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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 7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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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子堂。”随宴冷静下来过后,很快回过了神,她偏过了头,使唤了起来,“你过来,把他送回屋里去。”
她说着,朝摊在地上昏迷了的随文礼抬了抬下巴,接着扭开了脸,像是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随子堂赶紧绕了过来,费力地搀起了随文礼,将人甩到了自己背上,可他还担心着随宴,于是小心翼翼地又喊了一声,“大姐……”
随宴闭了闭眼,不想再说话了,“走。”
“哦……”
随子堂耷拉着眼,只好应下,使了九牛二虎之力,用自己这弱秀才的两条胳膊,背着随文礼出了前厅,径直去了西屋的院子。
随宴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看着随海、随河还有随清。她清楚,纵然自己不愿让他们知道事实,可眼下再欺瞒就说不过去了。
“文礼说的没错。”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清晰,“咱们家里,除了一母同胞的,其余的,都没有亲缘关系……可是小海,小河,还有清儿,我永远是你们的大姐,这一点你们要知道。”
剩下站在屋里的都是明白人,可随宴就算明白这一点,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旁边还有几个孩子看着,她不愿露怯,把自己的担忧和不安藏得严严实实的,于是在外看来,就像是她说了个无关痛痒的小秘密似的。
三个人沉寂了一瞬,是随清先迎上来一些,“大姐……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再说了,没有亲缘关系又如何,除了三姐,难不成你和二姐就不是我的姐姐了?五弟和六弟就不是我的弟弟了?大姐,咱们六个人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我是断不会,断不会让什么亲缘关系影响了咱们的……”
“是。”随海接了话,艰难开口了,“大姐,大伯、我爹还有三叔,他们亲如兄弟,我们自然也是一家人啊……大姐,文礼这件事是我处理不当,我当罚。来年我会将他关起来,找人看着,再不让他出去赌了。”
随宴默默看着桌上烛光的倒影,并不作回应。
随海又上前一些,但是和随清一样,都不敢去碰随宴,“大姐,都是我们的错……”
随宴对他们有多好,但凡长了眼的,不可能会看不到。没有什么狗屁血缘关系又如何,他们一起生活十几二十年,难不成都不作数了?
随河看不得随海难受,也看不得随宴难受,她直接冲上前,怒骂道:“大姐,你别这样了,看得我难受!都是随文礼那个混蛋干的破事,凭什么毁了咱们家的年夜饭啊?”
她越骂越来劲了,“别说咱们的爹爹都像亲兄弟一般了,就算是你在路边捡了我们五个苦苦养大,谁也没有资格对你如此!我明日就找小师揍死那个混蛋……诶,对了,小师怎的还未进来?”
随河说着说着,往外看了一眼,随师用身体堵着门,也不知道是在拦着谁。
“小师?”随河冲外头喊了一声,听见了随师一声应,可依旧不见人进来。
门口,随师把潭星拽到了自己身边,冷眼瞪着秋饶霜,“我劝你快些离开这里,两军交战之际,你也敢来?”
“不,我……”秋饶霜试图辩解,可刚开口,他猛地想到了什么,“随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定安候的遗孤是不是在这户人家?”
随师不动神色,只不耐烦地看着他,“我只让你逃,没让你找到这儿来。”
秋饶霜想到这一点了,心里猛地升起了一股恐惧感,他说不上来这是因何而起,可是却瞬间连脊梁骨都僵住了。
他伸出手,一把拽住了随师,“你先跟我走,这里怕是不安全……”
随师手都没来得及抽出来,更没想到秋饶霜就是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老宅那头忽然亮起了火光。
随师皱眉望过去,看见了一群黑压压的人举着火把跑了过来,眨眼间就将老宅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秋饶霜下意识挡在了随师身前,眯眼辩了辩,等看清了那群人身后的人是谁,顿时,从他幼时起便刻在了骨子里的恐惧如同潮水一般漫了上来。
他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怔怔看着走上前的男人,唤道:“父,父皇……”
这个夜晚,随家老宅门口,比任何一户人家都要热闹。
随师的脑子甚至还没想清楚秋云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随宴他们又从前厅赶了过来,像是听见了门口的骚动,都扎堆出来了。
随宴头还疼着,这会儿脑子也转的慢了,疑惑地走到了随师身边,问道:“小师,门外是什么人?”
随师往她身前一站,试图挡住她的视线,可奈何还需再长长个子,根本压不住随宴的目光。
随宴没见过秋饶霜,却是见过秋云山的,从前进宫的几回,远远地看过几次。之后家破人亡,那张脸更是时常出现在她梦中,次次使她瞬间惊醒。
等认出这是谁,又看到秋云山身边的遥落时,随宴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了漫天的窒息。
她从前晕船,是因为害怕被抛弃、孤苦无依的感觉。后来好了许多,可是心里总还悬着,总觉得某一天,不是定安候后人找上门来,就是灭了随家园的人会找上门来。
她提着心吊着胆,却相安无事地过了这么多年,殊不知,阴谋早就在自己身边埋下了。
随宴猛地起了耳鸣,有那么一会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她唯一想到的是——还好,随子堂被自己支进屋里去了。
秋云山唇边含着笑,他文质彬彬地笑着,见到秋饶霜的时候连眼神都没变一下,只道:“大过年的,原来我们会在此团聚,霜儿。”
秋饶霜从后怕中缓过一些,他将手按在了剑柄上,可火把照亮了他的视野,他分明看见了,秋云山身后跟着的那些高手,全是当初教他武功的师父,个个都是武艺高强。
他们逃无可逃。
秋云山暂且不去看随家的人,只盯着秋饶霜,“霜儿,听说前线败了?”
“是……”秋饶霜下意识回答了,后又咬紧了牙关,随师还在后面,他不能让随师伤着,“父皇……敢问父皇来此,是要做什么?”
“我已经不是皇帝啦。”秋云山摆摆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他这般的语调,这般的神情,要不是清楚他的本性,怕是会将他当做是个平易近人的长辈。
秋云山道:“霜儿,怪我,你也不是太子了……”
他说着,像是真觉得抱歉似的,满脸愧疚地往前走了走,“霜儿,你若还想当太子,我可以……”
秋饶霜忍无可忍地拔了剑,“够了!”
他的声音都在抖,“你,你别再往前了……”
“唉。”秋云山叹了口气,一口气还没吐完,旁边面无表情的遥落便上了前,几下就制服了秋饶霜,打落了他的剑,将人压到了一边去。
随清见了与平时全然不同的遥落,压着声音不可置信地唤道:“遥落……”
潭星听见他的声音,赶紧跑到了随清身边,抓紧了他的手。她自然明白,这样的震惊有多么让人痛心。
秋云山又往前走了走,这回挡在前面的是随师,他诧异地盯着眼前女孩的面容,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简直引得他不住发笑起来。
他又挥了挥手,自他身后上前一个人,看上去像是要对随师动手似的。
秋饶霜在一旁疯狂挣扎了起来,大喊道:“不要!秋云山,你不要动她!不是她,你要找的人不是她!”
“哦?”秋云山诧异地回过头,“竟然不是么?”
秋饶霜咬咬牙,看向了人群中的随宴,恨恨地道:“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间宅院里,进去搜一搜便知道了!”
随宴心里一颤,几乎是在哀求着,希望随子堂不要出来,不要离开那间院子。
秋云山的目光于是也到了随宴脸上,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你便是随家园家主的女儿吧?多年不见,竟长得这么大了。”
眼下老宅里人太多,随宴判断出秋云山带来的人定然不简单,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她伸手偷偷拉了随师一下,想要将人扯到自己身后去,可用力一拉,却没拉动。
她只好先放弃了,应道:“多年不见,摄政王爷竟还记挂着我呢。”
秋云山哈哈笑了起来,“我当然记得了,要不是我,你们随家园哪儿会死那么多人?想起那日的惨状,啧啧……哦,对了,听说你们都没见到家人最后一面?”
他哀哀叹了一声,“那日啊,我的人冲进了戏园子里,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过去,见到人,就拔刀杀了,那血喷出老远,血腥味太浓了……最后,一把大火,哈哈哈,什么都没了!烟消云散——”
他如同在讲什么戏似的,绘声绘色,手舞足蹈,背后的火光映着,像极了他口中的那场大火,让秋云山看上去就像个阎罗派来的鬼魅一般。
随家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恐惧和痛苦,随宴更是快被这滔天的仇恨淹没,她双眼慢慢红了起来,杀意尽显,“闭嘴!你来若是想取了我家人的性命,我就算死也要拉了你,一同去奈何桥上见我爹娘!”
秋云山又大声笑了起来。
远处的人不了解这城中一角的恩怨,照常放起了烟花,喧嚣灿烂之下,越发显得他的面目、他的声音可怖起来。
烟花放完了,秋云山还没笑够,他简直像个中了含笑半步癫的疯子,一直笑到随宴要拔剑和他拼了的时候,这才慢慢止了声音。
“丫头啊。”他意犹未尽地道:“死这件事,我可想了好久了!这天下,想要我死的人多了去了,能差你一个?”
随宴咬牙,“……那你到底要如何?”
秋云山踩上了石阶,一步步逼近,他低头看着随师,嘴上却问着随宴,“我来只要找一个人——定安候托付给你们家的那个孩子,让我带走吧。”
随师周身尽是肃杀,她不明白为何明明随宴已经把自己丢掉了,秋云山还是会找上门来?还是说,是因为她的不舍,因为她的胡闹,才给随家招来了这么个麻烦?
在她满心愧疚满脑纠结的时候,却并不知道,随宴垂眼瞥了她一眼。
随宴道:“定安候一家也是因你而死,你非要赶尽杀绝吗?!”
“那是自然。”秋云山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孩子的淘气,“丫头,把人交出来,之后是死是活,你就不必管了……若是不交,我就杀了你们随家仅剩的这几根苗,黄泉路上,我领你们,去见见你们的家人。”
随河一直在旁边听着,气出了泪来,“疯子,疯子……”
随宴悄悄背起了手,在她手上拍了拍,让她不要出声。
可随宴的手撤走的时候,随河明显看到,大姐的手在颤抖。
随宴:“你是逼我……逼我二者择其一?”
“真是知音啊。”秋云山鼓了鼓掌,“如此戏码,我若能再看上一场,真是此生无憾啊。”
再。
随宴眼前一晃,仿佛看到了太后寿辰那日,在皇宫中,大梁帝面对着二者择其一,最终选择了放弃随家园的一幕。
可是岁月倏忽,眼下抉择的人,倒成了她。
这个疯子,以这样的戏码开始,还想以这样的戏码结束。
她心底里长期累积下来的正直不允许她做出背信弃义之事,她自己的良心也明显不允许她放弃一个心里眼里有着自己的人……
可是突然的,随宴听见西屋有了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开门出来了。
她猛地浑身一震,再来不及顾忌什么道义,什么良心,下意识地一伸手,将身前的随师一把推了出去。
随宴抖着声音,“定安候遗孤……这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