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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

  •   尘外天地处南方,此时立夏虽然已过,让庄园内多参天古木,叶片肥大,遮阳散热效果甚好。

      等到黄昏日落,再等到夜色弥漫,这座庄园便有了与白日截然不同的凉意,逼得赏夜景的人退回屋中。

      小月早已回到客房,梳洗完毕后换上婢子们送来的常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有些不习惯——素白色的长裙虽然简雅,然窈窕婀娜,尽显女子体态。

      她已经很久没穿这样不方便的衣服,来到晋南王府后,她一直穿着武人轻便的装束。

      她小心翼翼将窗开到合适的程度,能灌些风进来却叫人没法看到她。抬头望的时候忽然见到一轮皎洁明月挂在夜空。

      极致的孤独与温柔,都是那月亮的。

      想要低头写字时,连绵不绝的埙声忽然钻进窗子,钻进她的耳中。

      ~不知今夕何夕~
      ~雁归时月已如勾~

      笔下的纸已经被墨迹染了一大片,小月浑然不绝,握笔的手渐渐僵硬,镜中的丽人眼睛睁得很大,极度的吃惊与喜悦从那双宝石般的双瞳中溢出。

      她倏然起身,冲出门外,犹如一叶扁舟学到明灯,不管不顾冲向光亮。

      尘外天规矩极其严格,夜间更是有宵禁,只有零星几个巡逻弟子,小月循着那埙声,以轻功躲过地下的值夜人。

      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落了地,心脏几乎就要蹦出来,手心脑门都是汗。熟悉的旋律犹如一双无形的手,揉.搓她的心脏。

      一株高大的海棠树下站着一个人,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男子背影颀长挺拔,月下的长袍泛着淡淡的银光,墨色的长发简单束紧,两手像是捧着埙,埙声缥缈而寒冷,与远处那片遮月云一般。

      胸腔里的心脏剧烈的跳动,小月一步一步移到背影几尺远的地方,手掌已经被掐出印子,声音几近颤抖,“阿兄,是你吗?”

      埙声戛然而止。男子闻言回头,树下琐碎的月光映在他脸上,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小月凛然一怔,脑中一片混沌,气愤恼怒使她说话都不利索,“公子,怎么会是你?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萧长云亦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人,他没有见过如此让人心醉神迷的她。

      她原形毕露,那素白的纱裙立在树下,宛若一枚轻盈的蝴蝶,清艳冷然,美得不留丝毫余地。

      可她的眼睛里,失望如决堤之水奔泻在月华下,悲哀多于愤怒。

      “你以为是谁?”萧长云幽幽然丢下埙。

      小月静默了一阵,凉爽的夏风抚平了她的眉头。她慢慢冷静下来,“公子这是又算计了我。”

      “我只是吹埙,可没叫你来,也没让你叫我‘阿兄’。”

      萧长云的目光如冷电一般,小月想做一件她从前不屑于做的事情——落荒而逃。可她转念一想,她逃不掉,明日她还要起来站在他身边。

      “这曲子是羌国的民谣,公子吹得旋律亦是羌国乐师所做,此曲并不流传在外。”小月忽然冷笑,“公子可不要说是喜欢此曲,才在深夜吹奏。”

      萧长云挑眉示意小月近旁,他安然坐在树下,小月找了个离他远些的平地也坐了下来。
      二人都知道,今晚有一场谈话势在必行。

      “这么说,你便默认自己是羌国人了?”

      小月向溪边丢去一颗石子,激起不小的水波,“公子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也许是在浮玉山,也许是在朱府,又或许实在季老家,更可能是更早的什么时候,萧长云已然知道她的身份。

      萧长云不置可否,声音始终平静:“即便你极力掩饰,极力让自己的行为动作显得粗俗,可那骨子里的礼节秩序却始终无法磨灭。你不是平民,若非生活在羌国重臣之府,便是王侯之家,亦或是宫里的人。”

      小月掌心紧紧地攥着一颗石子,尖利的石子抵着她的手心,她一边听着萧长云的推测,一边控制不住地流着冷汗,不发一言。

      这人缜密的逻辑和周全的算计,她不是没见过。只是终于落到自己身上,她多少有些惶恐。

      “别怕。”
      萧长云忽然温和,往她身边挪了挪。清冷的月色下他清晰见她的长睫在微微抖动,犹如被困住的震翅蝴蝶,动人却可怜。

      他忽然生出一种罕见的恻隐之心,“我不猜了。”

      小月忽然抬头,手心一松石子落下,疼痛却直连心。她直直地看着他,半晌才迟钝问道,“为什么?”

      她向来寡言坚韧,萧长云见她现犹如慌乱受挫的小鹿。他恍惚间觉得他们正处于烟雾弥漫的黑林中,他应该抱起这只小鹿。

      至少也该抚慰。

      “我猜不到”

      小月再次睁大眼睛认真惊疑地望着他,他没有戏谑,也不像算计,这是什么话?

      假话。

      萧长云伸手到她的额间,却发觉冷汗一片。小月见他长眉蹙起才惊觉额间是他的手,她如梦初醒般惊惧地推开他:“公子什么意思?”

      她想起他从前温和浅笑时眼底的阴霾,想起他惯于算计,毫无怜惜,想起他对待南又的喜淡无常,殊不知自己是否已然成为一颗棋子?

      萧长云见她避之自己如洪水猛兽,还未碰到她头发的手忽然僵硬,他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音容沉肃:“你觉得我要害你?”

      小月正欲甩开他的手,却发觉后面一阵凉风。

      不是林风,有刺客!

      她正打算提剑,却忽然想起自己匆忙跑出,并未带剑。草叶疯狂窜动,疾风扑向海棠,一片花朵落在二人中间。

      金属色的兵器将月光反照在二人脸上,小月感到一阵刺目,来不及多想抄起一根树干飞身迎接不速之客。

      蒙面的男子手执一把银黑色大刀,手臂孔武有力,月下光雨万点,如银箭一般在空中散开,冷冽的刀气几乎逼向寒月。

      小月手中只有树枝,不敢与他正面交锋,亦不敢离萧长云太远。她犹如一只灵巧的燕子,树枝翻折碰撞,搅得那男子眼花。那男子似乎不欲再缠扰,将大刀一挥,直直劈向小月,树枝瞬间裂为两半,掉落在地。

      小月飞身后退,却见那男子已然对准萧长云而去。

      萧长云只觉得一阵晕眩,却没有意想中的刀风袭来,他再次定睛一看,居然发觉刀被一根极细的游丝缠扰,挣扎却无法动弹。

      而游丝的那端,正是小月的手。

      小月已然旋身而上,银丝犹如细长的游蛇,不断在空中窜动飞舞。那男子亦几个跟斗下来设法将刀挣脱,然小月手中的银丝变幻莫测,出神入化,速度快到完全看不清哪个方位袭来。

      萧长云虽然不专武事,然却也看懂小月使这游丝胜过用剑百倍,那武器细小而坚韧,行云流水,直逼得男子不攻只守。

      “好了好了!”男子忽然扔下刀,撤下面纱,“我不是坏人!”

      小月遽然收起那游丝,待到萧长云想看清时,瞬间这武器又踪迹全无。她上前一看,那男子宽眼厚鼻,眉毛黝黑,似乎是白日殿里坐在谢玉峰身边的人。

      “吴林兄,想不到你竟有暗夜袭人的癖好?”萧长云冷眼瞥着他,直看得那男子发怵。

      被称作吴林的人立即作揖赔礼,“萧公子,这是玉峰的意思。说是公子身边有个武艺高强的女护卫,让我来切磋切磋。还说让您等会儿去他那儿坐坐。”

      二人谈话间,小月已悄然来到萧长云身边。吴林见到月光下的绝世丽人不禁愕然,他咽了口气道:“你......你居然是鬼影的弟子?”

      鬼影是与刀神谢宗法齐名的人物,极擅长轻功。传说有一武器名为“升卿”,细若游丝却能杀人于无形,若用得好,其威力绝不亚于刀剑枪杆。

      吴林见小月面色冷淡,倒也不介意,只是看向萧长云的眼里竟生出几分羡慕,“公子身边居然有鬼影传人,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萧长云显然不想与他絮叨,挥了挥手道:“吴林兄想必累了,告诉师弟我会晚些过去。”

      待到吴林走远,萧长云才转身看向小月,他的神情竟有些豁然开朗,“看来此前我猜得不错,你用的最好的并非是剑,而是这‘升卿’”,他见小月也不反驳,便如往常一般继续道:“鬼影连‘升卿’都给了你,看来你是她的得意门生了。”

      小月低头,躲开了萧长云的眼神,鬼影是羌国的客卿,她的身份瞒不住了。

      “方才吴林的目标显然是我,你大可不必使出‘升卿’,这样我也不会知道你身份。”

      萧长云淡淡的话飘进小月耳中,在她听来,很有一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你!”小月忽然梗住,不知道要说什么。

      萧长云见她微微发红的脸,挑了挑眉,“吴林方才刀刀致命,你逃了也是应该,你这样为我拼命,也是你的本意吗?”

      “公子不必调侃我了。”几个字像是小月从牙齿里狠狠挤出来的,她坐回原来的位置,紧紧抱住双臂,将头埋进里面。

      萧长云亦随之坐下,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又如同黑夜一般不留情面:“鬼影是羌国客卿,能得鬼影教导的也就几个皇室子弟。老国主自然无暇管这些事,那么你大约是皇子身边的人。”他忽然将头靠近一旁的秀脸,“赫连丘还是赫连易?”

      小月知道萧长云终究还是不愿放过她,好像今晚就是要让自己的一切袒.露于他。

      小月心里咯噔一下,整颗心悬在半空。萧长云提及的这两人分别是羌国国君的嫡长子和次子,她仅仅咬着嘴唇,怒目看向对面之人。

      萧长云笑笑,拿起树枝在地上涂鸦,安之若素:“赫连丘正是荣宠万分时候,嫡长子拥护者不少。要费些功夫争夺储君的是赫连易,只有他才需要从我亓国拿些什么回去孝敬他老爹。”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萧长云几乎已经猜到所有。

      小月斜眼往他涂鸦的方向撇去,他居然在描着她的影子,发丝舞动,他随意又多添了几笔。

      手中的树枝忽然又停下,萧长云想起方才月色下她失望的眼睛,声音陡然冷了几分,“你唤赫连易‘阿兄’,可我不记得他有妹妹。”

      小月深吸一口气,看向一旁月下愈发清俊的面容,不卑不亢:“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是他捡来的。”

      萧长云长眉一蹙,手中的树干慢慢滑落掌心。

      他记起她方才惊喜与失望,记起她的愤怒和悲哀。下一句话没有再细细经过大脑:“那么,你喜欢他?”

      “什么?”小月吃惊看向萧长云,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感情,她缓缓摇头,“我感谢他,敬重他,愿意为他做一切事。”

      萧长云似是不信,异乎寻常地刨根问底:“你感谢他,就能为他千里迢迢来到敌国,来到晋南王府这个虎狼窝?”

      小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半晌才回答:“没有他,我早殒命于世间,我的命都是他的。”

      “咔嚓”一声,萧长云手中一直把玩的树枝被掰断,他笑得诡异,将那树枝丢入小溪。

      “那你方才还以命相搏来救我?”

      小月见他的神色居然有几分玩味,一股怒气忽然涌上心头:“公子命贵心也大,知道我是敌国细作还有兴致追究这些?”

      萧长云见她愤怒的样子却冁然而笑,“小月生气也如此清丽魅人,难怪赫连易愿意费神教得你文韬武略。只不过我真是好奇,你如此才貌,何须费工夫扮演季谨颜,直接来骗我不是更好?”

      这些她早已坦白缘由,萧长云此问实在多余。“萧大公子阅人无数,再说又有青梅相伴,我怕入不了你的眼。”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小月忽觉得心跳慢了半拍,她不再敢看萧长云,慢慢低下头去,身上每一处神经都不断紧绷又不断涣散。

      她听懂了又觉得没听懂。

      萧长云忽然席地躺下,看着那饱满的月亮道:“不如我们互相来交换一个秘密。”

      小月看着身旁仰卧在花草中的人,茉莉的幽微香气再次萦绕到鼻尖,她循着萧长云的目光望去,那月亮清丽幽婉,是银白色的极致温柔。

      秘密?小月不觉得与他已经推心置腹到可以交换秘密的程度。

      可她躺在草上,似乎半年来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放松过,才发觉剥离不属于自己的外壳后原来如此轻松。

      此刻在这个人面前不用费心隐藏了。

      身边的萧长云看着她,浅浅一笑:“其实我心里没有南又。”

      小月一惊,她转头与他四目相对。黑色的眸子亮晶晶的,月色皎人,他的面庞梦上淡淡的银灰,似出尘的谪仙。

      “你呢?”

      萧长云见小月半信半疑,神思不定,嘴角再次浮起一抹笑,遽然半起身将右手撑在她头边。未待小月反应过来,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已经尽在眼前,像远处的夜空,深邃而神秘。

      小月满脸涨红,用尽力气将萧长云推开,起身逃出几丈远。萧长云看着她飘逸的裙摆飞舞,她磕磕绊绊的脚步越来越远。

      剧烈的心跳,发麻的头皮,混乱的大脑......

      小月忽然停步转身,皎月下的仙子忽然回头。她对着树下的人莞尔,那是从未对萧长云有过的和煦面容,“息月,楼息月。”

      终于被她抛出的真名,姑且也算是秘密。

      萧长云一笑,算是认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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