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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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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走二百里便能到都京了。”
是夜,扎营歇脚,司空敬找几个副将估计了接下来的脚程,赶来向秋水山汇报,一屁股在草垛上坐下了。
秋水山喝了口水,点头表示知道了。
没多久,白醒时带着士兵们安顿好了,也走了过来。
一年过去,仇恨和忠诚的洗礼之下,白醒时成长了不少,眉宇间已然有了大将风范。
“老爷,我们如此浩浩荡荡行军,讨伐声名在外,可走了这么久,为何没碰上任何埋伏?”
白醒时其实老早就有疑惑了,可他不过奉命行事,一切都得听着秋水山的,眼下是看着都京将至,这才忍不住问出声了。
秋水山伸出自己那条瘸腿,舒展开来,膝弯里的酸痛缓解了一些。
他道:“白将军,咱们要面对之人,是个疯子,他做出什么来,都是常态,而非变态。”
“属下明白。”白醒时拧着眉看着远月,“只是,总觉得有什么更大的阴谋在等着我们……”
秋水山瞥了司空敬一眼,司空敬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凑过去揽住了白醒时的肩,笑着将他拉开了,“白将军,小心是好事,但也别草木皆兵啊。等埋伏来了,咱们再兵来将挡,不也挺好?”
他眼下搬出来一大堆道理宽慰着白醒时,白醒时还要和秋水山说些什么,终究被他边说边带走了。
两个人去了不远的树下,司空敬松开了手,看了眼秋水山在的地方,又道:“白将军,老爷不喜听这些,这一路怕是累着他了,还是少让他忧心吧。”
白醒时叹了口气,这么久了,他还是没找到和这位前陛下相处的法子,“司空先生,我只是怕,这些跟着我们的将士,最终白白送死啊。”
“别怕。”司空敬对他笑笑,“这一路本就凶险,是死是活都得看命看运,不过你也要相信老爷,他不是会打无准备之仗的人。”
白醒时耷拉着眉眼,“是么?”
可恨他通晓兵书,一身武功,眼下对上个疯子,也是束手无策。
“自然是的。”司空敬笃定道。
都京是个什么情况,平阳侯和秋云山的大军又是个什么情况,他们简直不能再清楚了。原是打算再养精蓄锐一阵再北上,可是平阳侯竟然传信给他们,说会在年前发起总攻,灭了秋云山的大军,他们自然也要趁这机会占下皇宫。
皇宫怕是仅有一千余人的御林军,秋云山连先帝给的一万精兵都派去了前线和平阳侯的军队对阵,自己这后门却豁开老大。
“我们其实大可以悄无声息地摸到皇城脚下,可老爷便要我们大张旗鼓,你说是为什么?”司空敬看白醒时还是愁眉苦脸,又给他点了一点,“白将军,说说你的见解。”
白醒时想了想,“想要师出有名?毕竟推翻一位帝王,还要让百姓都信服,自是需要一个名头的,我们偷偷摸摸去,反而百姓们也会有疑虑。”
“这倒也是。”司空敬压低了些声音,凑近白醒时一些,“那白将军再想,秋云山是个什么样的人?”
“疯,疯子……?”白醒时道。
“老爷的意思,既是做给百姓看的,也是做给秋云山看的。他不走常路,我们自然也不走,偏要浩浩荡荡地让他知道,我们来讨伐他了,这才能逼得他做出反应。他一着急,不管是什么诡计,至少都给了我们一个突破的口子。”
司空敬长吁短叹起来,“老爷说和秋云山是兄弟,可这两个人眼下将这大梁搞得乌烟瘴气,战火绵延数年,百姓早就苦不堪言,唯有一击制胜,才能换天下一个太平。”
白醒时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两,两个人?”
“难道不是?”司空敬好一番大不敬,说完了,又晃晃脑袋,“这番让老爷重新成了陛下,我自然是要辞官回乡了,到时候就去江南,买间宅院,寻个良人,安稳此生就够了。”
白醒时收了声,不接他的话了。
这司空敬又在想随清了。
他和司空敬不一样,他对大梁的感情太深了,定安候一手将他带出来,从生至死的使命便都是守护大梁。
往后若秋水山成了新帝,他自然是要去收复北境的,打跑蛮族,让北境恢复成当年定安候在时的模样。
每个人都各有所思,都对未来有了想象,眼下棋差一步,马上就要到都京了。
不管如何,都是背水一战,成则胜,不成则败,是死是活,都算是个交代。
休息一夜过后,大军再度起了程,众人走得较快,正午时分便到了先前选定好的安营地点。司空敬和白醒时指挥着众人安顿好,秋水山捧着个地图在一旁看着,许久未动。
他目光落在“都京”二字上,脑子里却想着的是秋云山会给他作什么幺蛾子。
离开都京太久了,踩着脚下的土地,他甚至觉得陌生了。
走的时候,他还有罗公公,还有妻妾子女在身边,可眼下,只剩个司空敬和白醒时了。
秋云山不论目的何在,至少在毁了他这一点上,算是干得漂亮。
所以,他那疯弟弟,还能干出什么来呢?
此题无解。
因为这么多年了,秋水山只发现了一件事,他看似与秋水山一同长大,可人心之间哪里只隔着肚皮啊,简直是万水千山难跨越。
他从来就不曾了解过秋云山。
司空敬看了眼在发呆的秋水山,转身去找来了跟队的军医,正是随宴那老师傅,赔着笑脸迎上去,“大夫,可否替我再去看看我们家老爷的腿?这一路上他都不让看,我怕他真瘸了。”
那老大夫还记着司空敬和随清在自己医馆里的事呢,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扭开了头,不愿搭理他。
老人家就是思想古板,接受不得人间真情。
司空敬自顾自想着,又上前说了几句好话,最后老大夫被他烦得不行,甩了甩手,“我这一路上都看着呢,你那老爷的腿,怕是往后只能如此,再无他法了。”
“唉。”司空敬也没辙了,“那罢了,瘸了就瘸了吧,我作为臣子,也算努力过了。多谢老大夫。”
老大夫:“……”
方才还演的情真意切,这会儿又原形毕露了。
就是只老狐狸。
老狐狸刚说完话,忽然有些骚动声传了过来,他回头一看,白醒时和一个副将用麻袋套了个什么人,正扛着过来了。
麻袋里的人像是害怕极了,不停地挣动着,司空敬正瞧着呢,结果白醒时像是不耐烦了,在那人身上砸了一下,那活物立马就安静了。
司空敬和老大夫两两对视一眼,前者赶紧解释道:“怕是坏人……我们其实不会如此对待俘虏的……”
老大夫又哼了一声,不满更甚,带着几个学徒起身去另一边了。
“得。”司空敬难做人,只好先处理正事,问白醒时,“这是何人?”
麻袋里的人听见了他的声音,看上去像是脑袋的地方动了一下。
白醒时把那家伙扔了下来,道:“巡逻时发现的,鬼鬼祟祟,总是往营地看,像是在找什么,我怕是探子,就抓了过来了。”
“探子?”司空敬指了指那麻袋,“先解开吧,让我看看。”
副将手脚利索地解开了麻袋,里面的人穿了身富贵不已的衣裳,又红又绿,面料上乘,就是上头有些脏污,手脚也都被绑了,嘴里塞了脏布,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了脸。
司空敬一时之间没判断出来,有穿成这样的探子?
他还没说话呢,那所谓的探子看见了他,立马“呜呜呜”的喊了起来,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白醒时抬起手就要再来一拳,司空敬拉住他,将人推开一些,伸手拨开那人的头发,仔细盯着对方的眼睛和脸瞧了瞧。
他道:“没见过啊。”
那人眼睛瞪大了一些,又“呜呜呜”了起来,司空敬只好拿开他嘴里的脏布,那人的嘴一得了自由,立马就放肆嚎了起来,“哥哥——!”
他这一嗓子一出来,周遭人都惊住了。
“哥哥?!喊谁呢?”
司空敬想了想,“你在叫我?”
整个大梁,会喊自己哥哥的,也就只有他那弟弟司空弥了。
可是眼前这人脸圆腰粗,肥肉横生,是他的弟弟?
司空敬疑惑了,“你是小弥?”
可怜司空弥,和司空敬多年未见不说,眼下喊了一声哥,结果还得想法子自证身份。
他抽泣了几声,“哥哥,是爹让我来报信的……”
可是一抬眼,司空敬还是满脸的疑惑不解,于是他出离愤怒了,“司空敬!幼时我的罚抄都是你替我抄的,还不记得吗?!”
这话说出来,简直太耻辱了。
他从小被欺负到大,人人说他不如司空敬,可偏偏司空敬对他又算不错,更是气人。
司空敬听了这个,表情这才变了变,“真是小弥。”他抬手替他松绑,“抱歉,哥哥许久没见你了,都忘了你的模样。”
司空弥也老大不小了,可是在哥哥面前还是成了个小孩,他吸吸鼻子,道:“爹在朝堂上混得不错,所以我这日子越过越好,也就越吃越肥了……”
司空敬笑了一声,使劲把人拉了起来,“行了,你说爹让你来报信,报什么信?”
“爹被带进宫了,进宫之前让我来找你。他知道你们马上要攻进皇宫了,怕你们鲁莽,想告诉你们,眼下皇宫的御林军只有八百人,不过全是武艺高强的高手,让你们不要强攻。不过爹和守城门的将军私交极深,希望你们能乔装成那些御林军,混入其中,如此才能顺利进皇宫,一击灭了秋云山。”
话说完了,司空弥看着自家大哥的脸色,发觉大哥好像不是很信他,于是又沮丧了,“哥哥,你不信我?”
司空敬笑了笑,“嗯,不信。”
司空弥,“……”
他那爹,眼下抱秋云山的大腿可是抱得紧,和自己根本不算一路人,司空弥也跟着他混,怕是这话不太可信。
“哥哥,我冒死前来送信,你还不信?”司空弥看上去像是有些崩溃,可是转念一想,这些年大哥和父亲身处不同阵营,这样的怀疑也是正常的。
他只好又道:“爹这些年一直在偷偷打探你的消息,之前以为你死在北境了,急得病了大半年都没好。后来知道你跟陛下还活着,这才起了心,要帮你们,冒着被秋云山一剑捅死的风险,打探来了这些消息……”
“确定不是看着秋云山快要覆灭,所以才临阵倒戈?”司空敬淡淡笑了笑。
司空弥瞪他,“哥!”
“罢了。”司空敬看向白醒时,“有劳白将军将我弟弟带去老爷面前,信或不信,我说了没用。”
司空弥还要说什么,白醒时一伸手,吓得他立马闭了嘴。
白醒时,“司空公子,这边走吧。”
之后司空弥是如何向秋水山说明情况的,司空敬并不在场,故而也不了解。他只是和白醒时在帐外不远处等着,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白醒时,“司空先生,你这弟弟日子倒是过得富足,你跟着老爷如此出生入死,后悔过么?”
“你这不废话么?”司空敬叹息一声,“让我吃成他那猪样,让我不去江南,我如何才能遇见我的清儿?”
白醒时:“……哦。”
白醒时,“你和你爹闹掰了?”
“倒也不算闹。”司空敬想起以前来,有些叹惋,“我中了状元之后,入了庙堂,这才发现大梁积病许久。当初的陛下拉拢我爹不成,转头来找我,好一番劝动,我倒也信了他,这才和我爹成了不同阵营的人。之后事情闹大了,秋水山不让我爹容我,我便自己滚出了家门,再没回去过。如此想来……其实也没闹过?立场不同,选择不同罢了。”
白醒时点点头,“原来如此。”他又低下了头,“我记不起爹娘了,有记忆时就是定安候在照顾我,他于我而言,就是父亲一般的人物,所以我信他,忠于他,愿意一辈子都为了他的意志活着。”
司空敬在他肩上按了一下,“非说有血缘才是爹,反倒古板了。你与定安候,才是真正的父子。至于我和我爹?若是这回他没骗我,或许还有一线做父子的希望吧。”
说到这个,白醒时又正经起来,“我觉得你弟弟的话不可信。秋云山那样的人,怎么会容许有人放出这样的消息来?而且,八百高手又如何,我们也是齐整训练过的将士,一万人莫非打八百不过?混入御林军,怕是倒想趁机灭了我们的主力。”
“确实。”司空敬又看了眼秋水山的营帐,啧了一声,“这二人到底有什么话,说这么久?”
他们又等了好一会儿,这才看见司空弥从帐子里出来,后面还跟着走路一瘸一拐的秋水山。
秋水山朝他们看了一眼,司空敬和白醒时赶快过去了,听见他吩咐道:“拨出一千精兵来,今晚随我乔装进宫。”
司空敬有些惊讶,看了司空弥一眼,对方脸上神情明显一松。
司空弥对上他的打量,急道:“哥哥,别看我了,赶紧行动吧……我怕,爹要出事了。”
这话不假,要是这消息是真的,那秋云山怕是在发现司空弥溜出城的时候,就要杀了他那爹了。
司空敬决定冒一回险,毕竟让一万将士去和八百高手硬碰硬,死伤也是难以数计,能智取的时候,还是不要牺牲太多。
“我们马上安排。”司空敬对秋水山做了个礼,领着白醒时下去部署了。
入了夜,秋水山和司空敬领着人,很快摸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将领早早地就在等着他们,见了秋水山之后,眼眶竟然一热,立马跪下了,“陛下……您还活着!”
秋水山扶起他,没说其他,只问道:“守城有多少人?”
“加上末将,也不过数十人……”那将领抹了抹眼睛,“若陛下还信我,我愿意带着这么些人,出一份力!”
“偌大的城门,就靠数十人守着?”秋水山皱起了眉,只觉得疑点重重,但是他不做多想了,“你便跟上吧,装作领我们去换防,眼下我们人有些多,怕是御林军会起疑心,所以我们会作四路,将勤政殿包围住。”
那将领叫来人,按照秋水山的吩咐,分作几路,各自带着几百人,朝着皇宫而去。
司空敬手里抓着剑,有些紧张,掌心冒了些汗。
他轻声对秋水山说:“老爷,这不对劲啊。”
“不至于是空城计。”秋水山眸色深深,越临近皇宫,他身上的压迫气势也越来越重,“怕是秋云山真的已是强弩之末,分不出人手来了。”
“好吧。”司空敬想开了,“是生是死,都听老爷的……只是我那相好的还且在江南等着呢,我不想他最后等到一具尸首啊。”
秋水山睨他一眼,“剑来了,要不我替你挡着?”
司空敬就差说好了,但是看见秋水山满脸的沉重,还是不开玩笑了,默默闭了嘴。
可似乎,真的是他们疑心太重了。
那守城将领领着他们从四个方向潜进了皇宫里,暂时没有被御林军发现。他们的人找到了被关在皇宫里的朝中官员,司空敬也几番寻找,最终找到了户部尚书早已发臭了的尸体。
他那爹死得不太-安稳,双眼还怒睁着,怕是被一招灭了口。
这也说明,他让司空弥送来的消息是真的。
司空敬两腿跪下,果断对着尸体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眼眶微红,“父亲……多谢。”
他提了剑出去会合,被关的大臣们都被悄悄放了出来,但御林军也终于发现了他们,一行人措手不及地交起了手来。
这时,司空敬放了信号,白醒时领着剩下的人很快便攻进了皇宫,八百高手来不及作反应,顷刻间便被团团包围了,最后一个不留地都死干净了。
唯一的问题是,秋云山不见了。
宫里的婢女和太监也都被关了起来,司空敬将他们都放了出来,问了好几位公公,这才问出来,秋云山好几日前就已经走了。
一行人见到了活着的秋水山,个个是痛哭流涕,又怕自己服侍过秋云山会落个死罪,说话时都是哆嗦的。
“陛下……不不不,那逆帝,那逆帝将我们都关了起来,也把朝中大臣们,都,都骗进宫里关了起来……他自己偷偷带着几个高手,早就跑了!”
司空敬问道:“跑哪儿去了?”
那公公又是一抖,“老奴,老奴不知道……”
怕是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
这不是空城计,原来是一招金蝉脱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