
酒劲儿上来了，搂着叶霈元的肩膀，嚷嚷道：“贤弟！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以后咱们就是好兄弟！”
叶霈元任他把自己挫来捏去，但笑不语。
李望月是北方人，心直口拙，不太常见叶霈元这种温文尔雅的南方才子，见他三言两语就消除了柯劲松心中的芥蒂，很是佩服：“叶贤弟是泉州人吧？说起来，家父曾在泉州市舶司当过三年主事，他老人家总都说天下十分才，泉州才子独占一半，要我说，泉州十分才，叶贤弟能独占八分。”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什么，悄悄指着靳五，道：“叶贤弟，那边那位靳五公子，也是你们泉州人，你要不要与他打个招呼？”
叶霈元抬了抬眼皮，眼风遥遥扫过“火鸡”，那团艳红的衣裳布料虽然一看就是稀罕之物，但是颜色实在太过艳俗，刺得人眼疼。
他收回目光，垂下眼皮，遮住了眼中的厌恶，口中却很淡然：“这位靳公子才入京不过区区数月，俨然成了京中贵人，我这穷寒儒生，又怎能入得了他的青眼呢。”
李望月却道：“不会吧，靳五公子虽然家大业大，财大气粗，却很没有架子，最喜欢的就是邀请各路奇人异士齐聚一堂共讲见闻，他在城西买了一座府邸，门前摆了一个‘闻道台’，不论是谁，只要能在闻道台讲一个他没听过的故事，就能被请进府内奉为门客。讲得不好也不妨碍，只要是儒生都会给点钱帛，供个三五日吃住是不成问题的，你说说是不是真真阔气？特别是去年，秋考之前，天南海北的举子们在闻道台齐聚一堂，规模很是宏大，一时被传为佳话呢。”
叶霈元却越听面色越冷，道：“他哪里来的这等钱财？他父是礼部侍郎，一年俸禄也不过二十五石，就算加上他大哥，一家一年也不过区区四十五石。别的不说，就那一座城西府邸，没有两千两银子怕是盘不下来吧？这么算下来，他们一家不吃不喝十年才能买下那栋宅子。什么闻道台，我看是贪腐台吧！”
李望月打认识叶霈元以来，都只见过他清风明月的模样，哪见过如此声色俱厉的架势。又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道破了自己以前总觉得不对的地方，但这种事又岂可拿在台面上说，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更何况靳五公子一门也都是朝廷命官，这其中的弯弯绕岂是他们这些尚未扎稳根基的儒生可以置喙的？
于是他赶紧制止道：“贤弟有所不知，靳侍郎还有位二公子，据说生意做得极大，富甲一方，靳五公子的开销一应全是这位二公子管着的。说起来，这等巨贾，在你们当地应当极有名吧？”
叶霈元冷笑一声：“泉州地处海滨，山高地少，海涛波云诡谲，极为凶险，民生多艰，生存困难，哪里有什么巨贾富户呢。”
“不会吧，”李望月有些惊讶，“我可是听说，因为市舶司的缘故，浙闽一带市利互惠繁荣，乡民颇有财帛，富户商家多不胜数，不少大姓之家就是依着商利起家的。”
“李兄慎言，”叶霈元严肃道，“我朝自开国以来就有‘禁人民无得擅出海与外国互市’的禁海令，现当今圣上开明，准许万国来朝，市舶司不过是准许边夷诸国前来贡岁之时，我朝提供便利之所，何来互商利市一说？”
李望月见他神色不似玩笑，也知道京城之中要谨言慎行，于是闭上嘴，环视四周，见众人还在三三两两说笑，并未留意他们，于是赶紧换个话题。
他们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身后一帘之隔的地方，背对他们端坐着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貌美探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