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死水波澜 ...
-
严掌柜知道柳二爷清高爱洁，所以他又亲自把桌椅仔细擦了几遍，才笑着对正慢慢观赏这雅间布置的柳倾渊说：“二爷您坐。”
柳倾渊微微抬手一指大窗：“光线挺好。”严掌柜笑容更开：“二爷您过奖啦。”
柳倾渊坐下之后，姬南峰打开随带的食具箱，端到他面前。柳倾渊取出一只翠杯放到面前。又拿一只放在留给姬南峰的位子前。
严掌柜接过伙计递来的那坛老酒，笑道：“二爷，这还没开封呢。”说着拍开泥封，他身边的伙计忙抓起自己前襟接了碎泥，显然已被交待过了。
柳倾渊笑道：“严掌柜你们去忙吧，有阿南在这儿就行——随便上点儿菜吧。”严掌柜应了，退向门口。那伙计随之下楼，细声说：“二爷果真和常人不一样啊。”掌柜满心欢喜地笑：“这不是废话吗，二爷是人中龙凤，当然不流于俗了。”
片刻菜就上来了，姬南峰坐下斟了杯酒给柳倾渊，又自斟一杯，把玉箸递去时，却见柳倾渊正望向窗外。
临窗而坐放眼望去，外面是山水木石的天地。远处一瀑肥瘦正适，雄气而清秀地嵌在苍翠之间，林间隐约传来水声鸟鸣；瀑下雾气萦绕似是不小的一潭，潭左却有巨石临空伸出数丈，其上一亭宛然，潭边这时正有只母鹿带着孩子啜饮潭水，白水青草延展而来，到这窗外时那一带溪流转而右去了。溪边卵石上却起一回廊，掩映于数十株高大柳树之间。
柳倾渊缓缓漾开一个微笑，转头北望，透过柳条轻舞，看到回廊的一个转折处居然正站着一个少年。
他凭栏而立，衣袂正随风飘展，衣的颜色蓝得令人莫名地有些忧郁。这时西天淡淡的柔光轻抚在他的脸上，染得他眉间的轻愁微泛粉红。他微眯着眼，伸右手拨了一下眼前被风吹散的发，沉默地迎向徐起的山风。他只施了极淡的妆，却未戴什么首饰。他的气质平静温柔，却似还有几缕忧伤。
柳倾渊望着他，他望着山风来的方向。似乎整个世界都归于静寂，似乎所有的流光都已然静止，柳倾渊觉得自己象走进了一个迷离的梦，心头隐隐象被一根线系住，让他恍然象失足在前生今世之间。
他轻轻地低下了头。柳倾渊缓缓转开目光，却被他的忧伤与孤单触动了心，忍不住又望过去。
姬南峰轻声道：“二哥，你……”
“阿南，”柳倾渊转头看着姬南峰，“你帮我问一下他是什么人……不用太细致。”
姬南峰微微有点奇怪，二哥的语气平淡却还严肃，随意而似伤感，似乎恍惚的雾气。
柳倾渊笑笑。姬南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
柳倾渊轻轻转回头去，那儿却已经空无一人。柳倾渊低头，伸出右手环住额，大拇指揉了揉右太阳穴，然后他摇了摇头，觉得这一切，像突然进入了一个舒缓的梦一样。
“二哥，他是何翰的人。”姬南峰坐下之后，对正在慢慢咀嚼花生米的柳倾渊说道。
柳倾渊的下巴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点了点头。咽下那口花生米后，他问：“何翰什么时候走？”
“何翰和大哥的这次会谈很顺利，恐怕待不了三天了。”
柳倾渊斟了一杯酒，沉默。
过了一会儿，两人开始吃菜。雅间里一直默然，偶尔有细风划在窗内的银铃上，叮叮几声。直到结束这一餐，柳倾渊才起身道：“阿南，走吧。”
严掌柜等人一直送出门外老远。最后还是柳倾渊笑道：“严掌柜回去忙吧。他日有空，我们还要来叨扰。”严掌柜笑道：“有二爷这句话，让我立时躺棺材我也安心啦。二爷再来先发个话儿，以免像今天一样，仓促之间，招呼不周啊。”柳倾渊哈哈大笑。
柳姬二人正要上马，却听身后远处的大门方向传来“哎呀”一声惊呼，柳倾渊望去，见一人正快步走来，边走边道：“柳家二哥，小弟何翰慕名多时啦！”
柳倾渊稍一犹豫即满面笑容迎上前去：“何兄，久仰久仰。”
何翰锦衣华服气宇轩昂，抱拳欠身行了一礼。
柳倾渊还了礼后却又伸出手去：“何兄在惊风城可还满意？”
何翰颇有些意外，忙伸手握住柳倾渊双手：“柳二哥牵记小弟，真让小弟受宠若惊啊，哈哈，二哥肯否赏脸，去小弟那里坐坐啊？”何翰的话颇有些试探的味道，毕竟惊风城的二当家素来不喜欢江湖应酬。
然而这次，柳倾渊却犹豫了一下，才微笑道：“惊风城和狂沙堡好些年的生意来往啦，大家一直是好兄弟，亲近不亲近，都在心里，还差这一顿饭吗？”
柳倾渊的话一出，姬南峰有些吃惊，这个机会很可能见到那个公子，二哥就这么谢绝了？
何翰笑道：“柳二哥说的是。可是小弟来到惊风城已经十天了，一直连二哥都还没拜会，现下想来，真不敢再立足江湖了。我本想明天便去拜会二哥的，却不想小弟和二哥有缘，在这幽静之处遇到。我再不邀二哥聚聚，以后怎么见江湖朋友，狂沙堡也会挂不住脸面啊。”
姬南峰见二哥微皱眉头，劝道：“二哥，何公子说的很对啊，咱们应该和狂沙堡的朋友见见的。”柳倾渊点点头，浮上笑容：“阿南说的是，大家见个面也好。”
何翰笑道：“柳二哥请！”
柳倾渊微笑道：“何兄请！”
在满桌珍馐数坛佳酿面前，柳倾渊、姬南峰、何翰以及何翰手下两位号称金鹰银鹰的高手已然坐定，酒杯已经端起时，柳倾渊忽道：“何兄，大家都是兄弟，江湖上彼此照应，咱们吃个饭，让其他兄弟们也同来吧。”何翰听了，张口笑道：“楚兄这话说的极是，倒是小弟太生分了——来人，把他们喊来吧。”
“公子，沈公子也同请吗？”随侍的婢女有些拿不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
柳倾渊的目光唰地投向何翰。何翰忍不住皱了眉，很烦地低声反问那婢女：“你说呢？他是我妻，还是我妾？”那婢女低了头：“是，公子。”缓缓退下。
何翰笑容迎上柳倾渊，道：“楚兄见笑啦。”柳倾渊微笑看着何翰：“何兄，这沈公子，是什么人啊？”何翰笑道：“楚兄，呵呵，都是男人，只说无妨，他长的像我第一个女人，只是原来那个，兄弟没有到手，正巧遇上他，也就逢场作戏了几天，哈哈……谁知甩却甩不掉了，一个多月没理他了，还一直跟着我，再等等，他死心就好了。楚兄想必也有过这种烦恼了，哈哈。”柳倾渊笑道：“何兄太高看小弟了。”何翰将举起的酒杯停在空中：“哦？此话怎讲？”柳倾渊微笑：“小弟至今还没有要过男人呢。”何翰略微一怔，笑道：“呵呵，那是，楚兄自是跟我辈这般粗野之人不同，不过这男子确实是别有一般滋味啊？”柳倾渊哈哈一笑，道：“说什么你都信啊哈哈。”何翰一怔，大笑道：“二哥原来是开玩笑，哈哈……”一时间满室都是笑声。
笑声未落，柳倾渊半真半假地道：“何兄啊，我对这沈公子倒是好奇，像你第一个女人，还是像一个你没到手过的女人……怎么，让小弟见见？”何翰迟疑一下，笑道：“楚兄可是够坏的啊，说起这个你倒挺来劲儿的，不过这男的话挺少挺没意思的，二哥可不要见笑，更不要背后笑话小弟。”柳倾渊笑道：“不会不会，就是好奇，平时无聊，找点意思。见见。”何翰笑着一摆左手给手下打了个手势。
不一时进来三位女子，个个明眸善睐极尽妍态，三女倒是乖巧，先见过柳倾渊，后向何翰见礼，柳倾渊正想称赞几句，门口又进来一位男子。
柳倾渊心头一抖，口边的话就没有说。
就是他。
那男子还是那袭蓝色衣衫，此时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走过何翰身边，只是冲柳倾渊遥遥见了礼，他见三女已然坐定在何翰身边，又低下头，双手掌心向上交叠在腰身前，右手裹住左手的手掌，右手拇指缓缓抚过左手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指肚，他看着自己的手心，缓缓地走到最下的位子。
何翰脸上已经有些不快了，但他迅即换上笑脸道：“楚兄，小弟先敬你一杯。”
柳倾渊微笑点头。
柳倾渊和姬南峰两骑缓步山道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柳倾渊一直沉默，偶尔梳理一下坐骑棕色的马鬃。行出三里多地，姬南峰终于忍不住开口：“二哥，你真看上那个沈公子了？”
柳倾渊只是转头看着他微笑了一下。
“那何翰邀你时，你为什么不答应？”
柳倾渊转回头看着前方，没有说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姬南峰想了想，道：“因为何翰……你怕大哥为难，是吗？”
柳倾渊道：“都过去啦……算了。”
二人又陷入沉默，路上只有马蹄声。
过了片刻，姬南峰开口：“适才我以为你只是想见见他，画几幅他的画像……你真动心了二哥？”
柳倾渊沉默片刻，道：“阿南，我不瞒你。今天和他初次相见，我就忍不住想知道他叫什么，他来自何处，他喜欢什么，可是已经隐约猜到他境遇复杂，断断已然不是我能走近的人了。所以我只是让你随便打听一下——我只是很想知道……如此而已。”
“那……我劝你赴宴你又答应了，终究是心里放不下？”
柳倾渊点头：“是。”
二人又是沉默片刻。柳倾渊续道：“我还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忧伤……阿南，适才我心里满满的，很暖和，似乎以前的日子就像阴天下一池随风乱皱的死水，今日我才算看见了满天的阳光。”
姬南峰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柳倾渊的笑容逐渐散去，他抚了抚马鬃，道：“算啦，都过去了。”
姬南峰沉默良久，道：“天有点儿凉啦。”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死水波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