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愿》微邶

2、一：PART B

　　城中好一片太平盛世的新年气象。飘扬的彩旗，斑斓的广告，喧闹的卖场，洋溢的笑脸。柴霏随着接踵磨肩的人流走进正大广场一层。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时间的流动是缓慢的，一天像是一年；而回到这座城市，她却立刻感到了时间的意义，一切，都可以发生得那么快。
　　她没有立刻上楼，而是走进了一家星巴克。一是现在时间尚早，早过约定时间那么多上去只会让人觉得她清闲得无所事事，虽然她的确如此。二是她真的饿了，从昨夜到现在可算是滴水未进了，她也奇怪自己有这么强的忍耐力。
　　“A venti Caramel Macchiato, please.”她习惯性地用英文点单，脱口而出后又有些后悔。
　　刚想改口，只听服务生小姐很快地接道，“Sure, do you need something else?”
　　不愧是高效率的商业都会，她无奈地自嘲了一番，现在好了，人家真把自己当鬼妹了，当下连忙说：“不用了，这个就好，多谢。”字正腔圆的中文，服务生果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也只顾收钱不再多说了。
　　她捧着暖暖香香的咖啡，想起刚才的小插曲，不自觉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果然，她最爱的咖啡总能带给她小小快乐，这是今年自己第一次笑呢。她从手提袋里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记事本，郑重其事地写道，“一月一日，PM1:10，焦糖玛琪朵，First laugh.”
　　又低头仔细想了想，在上一行添上，“一月一日，日出时分，夜衣，First kiss.”

　　座位对面的巨大电视幕墙正在重播昨夜的跨年演唱会。那一袭玄黑长风衣的男人，在舞台上静静地唱着什么，她听不见，一如昨夜彼时。拉近的脸部特写，是那陡然浮现的笑意，柴霏如遭电亟，刚刚明快的心情又沉重下来。
　　“柴霏！”又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从不知道她在城中有认识这么多人的。
　　“真的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个面容娇俏可人的靓丽女子自顾自地坐在了她对面。
　　柴霏觉得她很是面善，努力地想要记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但是，记不起来了……
　　“天，你竟不记得我了么？”女子夸张的声调让柴霏更加心怀歉意，她总是会很快淡忘不相熟的人的样貌和名字，这是她一直想要改正的缺点。
　　“我是安娜苏啊，大家一起在芝大两年，你竟这么快就不记得了我，太伤心了……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啊，安娜苏！”柴霏记起了，大学时那个名叫安娜苏，也拼命追求安娜苏风格的女孩；念了两年之后就转了校再也没联络。“但是……”柴霏怔怔地看着她，齐耳短发，素净妆容，贴身套装。真的，是安娜苏么。
　　“呵呵，我知你想说什么，我变了很多是吧，”安娜苏毫不避讳她怀疑的目光，“你倒是没怎么变，还是那么漂亮。”
　　柴霏垂下眼帘，只笑了笑没答话。她只是不知如何应对别人的赞美，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
　　“你仍跟利学长在一起么？”对方倒似是不介意她的沉默，继续问道。
　　果然还是那个安娜苏，直接犀利。柴霏缓缓回答，“我现在在他的诊所工作。但是……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柴霏觉得还是有必要澄清事实。
　　“哦？我想也是。否则……你怎会跟夜衣纠缠在一起。”安娜苏的话锋突然尖锐得似冰刃。
　　“你说什么？”看，事件又这样突然发生，根本来不及躲闪。柴霏有一种被下了套的感觉。
　　“你心知肚明我说的是什么。你也知他的身份，请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尤其，在公开场合。”安娜苏不留余地的教训口吻让柴霏有些不知所谓，正欲争辩，对方却鸣金收兵，“我午餐时间快结束了，先行一步，很高兴今天重遇你，但也请你一定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
　　呼……手中的咖啡还是温温的，柴霏寻思良久却仍是不明就里。但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她似乎永远也跟不上这座城中任何一个人的速度，即使，是一个服务生。

　　从二十九层的高处望下去，这座拥挤的城市变成了可笑的微缩模型；柴霏静静坐在律师事务所的会议室里等待。这所空旷房间的整个临街面都是大大的落地窗，没有窗帘，也不需要窗帘。从里面可以肆无忌惮地欣赏外面的一切风景，从外面看到的却只是一座大厦森严黝黑的玻璃幕墙而已。
　　有人推门而入。“霏儿？”现在只有他才会这么宠溺地叫她的昵称。
　　“师兄？”柴霏起身回过头看到利洛充满关切的隽美脸庞，“你怎会来？”
　　“这话该我问你吧。”利洛急切得连语速都快了许多，“昨晚怎么就突然跑出去了？电话也不接。你没什么事吧？”
　　“我没事，只是……”柴霏不想托辞骗他，却也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人，是不是在亲密的人面前都会更加脆弱？只两句简单的关怀，她却突然觉得控制不住心中不知从何处满溢的悲伤，泪水刹那间涌上眼眶。
　　“是不是因为叶老先生的事太难过了？“利洛抚顺她耳际凌乱的发丝，看着她因强忍泪水而憋得红扑扑的脸颊，却找不到更多安慰的话语。
　　“哟。两位似乎，无论如何，都不应出现在这里吧。”她只听过一个男人有如此不屑语气。
　　夜衣黑衣袂袂地斜靠在红木门旁，左手正灵巧地玩弄一个银色打火机。
　　利洛出奇地没有回应，柴霏却注意到了他陡然紧蹙的眉头。知道在此处必然会重遇夜衣，原本亦想质问他今朝的无礼行为，但是师兄却也在此让她如何开口。
　　三人尴尬的沉默很快被一把颇具权威的沉稳女声打破。“三人都来齐了？”来人边发话边走到柴霏身前，冲她点头一笑，职业性地伸出右手，“想必是柴小姐吧，初次见面，我是张淑明，刚才电话联系过。”
　　柴霏这才省觉自己的右手竟一直拽着利洛的袖角，面上一红，收回右手，跟她轻轻一握。
　　张淑明敛起笑容，侧脸看了看利洛，又转头看了看夜衣，立刻觉察到两人僵硬的气氛，便奇道，“你们两兄弟，没什么事吧？”
　　“淑姨，不过是个挂名表兄而已，可别说的我们有多亲。”夜衣仍是漫不经心地接着话，“哟。你可别告诉我老头子的遗产还预了他的一份。还有，这个女人又上来做什么？”
　　张淑明虽听他语带讥诮却心知他一向如此，亦不以为意，只淡淡说，“一阵便知。你们先坐下吧。”言罢竟是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